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楚槿不語,章玉芬環住她的肩膀,一臉忿忿不平,「恭王府做事也太不地道,楚家的事才經過多久,就在尋找下一家,是有多等不及?」
楚槿突然開口,「也好。」
「也好什麼?」
「我不負他、他不負我,既允諾不了未來,不如早點割舍。」
她的懂事讓章玉芬心疼。「難受就哭哭,別憋著。」
「不難受。」她搖搖頭,把笑容掛上,只是這一搖,把成串淚珠給搖下來。那麼多年的情誼與認定,她終歸無法馬上放下。
衛忠眼看閨女受委屈,頓時怒了。「不怕,爹去揍他一頓!」
楚槿失笑,眼楮一眨,又眨一串淚珠。「爹不厚道,已經誆人這麼多銀子還揍。」
衛忠腦袋轟地一聲,她喊自己爹了?
今天之前,每回想到這個新任務,衛忠額頭都會跑出三條線,現在……當爹的感覺挺好的。
楚槿會哭不單單因為成緒東,還因為徹底明白過去的已經過去,最後的一縷牽絆已經斷了個干淨。倔強地抹去淚水,她發誓一定會重新經營起另一份福氣。
抽二百兩,她把剩下的錢交給章玉芬,「娘,這錢您收著,往後家里的吃穿用度歸您管,這二百兩我打算用來買花苗、工具,往後咱們和村人一樣,靠種花賣花過日子。」
「不必這樣的,爺給我不少錢……」
衛忠急忙往懷里掏銀票,爺雖然說不勉強,但既是他閨女,他自然要把好處全往她跟前推。
「爹,那是您的爺,不是我的爺,我不想靠別人養,這個家我能夠立起來的。」楚槿口氣斬釘截鐵。
衛忠無法,只能點點頭,「知道了,爺的錢可以不要,但爹的錢得拿,當爹的賺錢養家,天經地義。」這會兒他竟也認真起來。
楚槿看看章玉芬,再看看衛忠,明白自己是遇上好人了,既然他們真心拿她當親人,她便會同等待之。
棒天,看著衛忠將帶去的銀票放回桌前,衛珩便明白自己沒猜錯,楚槿傲氣得很,她不想依靠別人!
這讓他欣賞、佩服卻也不爽,他佩一個十二歲的姑娘敢大言不慚的說要把家立起來;他欣賞她的聰慧精明,卻不爽的覺得他就那麼不值得倚靠嗎?多少人仰仗他、依賴他,偏偏她不屑。
「爺,那個沒擔當的成緒東就這樣放過他?」就算他已經大佔便宜,訛走秦氏三千兩,衛忠還是想替閨女出口氣。
「當事人不是說你誆了人家不少銀子,過分可就不厚道嘍。」衛珩沒听出自己的話有多酸。
衛珩冷笑,不就是個沒肩膀的軟骨頭,偵得她大把大把掉眼淚?年幼無知,挑男人沒眼光,活該她傷心難過。
「我家小槿不能平白被欺負。」現在他口口聲聲「我家小槿」,真把人家當親生女兒了。
「難不成你想把閨女嫁進恭王府?」
「那可不行,小槿是楚家姑娘時,秦氏對她的意見就多,現在沒有相府這個靠山,真嫁過去哪還有好日子過?」
「那不就結了。」
怎麼會結了?總得幫小槿出出氣吧!
見他這樣抓耳撓腮,衛珩好笑地說︰「蠢!」
「嗄?」衛忠不解,替閨女出氣怎麼就蠢了。
「成緒東要真娶了秦家姑娘進門,才是災難的開始。」秦麗貞可不是善茬。
「你想把事情炒熱鬧些?」
听見把「熱鬧」兩個字加重口音,有譜!
衛忠揚起濃眉,興奮地問︰「可以嗎?」
衛珩淡淡一笑,有什麼不可以?
清晨,朝陽初升,炊煙裊裊升起。
楚槿、楚棠、楚楓練過武功,輪流進浴間洗漱,洗一身凊爽後,楚棠、楚楓進房里讀書,章玉芬到廚房做早餐,楚槿則到後院把推車拉來,要去孫婆婆家里拉幾盆菊花回來。
孫婆婆的菊花是村里種得最好的,從她暖房賣出的菊花都是花朵最大、色彩最艷、花期最長的,每年秋天,花圃老板進百花村第一站就是孫婆婆家。
這手功夫讓孫婆婆順利養大兒孫、帶來財富,也讓孫家暖房成為百花村里最有名的地方。
楚槿的暖房陸陸續續添上不少新盆栽,起初她只到村里人家的暖房里挑些被養壞或不想養的花草,以低廉價格帶回來栽種,畢竟她的種花經驗值是零,只是有幸在遙遠的二十一世紀听過大半年課程,但沒親自操作過,終歸是理論,因此剛開始她對自己沒有太大信心。
但幾個月下來,她越養越順手,花花草草在她的巧手下長得健康茁壯、郁郁蔥蔥,因此雖然是新手,但賀氏花圃的老板听了孫婆婆的建議後,也來到衛家暖房。
賀老板首度光臨時,楚槿不敢抱太大希望,沒想到他一口氣挑走近五成的盆栽,這讓她對自己越具信心,之後楚槿才敢放手買進大量苗栽,並且開始試著盲種。
百花村里人人養花、種花,以花的交易為生,但養的花草就是常見的那幾類,並沒有太大的差異,因出賀老板挑選盆的條件也就是誰家的花養得碩大、養得健康,賣到富戶可以種得活、養得久,不會得罪顧客。
在這種門檻不高的要求下,人人都可以做,競爭大了賺的錢自然不會太多,雖然還是比種糧收入來得好,卻也不過是小康。
楚槿無法滿足于小康,因為兩個弟弟要念書,這本就是把銀子往外倒的事兒,而且即便考上,九成五的進士都得從七、八品的地方小闢混起,俸祿並不高還得參與官場應酬,往往入不敷出,為維持收支平衡,便有人開始收錢納賄,圖謀了小錢,卻失去大前途。
這種事楚家子弟不能做,因此小康之家不是她的目標,她必須賺很多銀子,為弟弟們的未來鋪路。
「娘,我出門嘍。」楚槿探頭朝廚房望去。
章玉芬放下鍋鏟,轉身從牆上拿下斗笠替她戴上,一面戴一面叨念著,「姑娘家皮膚要水女敕水女敕的才好看,別給曬成黑炭了。」
楚槿笑著任由她擺弄,她已經習慣章玉芬的嘮叨,短短幾個月下來,連衛忠都會開玩笑說︰「想當初你們娘親也是英姿颯爽的江湖俠女,這才多久吶,就被柴米油鹽醬醋茶給搞成黃臉婆了。」
不過衛忠嘴巴上這樣說,眼底卻無半分嫌棄,就連年紀最小的楚楓也看得出來,衛忠很靦腆、很害羞,卻也很喜歡章玉芬,可惜章玉芬只把衛忠當成師兄,沒有多余心思。
「我會注意的。」楚槿回道。
「別太晚回來,越近中午太陽越毒辣,盡量找有樹蔭的地方走。」
「是,娘。我很快就回來。」
「你那個爹啊,囑咐好幾次了,每次都忘記給你帶幾瓶雪膚霜回來,下次要是再忘了帶,就讓他在門口跪算盤!」
楚槿搖頭失笑。
「怎麼,嫌棄娘嘮叨?」
「不嫌棄,有娘可以嘮叨是件很幸福的事。」她垂下眼,眉心凝上苦澀,她想親娘了。
見她這樣,章玉芬捧起楚槿的臉,送一個大大的笑容。「喜歡娘嘮叨嗎?有什麼問題,這可是娘最大的本事,往後你可別被娘叨念得想逃。」
「不會的」她搖頭,拉開嘴魚︰笑容抹去郁色。
「那就好,早去早回,今兒個娘做你最喜歡的地瓜飯。」
「我會盡快回來!」
「銀子有沒有帶好?」章玉芬不放心地問。
「有,帶好了。」
「路上小心,如果踫到李家那只大黑狗……」章玉芬還真的發揮自己的大本領,一路把楚槿給念家門。
楚槿推著車子,乖乖從樹蔭底下走,推車對她而言早已駕輕就熟。
想起第一天推車時,差點兒沒把兩條細瘦的手臂給交代了去,也不曉得是練武略有所成,還是粗活兒做慣了,再也沒有事情能夠難倒自己。
緩步朝孫婆婆家走去,心里暗自盤算著,她打算試試「雜交法」,看看能不能種出新品種菊花。
物以稀為貴,不管什麼時代這話都用得上,或能培植出旁人沒有的花,光是一盆菊花就可叫價到比平時高三、五十倍。
其實比起雜交法,她更想進那座「詛咒之山」。
詛咒之山是曉藍告訴她的,她說村處那座山里有品種稀少的蘭花,可惜那座山被人下過詛咒,進山的人有九成都出不來,就算能夠僥幸出來也會遭遇不幸,因此眾人明知山有寶卻不敢向寶山行。
當時說到這里,曉藍鼻子一酸,說︰「那年爹死、娘跑,女乃女乃要養活我和哥哥,不理會詛咒,硬是進山尋寶,結果人是出來了,卻滿身傷痕,還瘸了一條腿。」
這之後到現在每每提起那座山,孫婆婆還是會兩眼放光,卻再也不肯進山。
雖然受重傷,孫婆婆卻是難得進山以後還存活的,因此大家都問她山里有什麼,她絕口不提,只私底下告訴曉藍那座山里有巨大的野獸、長著獠牙的山豬,還有……鬼!
曉藍還因此嚇得抓住她的手,認真說道︰「再窮,都不可以打那座山的主意。」
楚槿沒應聲,她對那座山充滿幻想,想嘗試尋找稀有的蘭花,不過想起嘮叨的章玉芬,她不禁頭皮發麻,甩甩頭,加快腳步往孫婆婆家的方向走。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翠衫女孩。
她叫許香菱,十五歲了,長得粉女敕嬌妍,尤其一雙單鳳眼,年紀輕輕就有勾人魅力,听說家里早就在幫她相看親事,可她眼界高,看來看去都不滿意。
曉藍說,許香菱打出生就比旁的嬰兒漂亮,家里把她給寵上天,雖然爹娘哥哥弟弟們也養花種草,卻是半點泥土都不教她踫著。
他家爹娘打著一手好算盤,企圖把女兒養成千金小姐,以便將來嫁進高門大戶當少女乃女乃,若是能夠嫁給當官的那就更好了,往後許家人吃香喝辣再也不愁。
不過這年代嫁娶首重門當戶對,倘若許家銀錢多到能用簸箕裝,或許七、八品的窮小闢會願意為了銀子將就,可許家那景況……貴公子與貧家女的故事只會出現在話本上。
楚槿開始買賣花草後,再不像過去那般足不出戶,進進出出的機會多,與村里上混得熟了,便發現自己經常踫到許香菱。
對于許香菱,楚槿本沒有太多的好惡,只覺得她比村里的姑娘美貌,但有一點她無法輕易忽略——許香菱對她有強烈的不滿。
像自從兩人對上眼,許香菱便仇視起她來,楚槿想破頭也想不出哪里得罪對方,只是每回見面,都得听她講上幾句尖酸的刻薄話,次數多了,她只能想著人與人之間或許真有緣分這回事,她與許香菱注定無緣。
眼看著許香菱朝自己越走越近,楚槿下意識想要掉頭離開,但孫婆婆家就在前方不遠處,這里是必經之路。
許香菱發現楚槿那刻起,她背脊立刻挺直、下巴抬高,全身充滿戰斗力,她加快腳步站到楚槿跟前,冷笑兩下,道︰「衛楚槿,你又出門招蜂引蝶了,怎麼就學不會安分?」
推著推車出門招蜂引蝶?楚槿真想對她說,腸子不好就該蹲茅房,眼楮不好就該吃藥貼膏,腦子不好就甭門,免得拉低人類的智商……算了,人何必浪費時間跟豬對罵,這會讓豬太驕傲。
不想跟豬對話,楚槿別開臉,帶著從容笑意準備離開。
許香菱哪肯輕易放過她,用力拽住楚槿衣袖,制止她的腳步。
楚槿轉頭,發現許香菱的狀態就像螞蟻看見糖、蒼蠅遇見大便……呸呸呸,她干麼把自己形容成大便?
「你瞎了嗎,我這麼大個人也看不見?」許香菱指著楚槿身子怒罵。
楚槿松開推車,站直身子,回道︰「看見了。」
「既然看見怎麼不喊人?好歹我年紀比你大,難不成你娘沒教你禮貌?」
「教了,可娘也說過,道不同不相為謀,鳳凰不能和烏鴉一起飛,自貶身價是非常不智的事。」
對許香菱來說,楚槿講的話太深難懂,不過自貶身價這句話听得懂,楚槿在說她是烏鴉,是沒人喜歡的破爛貨!
這般無限延伸讓許香菱憤怒不已,再加上她想起孫曉進的態度,火氣猛地竄上腦袋,她彎下腰抓起一顆大石頭,就往楚槿頭上用力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