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萬籟俱寂。
萊斯被全身麻醉以取出那顆射進脾髒、險些造成大量失血的致命子彈,雖然情況已穩定下來,但是仍尚未自昏迷中醒來。
避娃靜靜坐在他床邊,一雙大眼痴痴地凝視著他蒼白憔悴的臉龐,雙手緊緊握著他微冷的大手。
她眼楮還是紅腫得跟核桃似的,喉頭堵著團硬塊,胸口沉悶得連呼吸都很吃力,胃更是強烈地翻騰絞擰著。
「萊斯,」她輕輕地撫模著他的額頭,嗓音溫柔如低語。「醫生說你會好起來的,你已經沒事了。」
他那雙深邃的棕眸緊閉著,戴著氧氣管的呼吸緩慢而平穩,寂靜的空氣中,唯有那組偵測生命跡象的儀器規律地嗶、嗶、嗶響著。
「你知道我最討厭看好萊塢電影里的芭樂劇情了,只要有那種女主角為了保護男主角的安全,不得不含淚消失在他的生命里的爛劇情,我一定轉台。」
避娃呼吸被淚意哽住了一瞬,足足花了好幾個心跳時間才吞咽了下去,繼續開口。
「可是我現在能了解她們的心情了。」她眼眶淚霧迷蒙,苦澀地笑了起來。「這種感覺真是去他×的痛……」
如果可以的話,她真希望這輩子永遠不要領略到這種滋味……
她是那麼地愛他,卻又不得不離開他。
可是她心知肚明,正因為他也是那麼地深愛她,所以他隨時準備犧牲生命保護她……
不,她不要這樣。
如果她的離開,能夠讓他回復到以往冷靜專業、精明謹慎的銅牆鐵壁生活,能夠讓他不受任何外在因素干擾,不再遭遇到任何危險……那麼離開他,想想好像也就沒那麼痛苦可怕了。
「萊斯,你放心,我會把我們的寶寶好好帶大的。」她的吻輕柔如蝶觸地落在他蒼白的唇上,灼熱淚水滾落,輕輕滴落在他頰畔。「我有足夠的能力扶養他、照顧他,我也會好好保護他的,你真的不用擔心……我誰啊?我可是台中一姊管娃呢!」
最後一次伏在他胸膛前傾听那有力的心跳,最後一次感受到他全身上下散發的男性力量,最後一次,她深深地吻了他。
然後,她悄然無聲地緩緩起身離去。
避娃沒有回台中,而是到了台北。
她了解萊斯,等他清醒後,一定會上天入地的想把她找出來,而台中老家必定是他會去的第一站。
所以這次換她這個「下堂妻」變成了「逃妻」,而且還干脆逃到台北投奔好姊妹們——狡兔有三窟嘛!
肚子大了很多的吳春光一見到她,高興得差點抱著她原地狂跳。
「嘿!等等,等等!」快過年了,她可不想這麼跳一跳還得進醫院安胎。「我現在可是有身孕的人……對了,我們指月復為婚吧,我有預感我這胎是男的,以後你女兒生出來就嫁我兒子,就這麼決定!」
「你懷孕了?!」吳春光又驚又喜。
「免談。」已經洗心革面的前任公子翟恩硬生生插進話來,俊臉鐵青而驚嚇。
「給你三秒鐘改變心意,一,二……」管娃微眯起眼瞪他。
「凡事好商量嘛!」翟恩清了清喉嚨,只得暫時屈服于惡勢力。「反正你這趟北上應該也不只住蚌兩三天、三四天、四五天的,不如就慢慢住,慢慢考慮,說不定胡總他家也會傳出好消息,到時候你再跟他家指月復為婚,我是完全不敢反對的。」
「你只是想把燙手山芋扔給別人吧?」管娃毫不留情地吐槽。
「很明顯嗎?」翟恩笑得很尷尬。
「非、常、明、顯。」連自家老婆吳春光都忍不住扯他後腿。
「可是胡宣原那個自大狂的基因太強,胡家生的應該也會是兒子,那還指月復為婚個屁啊?」管娃無比嫌惡地道。
「那找項大名醫好了,他是天才醫生,基因肯定能令你滿意。」翟恩開始到處「拉皮條」,「如何?」
「嗯……有道理。」管娃臉上透著深思。
翟恩大大松了一口氣,正想露出笑容,卻听她又說了一句——
「可是我不想耶。」
翟恩笑容瞬間僵在臉上。
「娃姊,別理他。先去看我幫你準備的房間,你一定會喜歡的,晚一點念品和蘭齊都會來。」吳春光高高興興地把管娃拉走了。
翟恩只能眨巴著眼楮,眼睜睜看著女魔頭進駐他家。
「天啊,拜托讓她老公趕快把她這個逃妻抓回家吧!」
春光家的客房很舒服,念品家十五樓一整層都貢獻出來了,就連蘭齊也在家里布置了一個童話般美麗夢幻的房間,讓她和寶寶住。
再過兩天就是除夕了,她們四個說好了要一起熱熱鬧鬧地吃團圓飯。
避娃坐在貝念品家前面的小鮑園秋千架上,身上穿著大衣和蘇格蘭短裙搭黑色長襪、黑色靴子,可是無論她穿得再多再厚,好像都不覺得暖和。
她望著小鮑園里,帶著小女圭女圭在學步的年輕父母,其中那個爸爸神情充滿驕傲和滿足之色地扶著小孩,有耐性地陪著他邁開短短胖胖的小腿,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避娃突覺臉頰冰冰涼涼的,伸手去模,才知道自己哭了。
她的心絞擰成了一團,飛快抹去眼淚,努力憋著氣,不讓漸漸攀升上胸口的蝕骨思念,徹底擊潰、粉碎她好不容易用理智建築起的防備。
沒有萊斯在身邊,她明明還能正常生活,明明還能好好活下去,可是為什麼就是覺得好辛苦呢?
笑也好辛苦,呼吸也好辛苦,就連每晚躺在枕頭上,強迫自己閉上眼楮入睡,都覺得沉重疲憊得不得了。
她得花好大的力氣才能逼自己不去想起他。別再去想他的笑容,他的皺眉,他堅毅性感、微帶胡碴的陽剛臉龐,他對著她說話時,棕眸里隱約閃動的光芒和笑意,他強壯的、充滿保護與安全感的懷抱,還有當他吻上她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在她眼前化為燦爛的花火……
他一定會是個愛小孩愛到神魂顛倒的強悍傻老爸。
「天哪!不能再想下去了。」她忍不住申吟了起來,備感痛苦地將臉埋進掌心里。「管娃,認真點!爭氣點!拿出你的guts來!」
牙一咬,什麼都撐得過去的!
對自己心理建設喊話了半個小時後,管娃總算稍稍穩定了仿佛一踫就會碎的脆弱心靈,深吸了口氣,轉身走回那棟新穎華麗、門禁森嚴的水岸大廈。
一定是早上晨吐得太厲害,導致體內血糖過低,所以她的腦子才會這麼亂七八糟,情緒也才會變得這麼委靡。
她用電子鎖匙卡感應紅外線安全鎖,電梯門開啟,她走進電梯,再度刷了卡,才能按下十五樓的按鍵。
真是有夠麻煩的。
她咕噥著出了電梯,掏出鑰匙開了門。
室內自動空調的暖氣舒服宜人,她關上沉重的鋼鑄大門,隨手將鑰匙往玄關牆上一掛——
「嗨。」
她身體霎時僵住,臉上閃過了一抹呆愣的茫然。
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幻覺。
避娃吁了一口氣,頭也未回,伸手解開大衣扣子,踢開靴子,光著腳轉身走向廚房。
倏地,她眼角余光瞥見了一道人影。
「嚇!你——」她驚訝得張口結舌,不敢置信地瞪著佇立在面前的高大挺拔男人。
怎、怎麼會?怎麼可能?他是怎麼進來的?
「開鎖闖空門是CIA入門必修課。」萊斯看出她的震驚愕然,不禁微微一笑,「Sorry。」
「Sorry你個頭……」她眼眶沒來由的一熱,卻戒慎地後退了兩步。「你、你來干嘛?」
「我很傷心。」他那雙深邃棕眸直直凝視著她,煞有介事的低嘆︰「剛剛從鬼門關前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卻發現心愛妻子私自挾帶寶寶潛逃離境,你知道這對一個男人是多大的打擊嗎?」
避娃滿臉警戒防備地望著他,努力不被突然涌現的深深愧疚感淹沒。「我、我說過了,等事情結束,我就要回家的。」
「女圭女圭,你的家就是我。」他溫和地提醒她。「我也一樣。有你在的地方,才能稱之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