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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越珊沒看到父親的最後一面,章仁漢在她趕到醫院之前闔上眼,過世了。
幾個小時過去,她仍舊不相信這是真的,早上爸爸還精神奕奕的去打高爾夫球,說好一家人晚上一起吃飯,說他好久沒見到美心了,還吩咐李嬸要做美心喜歡的布丁蛋糕。
一切都跟平常一樣,她連一點異狀都看不出來,怎麼會?怎麼會才一個下午的時間,他就走了?他就從這個世界消失了?
「你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你會瘋掉。」
于泳把她從醫院的臨時靈堂拉出去,他用力拉著她的手,幾乎是用拖的了,他拖著她,大步走進電梯里。
「放開我!你放開我!我不要走,我要陪我爸!」她滿臉淚痕,拼命的想把他的手撥開,甚至還咬了他,但他就是不放手。
「跟你說我要去陪我爸!你听不懂嗎?」她對他大吼大叫,眼楮都哭腫了,頭發也亂了。
「你給我安靜。」他瞪著她,厲聲說︰「如果存心想讓爸走得不安心,你就吵吧!」
「爸……爸……」她的心劇烈的疼痛著,瞬間又淚如雨下。「肺癌末期……該死的癌癥末期……他竟然沒有告訴我,他怎麼可以不告訴我他得了肺癌,他怎麼可以……」
她真該死,李嬸明明說過,這陣子他咳個不停,為什麼她卻輕忽了,還以為只是小靶冒,根本沒放在心上……想到這里,她的心更痛了。
于泳直到把她拉進自己的辦公室才放開手,他強迫她坐下,倒了杯溫開水給她。「喝下去,不然你會昏倒。」
她呆呆的接過杯子,垂著眼簾把溫水喝了,淚水卻無聲的滑了下來,神情無助得就像個迷路的孩子。
于泳蹲在她面前,伸手拭掉她的淚水,眉頭緊蹙了起來。
「你不要自責了,不是你的錯,爸知道自己的病情很嚴重,他不想你擔心,也不想接受化療,所以才選擇放棄治療。」
她眼神迷亂的望著他,臉上微微變色了。「你的意思是,你早就知道了?」
「這就是我忽然回來的原因。」他抬起手來,輕輕撫模她的面頰。「爸親自到國外找我,說他將不久于人世,他擔心到時你一個人受不了這個打擊,他希望我回來,希望我在你身邊,所以我回來了。」
「所以,你知道?你真的知道?」她呼吸急促的瞪著他,氣得全身顫抖。「你都知道,卻什麼也不告訴我?你們將我一個人蒙在鼓里?」
「你知道了又能怎麼樣?強迫他接受無用的治療?」他就事論事地說。
「我不管!」憤怒使她臉色發白了,她眼楮冒火的瞪著他。「至少我可以為他做些什麼,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什麼都不能做,你不會懂,因為那不是你爸爸,是我爸爸,所以你就無所謂,你真可惡!真可惡!可惡可惡可惡!」她越說越激動,掄起拳頭往他身上打。
他任由她打,不跟她爭辯。
直到打夠了,打累了,她才垂下手,整個人突然虛月兌地往前栽去。
「該死!」他連忙接住她,將她軟綿綿的身子緊緊摟在懷里。
懊來的終究來了,他會陪她一起度過的,也會信守他對她爸爸的承諾,永遠守護她,不會再離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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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的,章仁漢過世滿百日了。
章越珊一直沒有心思看診,她的診目前暫時由別的醫師代替,她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走出喪父之痛,一切只能交給時間。
幸好她爸爸早就規劃好身後事,握有晨風醫院百分之六十五股權的他,已經把所有股權轉移給她了。
爸爸任命她為院長,並言明她與于泳結婚後,由于泳接任院長,她則退回醫師之職,不參與行政決策。
對于這樣的安排,沒有人有異議,畢竟她現在已是醫院最大的股東,且又身為醫師,自然有接任院長的資格。
不過,院長的位置雖然是她在坐,但決策和文件都是于泳在經手,她根本沒辦法看那些公文,只要一看到公文,她腦海就會浮現爸爸在簽公文的模樣,淚水跟著決堤。
回到家里也是一樣,走進書房,好像看到爸爸坐在那里;走到客廳,也像看到爸爸在看報紙,家里每個角落都讓她觸景傷情,連整天紅著眼眶的李嬸也一再的提醒她這個事實——她爸爸已經不在了,已經不在這世界上了。
幸好有于泳在她身邊,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撐過來。
于泳不但分擔了她的工作,還負責強迫她吃東西,強迫她閉上眼楮睡覺;負責把她從家里帶出去散心;負責當她的精神支柱,還堅持把美心接回來跟他們一起住,讓她看到自己肩上的責任,讓她看到自己有充分的理由好好活下去……
總之,因為有他,她才漸漸走出喪父之痛。
半年之後,她總算肯接受父親已經過世的事實,也承認了他不做化療的選擇是對的,多余的治療只是讓他多受痛苦而已。
「院長,于醫師的記者會已經圓滿結束了。」秘書用內線向她報告。
她不由得露出一個笑容。「知道了,五分鐘後送兩杯咖啡進來,還有我早上交給你的三明治,麻煩烤一烤一起送進來。」
她站了起來,繞出寬大的辦公桌,知道他會先來見她。
丙然,幾乎與她預料的時間分秒不差,于泳沒有敲門就推門而入,高大的他,一身白袍顯得卓爾不凡、氣宇軒昂。
他上星期把長發剪短了,這個酷帥的新造型讓他備受媒體寵愛,甚至有知名的經紀公司詢問他有沒有意願進入演藝圈,讓他們啼笑皆非。
他現在是晨風醫院的大明星,每一次手術的成功都將他個人的聲望再往上推一層樓,也把晨風醫院的知名度拉抬到頂峰。
「累死了。」他大步走到她身邊,重重的手臂立即不客氣的掛在她的肩上,把身體的重量都給她。「奇怪了,那些記者就不能讓我休息一下再提問嗎?我才剛走出手術室耶,他們就連珠炮似的問個不停,真沒人性。」
她好笑的扶著他往沙發去。「誰叫你的病人是重量級的人物,記者們能不追問嗎?」
他剛剛替某部長做了心髒移植手術,也因此吸引了大批媒體來守候,而開記者會,對全國人民說明部長的病情是必要程序,他早已駕輕就熟,但是在她面前,他還是喜歡抱怨兩句,要她哄。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失去父親沒了生活重心,從那時起他變得越來越依賴她,故意讓自己退化成一個生活白痴,連襪子、洗面乳都要問她在哪里。
他的用心良苦,她全都知道,其實她已經走出陰霾了,但他早已習慣她當他的管家婆,她也就從善如流的讓他依賴了。
事實上,他的依賴確實讓她產生了很大的安全感,她不再擔心他像過去那樣游戲人間、玩世不恭,因為他的視線都在她身上,仿佛她是地球,他是月球,他一定要繞著她運轉似的。
這個男人,真的是她的全部了,她不能沒有他,絕對不能……
叩叩叩——
秘書送咖啡和三明治進來,嘴角泛著笑意看了他們一眼,又很快的退下了。
如今他們復合之事在醫院已經公開了,等守孝三年之後就會再婚,唯獨美心的身分還保密著,對外一律說她是李嬸的孫女,因為李嬸的兒子媳婦出國進修,所以幫忙照料一年,以免小小年紀的她被媒體打擾。
「你一定餓了,快吃吧。」她拉著他坐下來。
于泳瞪著那盤看起來很可口的三明治。「這是你叫張秘書去買的?還是李嬸做的?」
「都不是。」她驕傲的眯眼笑了。「是我一大早起來做的,知道你今天會有一床成功的手術,也會有一場成功的記者會,特別做來給你慶功用的。」
「騙誰?」他捏捏她的鼻子。「我認識的章大小姐對廚房的事一竅不通,況且早上我起床時,你明明仍躺在床上,還打呼。」
「我哪有打呼?」她笑著打掉他的手。「我是裝睡,怎麼可能打呼?」
「想討好我就光明正大的討好,我又不會阻止你,干麼鬼鬼祟祟?」他正色的說,將她一把擁進懷里。
她軟軟地依偎進他的懷中,發出一聲深長的嘆息。「泳,謝謝你……」
他故作不懂。「謝什麼?」
她深深的看著他,眼眸又清又亮。「很多很多,太多太多了。」
他不以為然的哼了聲。「什麼太多太多,這樣不行,你詳細一件一件說給我听,一件都不許少。」
一個輕柔的微笑浮上她的嘴角。「那要說很久。」
他挑眉。「久就久,你是院長,我是副院長,難道有人敢來催我們快一點不成?」
她嫣然一笑,望著他那雙多年過去了卻依舊教她心醉神迷的黑眸,決定用行動表達那一件一件,說也說不完的感激和感動。
她伸手摟住他的頸項,主動把嘴唇貼上他的,感覺一如最初他吻她時所帶給她的無限蕩漾……
他們會一直牽手走下去,他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