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舜華並不是一個笨人,她知道柳悠悠的身分一定很復雜,否則的話唐忠信不會一直不肯讓她以柳悠悠的本來面目見人。
不過,以什麼樣的面貌去見張弘毅她也無所謂,反正也不是她自己的容貌,沒有差的。
而她也以為在跟柳悠悠見過面之後,自己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對接下來的人生,不會再像剛遭逢巨變的那段時間一樣,動不動就掉淚。
但是,她錯了。
在看到站在宅院門外的張弘毅那一瞬間,她淚如雨下,仿佛委屈的孩子見到了父母那般。
然而,她卻一步也無法走上前去。
她現在根本不是自己啊……
必舜華驀地蹲身無聲大哭,以前她多想能確定他的心意。可是,如今她卻又是如此的害怕確定他的心意。
她是這樣的悲傷,這樣的痛苦。
張弘毅慢慢走到她面前,慢慢蹲下了身子,遲疑了一下,伸手去,然後落到了她的頭上,輕輕地撫了兩下,輕聲道︰「莫哭。」
「怎麼辦?我都不是我了。」關舜華抬起頭,哭著說。
張弘毅平靜而肯定地道︰「你還是你,你沒有變。」
必舜華愣了下。
「外表變了,心卻不會變。」張弘毅繼續道,「有時候,就算人的眼楮受到了蒙蔽,可是人的心卻會告訴他真實的答案,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
必舜華咬著唇,猶豫了一會兒,才抱著一種壯士斷腕的決絕道,「張弘毅,你喜歡我嗎?」
張弘毅愕住了,他萬萬沒想到她會如直接地當面問他這樣的問題。以前她就算任性,也沒這樣直接過。
沒等到他的回答,關舜華眸光黯淡了下去,低聲道,「謝謝你來看我。」
張弘毅終于回過神來,一听她加此說,便知道她肯定是誤會了自己的意思,真心話不由得月兌口而出,「我喜歡你。」
必舜華驚喜而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他。
好半晌,關舜華的臉上才慢慢有了表情,卻是沮喪而又隱含著絕望的神情,「太晚了。」如果是以前你這樣說多好啊。
張弘毅怔了下,然後就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關舜華覺得如今她已經不是她了,就算知道了他的心意又能如何?
必舜華卻是搖頭,執著地道︰「晚了。」
「不晚。」他亦很固執。
必舜華不禁激動起來,一把抓伴他的手,帶了些惱火地道︰「怎麼不晚?我都已經不是我了,就算你喜歡又有什麼用?難道我要以現在的樣子嫁給你嗎?我不願意啊……如果有一天,她突然又變回去了,那她一定會崩潰的。」
張弘毅心頭一震,但他馬上就道︰「其它的事以後再說,我會努力肋你得到自由的。」
以前的她錦衣華裳,珠環翠繞,如今卻是粗布麻衣,頭梳雙鬟,明顯是一副下人的裝束打扮,他不願她吃苦……
張弘毅思索著,抬眼看了下眼前的宅院,卻是一愣。
這幢宅子明明是處很普通的民宅,不像用得起下人的,而且這半天了,院子里竟然就一直只有他們兩個人,這是怎回事?
張弘毅心中忽起疑雲。
必舜華這個時候卻突然推開了他,抬袖拭去臉上的淚痕,強自笑了笑,道︰「謝謝你來看我,」頓了一會兒,她才繼續說出最後兩個字,「保重。」
再見了,張弘毅。
眼看她站起身就要轉身離開,張弘毅慌了,忍不住伸手拉住了她的胳曛,「關小姐——」
必舜華用力用開了他的手,然後以袖掩面跑進了屋中,以最快的速度關上了房門,張弘毅追到門外,卻敲不開那兩扇緊閉的房門。
「你走吧,謝謝你來看我。」並告訴我你也喜歡我。雖然晚了,但我依然從心里感謝你。
一扇門,仿佛天塹,隔出了天上人間。
他在門外,她在門內,他敲門,她不應。
直到張弘毅敲門敲到手都有些腫了,才無奈地停了下來,「你既不願見我,那我就先回去,我會來看你的。」
張弘毅一步一步退下台階,又靜靜地看了緊閉的房門一會,但他最終還是沒能等到那扇門打開,只能滿心失蕩地轉身離開。
他慢慢走出這座小宅院,卻看到門外不知何時停了一輛普通的青布馬車,但沒有看到車夫。
他沒有多留心,然而就在他走到馬車旁邊的時候,車里突然啪起一個男人的聲音,低沉而又啞。
「張公子,請留步。」
張弘毅一蹙,目光慢慢轉了過去,馬車車簾低垂、車窗緊閉,根本看不到里面是什麼情形。
「不用懷疑,我是在與你說話。」
「閣下是誰?找我何事?」張弘毅心中升起了些警惕。
「你不必管我是誰,我只是要告訴你,你以後都不必來這里了。」
「你為何這麼說?你難不成知道什麼內情?」張弘毅神情激動起來,難道關小姐現在的身分與這個人有關?
「她們兩個有五年之約,這五年之內她都不會再見你。張公子,你打算怎麼做呢?」
「我——」張弘毅思索了下,然後堅定地道︰「我會等她。」
「但願你說到做到。」
「我會等她。」張弘毅斬釘截鐵地重復。
馬車里的人卻是發出了一聲輕哼,似乎有些嘲諷與不信。
張弘毅面色一沉,繼而一甩袖子,快步從馬車旁走了過去。
馬車里的人沒有開口阻止,而如果此時有人掀開車簾的話,就會看到車里根本就沒有男人,只坐著一位妙齡少女。
正是頂著關舜華容顏的柳悠悠,方才的男子說話聲是她掌握的口技。
張弘毅離開不久,車簾一掀,一個人矮身上了馬車。「事情都說完了?」
柳悠悠看了一眼進來的唐忠信,點了點頭,心情卻還有些悶悶的,張弘毅和關舜華的一番對話她都听在耳里。
唐忠信略帶不滿地道︰「自己的事尚且處理不來,還要去管旁人的閑事。」
柳悠悠垂下臉道︰「如今,這又哪里算是閑事。」
柳悠悠繼續道︰「公子既然要我告知張公子這五年之約,讓人家遵守,自己也得做到,公子暫時還是不要再來見我的好。」
唐忠信的臉一下便黑了下來。
柳悠悠視若無睹,補充道︰「再者,如今外面還在說公子對貪歡樓的花魁娘子深情不悔,這麼快就移情別戀,現怕不太好。」
唐忠信的臉不但黑了,而且陰惻惻的。
他覺得換了個身子的小悠特別喜歡往他上扎刀子,一刀不夠,還常常補刀。
「我們就出別過吧,關府的事我會盡快辦成的。」
唐忠信听了她在趕他離開,可他置若罔聞。
柳悠悠在心里嘆了口氣,「公子,現在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我們還有許多事情要去處理。」
唐忠信如何不知,可是,知道是一回事,能不能克制住自己的感情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好不容易得到了她的回應,卻必須裝著跟她形同陌路,這讓他如何能甘心?
然而,看她如此堅持,他終窮敗下陣來。
唐忠信只能狠狠地看了面前這個女人一眼,從馬車上跳了下去,大步離開。
回到相府後,柳悠悠先去換了衣服,重新梳洗了一遍,這便去見了關夫人。
「娘。」踏入關夫人的尾子,柳悠悠上前施禮喊了一聲。
「華兒,有話要跟母親說嗎?」關夫人神色愛憐,眼眸卻透露著看透一切的平靜光芒,溫和地問著女兒。
柳悠悠點了點頭,關夫人立刻揮手讓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柳悠悠則坐到了關夫人身邊。
必夫人握住女兒的一只手,嘆了口氣,道︰「說吧,看看母親能不能幫到你。」
柳悠悠做出垂頭想了片刻,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說出心底話的姿態開口,「女兒之所以不同意與唐家的婚事,是因為……」她頓了頓,「女兒心里有人了。」
必夫人嘆氣,這個她也猜到了,若非如此,與唐家這門親真的是沒什麼可挑剔的。
柳悠悠抬頭看著關夫人,咬了咬唇,「娘,請恕女兒不孝,不能同意與唐家的這門親事。如果一定要同意的話,望給女兒五年時間。」
必夫人一驚,「五年?」這如何使得,就算女兒願意,唐家人也未必肯。
「是的,五年。」
「這個——」
柳悠悠一臉堅決地看著關夫人,「五年之後,再沒有結果,女兒便死心。」
必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一開口,先是長嘆一聲,這才拍拍女兒的手,語含無奈地道︰「華兒,你長大了,有些事娘想也該跟你說一說,其實不是爹娘狠心硬要逼你嫁到唐家,而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啊?」柳悠悠表面上一臉困惑,思緒卻飛快轉動,難道其中還有什麼內情?
必夫人似乎在思索什麼,好一會兒才憂心地道︰「華兒,你可知道,如果不與唐家結親,恐怕你就得嫁給康王殿下。」
「康王?」這是柳悠悠絕對沒有想到的情形,這之中竟然還有康王的事?
「你爹雖是丞相,可是他終究是臣子,面對皇家仍然矮了一截,如果康王強求,我們也無計可施,只能先讓你訂親,而且這親家身分不能太低。我們是寧願你嫁入將軍府,也不想你嫁進康王府去的。誰不知道那康王是個貪之徒,為人又暴戾,為人父母者怎麼可以讓你陷入到那樣的地方。」
柳悠悠苦笑了一聲,道︰「娘,可是如今外面風傳那唐三公子為了貪歡樓那位替他擋劍而亡的花斛娘子整日買醉……」
「即便如此,他也要比那康王更合適,皇家的人是沾不得的啊。」朝廷里的水太混濁了,太多的事她不想跟女兒深談,她的女兒她知道,聰明有余,但是卻太單純,也是他們夫妻太過嬌養了她。
「五年之約,或許唐三公子也會同意呢,娘何不私下與他提上一提呢?」
看著女兒艮求的臉,關夫人一聲長嘆,終是點了點頭。「你今天出門是去見那人了嗎?」
柳悠悠輕輕地點了點頭。
「他是什麼人?」
柳悠悠抿了抿唇,道︰「娘別問了,事情沒有結果,說來也沒什麼意思。」
看著女兒的神情又變得落寞起來,關夫人已經到嘴邊的話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她和丈夫膝下只有這麼一個女兒,難道真要逼她去死嗎?
罷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母女兩個又說了會兒話,天色也在她們閑談的時間里一點點暗了下來。
「老爺給回來了。」外面有婆子進來回報。
「吩咐廚房,看時辰開飯。」
「是,夫人。」
「走,咱們去迎迎你爹。」關夫人拉著女兒的手站起身。
「好。」柳悠悠一手扶住必夫人,嘴里應了一聲,心里暗暗吸了口氣,她並不怕跟關夫人相處,但是對上一朝重臣的關相爺,她心中就不免警覺起來。
能在宦官流沉浮中位居相位的人肯定不會是個簡單的人物,就怕自己會露出破綻被關相爺揪住。
她成為關小姐日子尚淺,有些地方尚沒辦法做到天衣無縫,還是小心為上。
母女兩個走到二門的時候,關義成也正好走到了這里。
看看老妻,又看看雖然清減消瘦但精神尚好的女兒,關義成心中稍感所慰,開口道︰「我有話要跟華兒說,夫人便先去安排晚飯的事吧。」
必夫人點了點頭,道︰「好的,那妾身便先去廚房看看。」
必義成目送老妻離開,然後對女兒道︰「跟我來。」
說完,關義成領頭往書房走,柳悠悠垂首跟了上去,大管家也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