看到特特那一刻,像是電流竄過全身,心悸、顫栗、疼痛……無數的情緒在腦海里喧囂呼嘯,他無法思考,眼里心里腦海里裝的全是她。
二十歲的特特、像兔子般的特特、烤蛋糕的特特,自卑又自傲的特特。
他曾問過她,「這麼自卑的你,為什麼敢向我告白?」
她說︰「我想把自卑驅逐出境,讓一個明星級學長愛上我,是最簡單的捷徑。」
他回答,「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敢上驕傲面具,想自卑就自卑,有我擔著。」
他很清楚,驕傲只是她的面具、不是她的本性,他願意縱容她的自卑,也不肯她壓抑。因此,此時此刻,他分外痛恨自己!
明明知道驕傲只是她的面具,並非本性,為什麼在她提出分手時,沒有去深究背後原因,他怎麼可以讓一場誤會斷了兩人之間的情分?
他很清楚,她是那樣地深愛他、離不開他,這樣的她,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兩個月內移情別戀?
是他的錯,如果他肯開誠布公,告訴她,自己和那個了不起的家族有多麼格格不入,如果他早點告訴她,他做的每件事,背後目的都是想和家族切割,她便不會產生誤會。
他不想當醫生,他想向全世界證明,考不上醫學院的孩子,不代表不優秀。
他和特特不同,他是真真切切的驕傲,即使是在父母長輩面前,他也要獨佔鏊頭。
所以他渴望成功,他要揚眉吐氣,把在外人面前的驕傲晾在家族長輩面前。
應該早點告訴她的,可是他從來不說……
緩緩吐氣,手指輕輕滑過她的臉龐,特特長大了,臉上已不見當年的稚女敕青澀,這些年,她吃了多少苦頭?
罷才從章育襄嘴里曉得特特的身分,太嚇人了!
他沒想到特特竟是董事長的女兒,如果早在六年前知道,他是不是就可以說服她、把她帶在身邊,給她一個截然不同的生活?是不是就可以讓他們的「等等」不必再「等等」?
心隱隱抽痛,那年,他到底做過多少蠢事?
「對不起。」他低聲在她耳畔說。
特特始終沉睡,他始終看著她的容顏,仿佛要把錯過的這幾年通通補回來。
特特離開後,他再沒有談過戀愛,喜歡他的女人不會比學生時期少,告白的人數會讓人瞠目結舌。
特特說過「你有一雙桃花眼,凡是女人都逃不過」,但他很凊楚,這輩子再不會喜歡一個女生像喜歡特特那樣,所以他戴上眼鏡,遮掩自己的桃花,所以他養兩只兔子,看著它們想著特特。
他也不知道特特到底哪里特殊,只是……除了她,他的心再不為誰萌動。
握住她的手,他下定決心,在她耳畔低聲說︰「我們從頭來過吧!」俯,他親親她的嘴唇,鄭重道︰「這次,我們一定會幸福。」
現在的他,有足夠的能力為她圓起夢想,現在的他負擔得起很多個「等等」,也負擔得起婚姻家庭,現在的他,再不害怕做出的承諾無法兌現。
病房門被打開,進來的不是醫護人員,是章育襄。
「你的手機呢?我打那麼多通電話,你怎麼不接?要不是蔓姨說你在這里……」話說一半,他才發現蔣默安臉上的精彩,不會吧……「你打架了?」
「對,打架了。」
「為誰?」
他轉頭,看一眼床上的特特,笑得滿臉溫柔。
哇咧,天要下紅雨了,就在百分之八十的人認定他是同性戀之後,他居然對董事長的女兒……一見鐘情?這個楊特是怎麼辦到的?
一把將蔣默安抓到牆邊,章育襄低聲道︰「喂,你不會是以為董事長身體不行了,想要勾引楊特,名正言順拿到經營權吧?」
蔣默安失笑,六年前特特被母親指控妄想高攀,六年後輪到他被指控,果真是風水輪流轉啊。
「容我提醒,不需要勾引特特,我現在已經拿到公司的經營權。」
「你只是代理董事長,不是真的董事長,別以為這樣就可以篡位。」章育襄正經回嘴。
「你怎麼確定我是篡位,不是董事長想要傳位?」
「我告訴你哦,你不可以做過分的事,董事長對我們有恩。」
「這件事,我比你更凊楚。」蔣默安橫他一眼,一不小心視線掃過,又定在特特身上,挪移不去。
章育襄發覺,刻意挪動腳步,擋住蔣默安的視線,一副保護者姿態。「不準你動楊特的歪腦筋。」
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受這麼大的傷害,章育襄面對董事長,已經罪惡感重到快抬不起頭,要是楊特再被蔣默安……
蔣默安與章育襄對上眼,思索片刻後,冷靜問︰「你喜歡特特?」
喜歡特特?
不,他是視覺型男人,如果姊妹倆非要他選一個,他怎樣都會選楊寧。
不對不對,董事長鄭重地把蔓姨和一雙女兒托付給他,他怎麼能監守自盜?
「我喜歡的女人多了,但不管喜歡誰,都不會把身家條件當成重點。蔣默安,你不要把自己的前途押在楊特身上,我不會同意的。」
「我不需要你的同意。」
繞過章育襄,他重新走回床邊,重新把目光定在特特臉上,他對她百看不厭,是很多年前就有的自覺。
他的專注度很高,看書的時候,任何聲音影像都不會影響到他,可她在小小的套房里烤餅干、燙衣服、擦地板……他的視線總會不自覺被勾引,她是破壞他專注度的超級病毒,而他,心甘情願為她中毒。
「默安……」章育襄試圖阻止,卻被蔣默安的下一句話打斷。
「特特是我的初戀,一場誤會造成我們分手,老天再次把她送到我身邊,這次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手!」說這些話的時候,他連一眼都沒有看章育襄。
章育襄被定身,天底下有這麼巧的事?
對啊,如果不是這麼巧,蔣默安怎麼會突然打電話問他關于楊特的事?
他又不曉得自己偷偷聯絡上蔓姨,不曉得她們母女在上海,現在的他,應該待在辦公室里,對付那群痛恨他接棒的老狐狸。
他是個律師,邏輯、分析是專長,短短幾秒鐘內,他串起前因後果。
「這件事,董事長知道嗎?」
「蔓姨大概會對董事長說吧。」
點點頭,章育襄再度把他拉到一旁,蔣默安臉上帶著濃濃的不耐煩。
他的表情讓人冒出大大小小的雞皮疙瘩,章育襄心底響起警訊,不會是打架打上癮了吧?
章育襄在他想揍人之前,飛快把話說清楚,「既然是你前女友,這件事你幫忙承擔吧!」
「什麼事?」
「昨天的車禍不是意外,是預謀殺人。」
預謀殺人?蔣默安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目光凌厲,章育襄毫不懷疑,他的暴力因子徹底被激發。
「說清楚!」
「昨天,蔓姨和特特、寧寧搭著鄭品疆的車子回飯店,那里有鄭品疆的人接應,本想著不會有問題,沒想到一部失速的車子沖過來。
「特特推開蔓姨和寧寧,自己卻躲不開。她的右腿骨折,輕微腦震蕩,幸好沒有內出血,是不幸中的大幸。
「鄭品疆的人把肇事者抓住,交給公安,後來我接到鄭品疆的電話,他告訴我,不是意外,是謀殺,他讓我對外放出假消息,說出蔓姨母女三人都死于這場車禍事故。」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他有什麼證據證明這是謀殺?」
「我要是知道就好。不過我透過關系,參與整個審訊過程,居然被鄭品疆說中了,果然是預謀犯罪,只不過他的目標是蔓姨,他收下指使者三十萬人民幣。」
「他有沒有說出誰是主使?」
「他不知道姓名,他們約在飯店房間里見面,見面時對方戴了面具,坐在椅子上,長相身高都不確定,只確定是個男人,中等身材,穿窄管貼身七分褲、白色運動鞋,手上戴著金表。」
「肇事者人呢?」
「收押了,事關『三條人命』,他不能見客。」換句話說,幕後指使者也見不到他。「我剛去查他的存款記錄,當中並沒有這筆錢,他說必須等到消息發布之後,錢才會匯進來,我剛動用人脈去電視台,明天將會發布這則新聞。」
「董事長怎麼說?」
「董事長在生病,這件事還不敢讓他知道。」希望楊寧那個笨小孩不要說漏嘴才好。
「知道了,手機給我。」
章育襄沒有多想,把手機交給他,蔣默安撥下一串數字,電話那頭飛快接起。
「蔣先生您好。」方特助的聲音。
「還在外面?」
「我在計程車上,快回到公司了,億翔那里沒問題,約定後天簽約。」
「你把辦公室里的文件送到XX醫院516病房,我的手機和電腦摔壞了,在辦公室的地板上,你找一找,再幫我買新手機和電腦送過來。」
「是。」
方特助雖然不明白為何手機電腦會摔壞,但他已經習慣使命必達,應下話後,他讓司機加快車速。
「需要多久時間?」蔣默安問。
方特助看一眼手表,心里默算之後回答,「兩個小時之內。」
「好,我等你。」
只是,當方特助回到公司,打開董事長辦公室門時,看見滿屋子的凌亂不禁呆住了,這是恐怖組織入侵嗎?強烈驚嚇後,他飛快地找手機電腦,但滿地的文件……天,兩個鐘頭哪夠?他苦著臉,抓抓滿頭亂發。
章育襄皺皺眉頭,蔣默安要在這里辦公?
不過那是他的人身自由,他管不得。「我有幾個疑點,但鄭品疆不知道跑到哪里,我沒辦法問。」
「什麼疑點?」
「第一,楊特和鄭品疆好像早就知道會發生意外,鄭品疆甚至從台灣帶來四個身手不錯的兄弟。」如果不是他們,肇事者早就駕車逃逸,他們是從哪里知道,有人將會對蔓姨不利?
「也許只是為了以防萬一。」
蔣默安嘴巴這樣說,心里卻不完全同意,特特不喜歡麻煩別人,這樣大張旗鼓地出現,必有其原因。
「事情發生後,鄭品疆的處理方式太奇怪,我不懂,為什麼要謊報三人的死亡?但他一味堅持,蔓姨和寧寧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卻支持他的決定,從鄭品疆透露出來的話中,這個決定出自特特。」他看一眼特特,她微皺眉頭,似乎睡得不安寧。
「等特特醒來,我再問她。」蔣默安說。
「好,那我先過去董事長那邊。」
「嗯。」蔣默安應聲,章育襄轉身,這時床上傳來動靜,兩個人同時回頭,特特醒了。
特特張開眼楮,蔣默安出現眼前,她靜靜地望著他,又來了,每次心慌意亂、處境窘迫時,就會作有他在身邊的夢,這個習慣實在不太妙。
緩緩閉上眼楮,彷佛她又看到坐在書桌前的蔣默安,她靠近,他便抬頭對她微笑,沒說話,一個微笑就讓她的腦袋吞下大量迷幻藥。
她看見幫自己挑衣服的默安,他沒什麼錢,卻是一攢夠錢,就慷慨大方地給她買洋裝,讓很久很久沒當公主的她,重新當回公主。
每次出門前,他喜歡給她挑選衣服,他堅持兩人穿情侶裝出門,他說︰「我喜歡你身上貼著『蔣默安專屬』的標簽。」
她看見站在廚房前,蔣默安高瘦的背影,月歷上有一排紅色的圈圈,那是她的生理期,他老在她的生理期之前,細心檢查抽屜里從十三到三十二公分的衛生棉尺寸齊不齊,櫃子里的紅豆、巧克力,需不需要補貨。
他對她的寵,在每一個微小的地方,讓她隨時隨地感受得到。
這樣的行為……誰會不相信他待自己是真心實意?
她應該對他生氣、怨懟的,但那些微甜的記憶,一堆一堆地塞滿胸口,數量太多,多到她裝不下負面情緒,多到她無法遺忘他,多到……兩千多個日子過去,她依然想他。
怎麼辦呢,念念不忘一個已經分手的男人,她如何讓自己的感情路繼續往前走?
「唉,我還以為醒了。」
是章育襄的聲音,緊接著……一聲熟悉的嘆息,她一個激靈,整個人迅速清醒,張開眼看向臉上青青紫紫,像被刑求過似的蔣默安。
真的是他!不是夢境……
「她真的醒了!」章育襄說。
「有沒有哪里不舒服?」蔣默安急忙問。他模模她的手、模模她的頭,又說︰「醫生說你有腦震蕩現象,需要再觀察,你會不會覺得惡心?想不想吐?」
他的體貼一如多年前,好像兩人之間沒有分手這件事,他怎麼可以這樣自然?
她皺起眉,深吸氣……她想起來了,是她想見他,是她讓阿疆找他,所以他和阿疆……打架了?以己之長、攻彼之短,阿疆真聰明,可他也真笨,為什麼不閃!
不自覺地,心疼浮上眼簾。
看見她的眼神,蔣默安的心情無比暢快,她還在乎他、心疼他?快樂在他臉上現形,讓他已經夠精彩的臉變得更精彩。
害怕自己受他影響,特特別開目光,對上章育襄,口氣刻意清冷。「我有很重要的話要說。」
「好,不急,我先幫你把床搖起來,會痛的話,要告訴我。」
蔣默安搖起病床,在她背後墊枕頭,然後幫她倒杯水,把冷氣的溫度往下調,檢點滴有沒有正常……
蔣默安和楊特的反應兩極化,一個熱烈、一個冷淡,顯然兩人心里想的、要的不一樣,莫非是當年的分手,某人處理得非常糟。
貝勾唇,帶著看好戲的心情,章育襄坐到特特正前方,回答︰「你說,我們听。」
蔣默安不滿,不滿章育襄佔掉他的位置,但他沒時間反應,因為特特困難地抬起手,指指旁邊的櫃子。「我的皮包里面有一個隨身碟,里面有幾個檔案。」
「關于什麼?」蔣默安問。
特特不願意看他,但這會兒她還是轉頭對上他的視線。「關于你寫給我的幾封信。」
信?六年前的嗎?那些信每一封他都保留著,他能夠倒背如流,因為他曾經企圖從信里找出被自己忽略的訊息,找出她移情別戀的原因,但是,並沒有。
現在,他懂了,因為她從沒有移情別戀,哪來的蛛絲馬跡?
是一年後的蔣默安,寫給一年後的楊寧的信。
什麼意思?!章育襄和蔣默安互視一眼,章育襄拉過小桌,把自己的電腦拿出來,蔣默安轉身去櫃子里找特特的皮包,翻出她說的隨身碟。
接下來的一個鐘頭,兩個人看著電腦,震驚得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