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蘭齊躺在病床上,對著上方的點滴苦笑。
有沒有這麼倒霉啊?
頭痛、咽喉痛、眼皮渾腫、輕微發燒、全身無力……她就差整張臉沒腫成豬頭了。
「陳蘭齊!」一個氣急敗壞的怒吼在她頭頂隆隆響起。
原來被虎頭蜂叮後也會產生幻听。
她嘆了口氣,決定回到台北後,千萬要記得去行天宮拜拜,讓阿嬤們收收驚、去去楣運。
「陳蘭齊,你還好嗎?還有沒有覺得哪里痛?」那個渾厚好听的嗓音有些沙啞,還帶著一絲微顫。
她呆住,視線從點滴袋方向緩緩轉過來,不敢置信地瞪著距離自己不到幾公分近的那張焦灼帥臉。
「你、你怎麼會在這里?」她喉嚨腫脹,說起話來更痛了。
「我飛車來的。」項康目不轉楮的注視著她,眸底盛滿了憐惜和憂慮,聲音放柔了,「你現在覺得怎麼樣?」
她的心髒再度不爭氣地怦怦狂跳,半響後才擠出若無其事的笑。「還好啦。」
「什麼還好?我剛剛問過你的主治醫師了,你有過敏體質,就算只是一直虎頭蜂叮咬的毒蛋白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小命!」他又想吼人了。
她瑟縮了下,「……我現在好多了。」
「你到底有沒有帶腦袋出門?為什麼爬山沒有穿長袖長褲?還有,有過敏體質的人最好隨身攜帶——」
「噓!噓!」隔壁病床的都在瞪他們了。
項康深吸了一口氣,依然濃眉打結,滿臉不悅的怒瞪著她。
「就……突然想到。」她悶悶道。
他又深吸了一口氣,看起來像是又要大吼,總算在最後一秒鐘控制住脾氣。
「你得住院觀察二十四小時。」他臉色還是很難看。
「我知道,醫生有說過。」她點點頭,舌忝舌忝干燥的嘴唇,沙啞地道,「其實我真的覺得好多了,你醫院那麼忙,沒事的話還是早點趕回台北吧。」
「給你兩個選擇,一個是轉院跟我回台北,一個是明天我陪你出院。」他語氣強硬。
陳蘭齊張口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被他的臉色嚇得吞回肚里。
他忽然又站了起來。
她一愣,迷惑地望著他。
「我去幫你轉到單人病房。」他再度霸道地徑自決定。
陳蘭齊根本沒有說「不」的機會。
★☆★
晚間十點十五分。
盯著她吃完睡前的藥,看著她終于沉沉睡去,項康緊繃了一整天的神經總算松弛了些許。
他動作輕柔地替她蓋好被子,看著她熟睡的臉龐,目光不禁溫柔了起來。
她臉上紅腫的過敏現象漸漸消褪,呼吸听起來平順和緩許多,體溫也恢復正常,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明天應該就可以出院。
項康坐在床邊的椅子上,握著她冷冷的手,心里充滿了復雜模糊、滋味難辨的感覺。
他理智上清楚明白,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自己的男朋友,甚至是丈夫,擁有一個像陳蘭齊這樣的好朋友。
然而情感上來說,他也不知該如何說服對方,讓對方明白,陳蘭齊對他來說意義重大,早已超越了一般男女之情。他一路陪伴他從童年、少年、青年……直到現在,她最了解他的喜怒哀樂,最懂他的心思感受。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默契,更不是任何人能夠輕易取代的。
的確,她之于他,就像是純淨單純的白開水,可是不管他現下喜愛的飲品口味是濃烈的咖啡還是醇厚的紅酒,人是不可能永遠不喝水的。
但如果他真心想給香華未來的承諾,就不能不顧慮香華的感受,他不能明明知道香華有多顧忌陳蘭齊,還硬是強迫香華去接受她的存在。
而且,他也知道這樣的關系再這麼拖著、擺著不處理,總有一天,一定會耽誤了陳蘭齊未來真正的幸福。
——在這麼下去,對誰都不公平。
「可是你這樣,又教我怎麼放心放手呢?」他模了模她沁出冷汗的額頭,喃喃自語。
就算腦中警鐘狂敲大作,他就是沒辦法放她獨自一個人孤孤單單地和生活搏斗,卻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彼得潘可以丟下小鈴鐺不管嗎?
棒天一早,護士來量過血壓,換過點滴,醫師也來巡過房,宣布她已無大礙,打完點滴就可以出院了。
可,就他不在。
陳蘭齊在松了口氣之余,卻也不爭氣地感到一陣失落。
「算了。」她緩緩坐起來,努力為自己加油打氣。「這樣也好,每個人都好好去過自己的生活,就不要再有任何牽扯和干擾了。」
而且,她再也不想每回動心,每次傷心……
無論如何,都得找出力量和勇氣,將他完全推拒于生命之外,直到有一天,當她看著他,不再覺得心跳得厲害,不再覺得心跳得厲害,不再感到快樂交織著悲傷,不再想沖動地將他牢牢地擁在懷里,到那個時候,她就可以再度回到他的生活圈里,繼續平靜自在地做他的「好朋友」。
但現在……還不行。
「陳小姐……」護士小姐又推著行動護理車進來,害羞又難掩熱切地問︰「欸,怎麼沒看到那位項先生呀?」
她一怔。「可能是出去講手機了吧。」
丙然是魅力四射、患者無數的項大醫師啊!
「不好意思喔,我可以冒昧請教一下,項先生是你男朋友嗎?」護士小姐有絲尷尬和忐忑。
陳蘭齊安靜了兩秒鐘,隨即揚起微笑。「不是,我們是老同學、好朋友。」
「太好了!」護士小姐歡呼,隨後後覺失態。「呃,不是啦,我是說……」
「沒關系,我了解。護士小姐,可以幫我拔掉點滴嗎?醫生說我可以出院了,我想現在就去辦出院手續——」
「你很急嗎?」一個低沉嗓音不悅的響起。
可惡!慢了一步。
陳蘭齊懊惱得幾乎申吟起來。
項康剛剛在外頭中庭花園,打電話回台北交代了一些公事,才回到病房,就見她一副迫不及待要落跑的樣子。
「……有一點。」她清了清喉嚨,開始顧左右而言他。「呃,因為我剛才接到編輯的電話,說有幾張圖要——」
「你確定?」他打斷她的話。
「我當然確定。」
「那就奇怪了。」項康緩緩走到床邊,高大挺拔的身軀佇立在她面前,陳蘭齊吞了口口水,突然覺得壓力好大。
「有什麼好奇怪的?」她硬著頭皮問。
「你的手機從昨晚到現在都由我保管,我怎麼不記得有接過這樣的一通電話?」他微微挑眉。
她登時啞口無言。
那名護士小姐推著行動護理車,像在觀賞溫不敦網球賽似地一下子看左邊,一下子看右邊。
「護士小姐,出院的事待會兒再說好嗎?」項康對護士露出迷死人不償命的笑容,惹得護士小姐心花怒放,什麼都說好。
見他輕輕松松就把護士小姐哄出病房,陳蘭齊突然間覺得好孤立無援。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護士小姐站在這里,也你是她這一隊的。
「醫生說了,你要打完這袋點滴才可以出院。」項康在她床邊坐下,目光有些嚴厲。
「我買兩罐運動飲料喝也是一樣的。」她咕噥。
「你說什麼?」他濃眉微蹙的瞪著她。
陳蘭齊只得閉上嘴巴,臉上卻有一絲倔強地瞅著他。
「你可不可以照顧好自己,不要再讓我這麼操心了好嗎?」他難掩煩惱疲憊地揉了揉眉心。
她聞言先是心頭一熱,隨即神情黯淡,默然不語。
「打完點滴後,我會幫你辦出院,然後坐我的車回台北。對了,你的隨身行李呢?」他凝視她,語氣不自覺放柔。
「在民宿。」
「告訴我在哪兒,我去幫你拿。」
她抬起頭,望著瀟灑堅毅、向來都能達到目的的他。
「項康。」
「嗯?」他眸光溫柔地看著她。
我們……放了彼此吧!
她眼眶灼熱刺痛了起來,話卡在喉頭,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他看著她的樣子還是充滿了深深的關懷與憐惜,就像過去這二十年來,相知相惜的情感,點點滴滴,依然歷歷在目。
教她怎麼舍得?又如何舍得?
「怎麼了?」他看見她眼圈紅了,心猛地一驚跳,臉色瞬間立了。「哪里又痛了嗎?給我看看,是不是手臂又腫了?」
她喉頭嚴重堵塞,拼命深呼吸才勉強咽下那幾乎崩潰、奪聲而出的懇求——
項康,你還是不能愛我嗎?
可是,她早已知道答案了。
「……胃痛。」
「胃?」他一愣。
「我沒吃早餐。」她努力對著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
項康不禁又好氣又好笑。「下次不要這樣嚇人好嗎?我以為你又胃出血了,真是的。」
陳蘭齊也笑,笑得很調皮很淘氣……眼神卻無比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