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宋家,一個站起來還沒馬兒高的錦衣少年,在八名侍衛的護衛中下了馬,他有些急迫的走向前。
「這里是宋家?」
忽有穿著貴氣的少年公子來到,一臉狐疑的宋大舅出聲,「你是誰,要找宋家的什麼人?」
「人蔘娃。」少年一開口便直指重點。
聞言,宋家人立即面容緊繃,心生戒備。「什……什麼人蔘娃,听都沒听過!」
「哪里有人蔘娃,我要救人!」少年眼露焦急。
「這位公子,我們真的沒見過人蔘娃,你找錯人了。」宋大舅矢口否認,就怕連累小外甥女。
「你們挖到的那株百年人蔘是我用三千兩買下的,藥鋪掌櫃的說是你們賣給他的。」他目露厲光,小小年紀已有殺伐之色。
「什麼,我們才拿到五百兩而已……」說溜嘴的二舅母連忙用雙手捂嘴,但為時已晚。
「再找一株人蔘娃,我用五千兩白銀來買。」少年毫不遲疑的開出高價。
宋家一個八歲的小男童撇了撇嘴。「表妹又不在,她才知道哪兒有人蔘娃……」
「五寶!」大人們齊聲一喊。
「你表妹是誰,住在哪里?」少年急切的追問。
宋家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全都很有默契的閉緊嘴巴。
是夜,彌陀寺,禪房。
一道如鷹起鷹落的暗影憑空出現,落在竹林旁的斜飛屋頂上頭,一名十歲左右的小丫頭提著涼掉的水走出一燈如豆的禪房,她小心的貓著步,唯恐灑落姑娘剛洗完澡的污水,致使和尚們滑跤。
不明的燈火中,更小的小丫頭著完衣,一下一下地梳理半濕的濃密黑發,不長的小腿肚離地晃呀晃的,哼唱著地方小曲兒,她坐在臥鋪旁顯得更嬌小,彷佛後面的床鋪要將她的小身子給吞沒。
萬福的神情很是愜意,帶著小女兒的嬌憨,她的個頭還沒有供桌高,要踮起腳尖才瞧得見香煙繚繞的菩薩,女子化身的大士低頭對她微笑,囑咐她要多行善事,生而為人,不可為己而私我。
說實在話,她覺得似乎有什麼事要發生,大士要她與人有善必定有其用意。
但是,她做的善事還不夠多嗎?
因為日行一善,她得以進出血玉鐲子的芥子空間,以善行大小施使法力,她將五畝大的空間整理出宛若現代的度假中心,花草樹木生氣盎然,果子結實累累,蔬菜、稻子收割了一荏又一荏,堆積如山。
她著實苦惱著,畢竟她的年紀太小,沒法將空間里的作物拿出來賣,人家也不相信才五歲的她有能力能種出多種糧食,真要賣也是啟人疑竇。
空間中有保鮮作用,一旦采收下來便會維持剛采收時的新鮮,不會腐敗或壞掉。
因為不賣,因此萬福讓蔬菜全長至開了花,她只收種子,日後拿到外面栽種,果子的一半釀成酒,一半制成果脯,堆放起來好收藏,不佔小小的空間,她弄了間倉房還裝不滿,大大小小的壇子一排一排的在架子上排放整齊。
她有時會惡趣味的想,這看起來還真像現代的靈骨塔,一個又一個的骨灰壇子排列整齊,貼上先人的相片和名字。
空間里的作物生長快速,三、四個月能收成的水稻約半個月就能熟成,剛種下的果苗也是三個月左右就能長成開花結果的成樹,她還特地種了幾株少見而珍貴的藥草。
有永不枯竭的池水澆溉,不論種什麼都能活,說是靈池一點也不為過,她偷偷將池水加在家人的飲水中,他們像空間里的作物一般,爹娘臉色日漸紅潤,臉皮光滑,彷佛年輕幾歲,姊姊不再有夜喘的毛病,倒是兩個弟弟因此被養得古靈精怪,太嘮嗑了。
不過萬福先天性子懶,也因她行善不足而導致法力大減,所以半個月一收的作物她往往拖上一個月才有動作,收了稻也不會馬上再播種,她並不缺銀兩,因此辛苦了一、兩年的稻種還不足百石。
她當是在玩,閑了才進來逛逛,或是天兒太熱或太冷來消個暑、避個冬,空間里沒有四季,只有接近夏初的春天,溫暖而陽光普照,有日升月落,卻無狂風暴雨。
「你是萬家六姑娘?」
突然有道黑影落在地面上,耳際傳來有些清揚的少年嗓音,昏昏欲睡等頭發干的萬福猛地打了個激靈,有些嬌酣的眨著蟬翼般睫羽,有點驚、有點愕然,但沒有害怕。
在菩薩的眼皮子底下,沒有人傷害得了她。
轉過身,她看見身後著夜行衣的少年,他的年歲不大,看起來和大堂哥差不多,不過比大堂哥好看多了,渾身散發著高高在上的尊貴之氣,深目眉濃,薄唇冷厲。
顯然地,他不常求人,倒像是擄人。
「你找萬家六姑娘做什麼?」夜里潛入小泵娘住的禪房,絕沒安什麼好心。
「人蔘娃。」他聲冷如霜。
頓時了然的萬福一點頭。「誰告訴你我有人蔘娃的?」
「劍。」
「劍?」什麼意思?太難懂了。
「把劍架在脖子上就會有人開口了。」他壓根不認為自己有錯,事急從權,拐彎抹角太慢了。
萬福不高興的嘟起櫻桃小嘴。「你傷害他們了?」
「我不傷人。」只求一個答案。
「壞人。」接著她在心里默念著,菩薩,快顯禰的神通,把他挪到荒郊野外,讓他找不著路回來,好好教訓他一番。
不急,孩子。悠然的低語從主殿飄至。
少年面上一紅。「我要救人,你幫我找人蔘娃。」
「找不到。」她累得要死,想睡覺。
「我用五千兩跟你買。」有如此利益,他不信有人抗拒得了。
她很倨傲的一甩頭。「不希罕。」
少年一咬牙,「條件由你開,只要我辦得到都可以。」
意動的萬福想到她空間里的作物,但表面上仍舊很傲嬌的裝作不在乎。「小扮哥,我才五歲耶!我連路都走不好,你怎麼認為我找得到人蔘娃?我听娘說長至百年的人蔘有腳,會跑。」
少年抿著唇,臉色難看,他也不相信眼前的小泵娘有本事尋到人蔘娃,但是……「我信你。」
「小扮哥,你賭得太大了。」她真的不想出去,外面很黑,明天還要早起,她干麼為素不相識的人干活?
他不得不,因為他沒有退路,只要有機會,他就會奮不顧身去試。「你去不去?」
「不去會怎樣?」萬福搖著腳丫子,表情天真無邪。
「架著你去。」
她一听,小嘴噘得能掛三斤豬肉。「外面黑,冷。」
「我抱著你,不冷。」話一出口,少年面色一僵,他低頭一瞧她粉女敕女敕的小臉,耳根子微燙。
萬福假裝思考,輕咬著粉白的指頭,過了一會兒道︰「好吧!但你不能摔了我,找不到也不能怪我,我不是神仙。」
「好。」他眼眶一熱,感覺有淚珠兒打轉。
「還有,我要留字條給窩兒,不然她瞧不見我會著急。」既然菩薩叫她要多多行善,她就做件好事吧。
窩兒是剛才端水到庭院倒的小泵娘,是服侍萬福的丫鬟之一,大她五歲,另一個叫眉尖兒,七歲。
兩個丫鬟的名字都是萬福取的,她覺得好听便用。
「怕不怕?」少年彎,抱起伸手環住他、咯咯笑的粉面小泵娘,她的笑有渲染性,讓人不自覺放松。
「怕黑。」她討厭黑暗,太多的妖祟出來作亂。
少年緊抿的唇微微松動,抱著懷中小人兒的手一緊。「不怕,我保護你,有月光照路。」
一輪明月高高掛起,不是月半也漸圓,繁星點點,伴著半空中孤寂的月兒。
不知名的蟲兒鳴叫著,一聲吱吱的慘叫聲在林子深處響起,一只看不清羽色的夜梟叼著戰利品飛向粗壯的樹干,尖喙撕啄著爪子底下掙扎不休的灰鼠,它的皮肉在一聲聲吱叫中漸失,最後連一根尾巴也被吞入夜梟的肚子里。
風,帶著微涼的水氣,吹拂在臉上有點刺痛。
夜,靜悄悄的,很是幽僻。
「小扮哥,你叫什麼名字?」萬福問。
「朔。」他的回答很簡潔。
「朔是你的名字還是姓?」
少年頓了一下,回道︰「名字。」
「那我喊你朔哥哥好不好?」她軟氣軟聲的又問。
「……好。」
手上抱著頗具重量的娃兒,面色深凝的少年如履平地,或走,或躍,每一步都十分平穩,不曾有一絲遲疑。
看得出他下了不少功夫在習武上頭,年紀不大卻有極高的武學造詣,不過在疾行一個多時辰後,他看起來有些力不從心,微喘,薄薄的細汗由飽滿的天庭滲出。
在他身後尾隨著八條身影,跟著他在崎嶇的山林間起落,樹擋不住他們的行動,更不將高山險嶺放在眼里,他們眼中只有一個人,犧牲性命也在所不惜,只為保全他。
「朔哥哥,你不喜歡說話嗎?」她一天不開口會憋死。
「言多必失。」在他所處的地方,一言之失足以致命。
「可是話太少不覺得悶嗎?人長一張嘴,除了吃飯便是說話。」萬福偏著頭,盯著他高聳的鼻頭。
「有時話太多會惹來殺身之禍。」他意有所指。
位高權重不見得是好事,他父親便是為此丟了性命,畢竟一山難容二虎,一個位置眾多人想搶。
「朔哥哥,找到人蔘娃後你會殺人滅口嗎?」最能保守秘密的是死人,觀他五官面相絕非尋常人。
萬福不自覺的掐指一算,但她發覺沒法力在身真不方便,她心有疑慮卻無法演算,著實感到氣餒。
神仙當久了,會忘記自己此時是個凡人,爺爺太壞了,只給她一個芥子空間,她在里面種菜、養魚干什麼,她一個人又吃不完,擱著不吃又太浪費。
聞言,他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把人丟出去。「我找人蔘娃是為了救命,那人對我而言很重要。」
「你的親人?」看他的神情似乎迫在眉梢。
少年的眉宇間多了抹哀傷。「我母親。」
「她生病了?」難怪他要急了。
「中毒。」他面色一冷。
「啊!」萬福愕然。
居然是中毒,人蔘娃解得了毒嗎?
像是听見她的心語,少年語氣沉重地道︰「死馬當活馬醫,當時那株百年人蔘將我娘從瀕死關頭救回來,御……大夫說,只要再有一株已成人形的人蔘娃,他便有七成把握。」
萬福撫著腕上的鐲子,心想用她的靈池水來救人還比較快。「你娘一定很美。」
「怎麼說?」他嘴角微揚。
「因為美人一向命運乖舛,要受很多苦難才能否極泰來,上天賜予了她美貌,同時也給了多災多難的一生。」老天爺是公平的,得到什麼,便失去什麼,人生而歷劫。
「你不想變美?」他娘的命運並不乖舛,他爹還在世時,娘從不解世事的閨閣千金到掌中饋的主母,一路有父親相護,沒人敢給她臉色看。
「我本來就是小美人,不需要變美。」萬福自信滿滿地仰起小臉,在月光照映下,她的粉頰更顯得玉潤。
差點笑出聲的少年低頭一視,粉女敕女敕的小臉兒讓他為之一怔,小泵娘的確有說大話的本錢,年紀雖小,卻已經能夠看出日後的風華絕代,就連宮里的公主也不及她長相嬌美。「是小美人。」
嗯!有眼光,本大神心花怒放。「對了,朔哥哥,你要抱我到哪里去,好像有點遠了。」
像他這樣跑下去,天都要亮了。
「找人蔘娃。」藥草長在深山里。
「可是你跑錯邊了呀!」唉!年輕人容易沖動……咳!咳!她更年少,還是個孩子。
「什麼?!」跑錯邊?
「你知道上哪兒找人蔘娃嗎?」他一臉鎮定,她都要信了。
少年搖頭,雙唇抿得更緊。
「那你干麼抱起我一直往前奔,我以為你曉得哪兒有百年人蔘,只是捉不著。」成了形的蔘娃有靈性,知道危險靠近便會逃走,它也不想被當成藥材吃掉。
「人蔘不是長在深山里?」他掉轉過身,朝萬福所指的方向尋去,臉上有幾分黑沉的郁氣。
「是長在深山里沒錯,但人蔘喜陽,有日頭照射才長得好,而你走的是陰暗潮濕的一面,除了毒蛇猛獸和蘑菇外,什麼也找不著。」也許會有靈芝吧,但年分不高,她感受不到植物本身的靈氣。
「你沒說清楚。」她居然誤導他。
「你又沒問。」萬福小有得意。
「你、你……」少年忽地眼一眯。「你在報復!」
依舊滿臉笑意的萬福眨眨眼。「朔哥哥說什麼,我听不懂。」
「你在報復我威脅你在意的人。」是了,他疏忽了,這丫頭雖然還小,可是口齒伶俐,一身精怪,絕對不像表面上純真可人。
「朔哥哥,劍架在脖子上是什麼感覺?」她不否認也不承認,逕自笑問道。
「冰冷。」以及危險。
「朔哥哥,以後嚇人的事別再做,不然自食惡果就欲哭無淚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人家也是爹娘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