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惠仁堂的大門被拍得震天價響,秦肅兒近來都淺眠,第一時間便被擾響,起身披了外衣,外頭多兒已來稟報。
「小姐,是宮里派人來,說太子側妃難產,要請小姐去接生。」
秦肅兒心里有數,韓青衣如今對于各種難產接生以及剖月復都很上手,想來是太子側妃過不了男女大防那關,才要她去接生。
來人乃是東宮的新任總管太監章公公,對她客客氣氣的,禮數周到,先前那對她不禮貌的總管太監說是已讓太子妃調到別處去了。
秦肅兒帶了林曉花和林曉翠連夜入了東宮,夜已深沉,不見太子蹤影,倒是太子妃很是焦急的在候著。
「肅兒,韓大人已來看過,說是胎位不正,需要剖月復取子,可玉妹妹死活不同意,硬是要你接生,這才勞煩你跑一趟。」
秦肅兒笑了笑。「韓大人既已看過,那就沒什麼問題,你別擔心,先去歇會,我保證不會有事。」
如同蕭凌雪的預測,太子最終納了柳大將軍的一雙佷女為側妃,柳若玉、柳若潔姊妹不分排名,同為側妃,而今次要生產的是姊姊柳若玉。
「我不累,你快進去吧!」太子妃一臉疲憊地道︰「我在這里等。」
秦肅兒也明白柳若玉若是沒有順利生產,太子妃將會面對柳將軍府的責難,她壓力一定很大,她輕輕拍了拍太子妃的手。「你放輕松點,有我在,不會有事。」
丈夫的妾室要生產,還要在一旁打點,這真是莫大的煎熬,幸好太子沒在一旁表現出焦急樣,算是能給太子妃一點精神上的安慰。
「肅……」太子妃欲言又止的看著她,最終嘆了口氣道︰「我都還沒能給你安慰,倒要你來安慰我。」
秦肅兒笑了笑。「我現在很好,所以你別想著安慰我了,我沒事,你去歇會兒等好消息吧。」
等秦肅兒為柳若玉剖月復取出孩子後,天色已大白,見柳若玉的孩子是個女孩,她衷心為太子妃高興,如今君兒的地位是更加牢不可破了。
秦肅兒留下林曉花照護柳若玉,待收拾好要走時,太子妃走了過來說道︰「我曉得你定是累了,可君兒、佩兒知道你來了,吵著要見你。」
秦肅兒也想見孩子們,便從善如流地留下來了,她給君兒、佩兒講了好一會兒的冒險故事,太子妃又過來留膳,君兒、佩兒一人拽住她一手不放,她只好又留下來。
膳桌上,除了豐富的菜色之外,吸引秦肅兒視線的還有一碟辣椒醬油,她精神一振,微微一笑。「我正好想吃辣呢!」
太子妃看了她一會兒才道︰「事實上,適才皇叔來過了。」
秦肅兒不由得怔住了。
太子妃又道,「皇叔在暖閣外看你給孩子們講故事,看了許久,听見我叫下人備早膳,要留你用膳,便說你夏天胃口不好,要我給你準備辣椒醬油開胃,讓我不要說他來過了。」
秦肅兒失神了半刻,才若無其事的笑了笑。「是嗎?翼親王有心了,那我可不能辜負他一番美意,得多吃點。」
這一日,她努力吃了很多,比平日吃的還要多上許多倍,吃到快把肚皮給撐破了。
同桌的太子妃看得目瞪口呆,她輕輕地咳了一聲,「肅兒,你會不會吃得太多了?可不要積食了才好。」
「沒事。」秦肅兒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若是翼親王問起,你就說我吃得很好,讓他也好好吃飯,不要誤了飯點。」
太子妃于心不忍。「你們這是何苦?我真不明白,即便穆郡主回來了,你還是可以留在翼親王府,不是嗎?為何一定要走,弄得兩個人這般煎熬。」
秦肅兒垂下了眼,「煎熬是煎熬,起碼兩個人的心是在一起的,若我留在王府,變數可就多了。」
她很明白自己若留在翼親王府,才真正會讓她和蕭凌雪漸行漸遠。
蕭凌雪是個念舊之人,他既然拒絕不了穆越彤將死之前的成親要求,若是日後穆越彤又以將死之名要他陪著去東去西,他必定也拒絕不了,還會因為穆越彤身子不好快死了而格外體貼,她也能看著體諒嗎?
不,她自認做不到,她沒法忍受他對別的女人體貼,既然如此,倒不如眼不見為淨,而不在身邊的她,才能讓他真正的掛心。
幾日過去,柳若玉的身子恢復得極好,秦肅兒便不再日日去東宮復診,仍然留下林曉花照看,其實換藥的工作,一般伶俐點的丫鬟也做得來,她是為了讓太子妃安心,才留下林曉花的。
日子無聲無息的流逝,炎夏總算過去,初秋來了,大雲的中秋叫做月圓節,也是一年之中挺重要的節日,與現代一樣,同樣有賞月、吃月餅的習俗。
臨近月圓節,每日到惠仁堂送月餅的百姓絡繹不絕,他們多半是較窮苦的人家,受了秦肅兒開刀不收診金的恩惠,想在節日聊表心意便做了月餅送來,而那些高門大戶的病患更不用說了。
送來的月餅一家比一家精致,因此惠仁堂天天都有吃不完的月餅。
夜里休診後,秦肅兒讓林曉鋒他們搬了涼榻到院子里的桂花樹下,再切幾盤西瓜、甜瓜,眾人在院子里一邊品嘗各家月餅一邊賞月,好不愜意。
這一日,惠仁堂來了位稀客,秦肅兒見到馮敬寬登門造訪很是意外,以為他也是來送月餅的,但是想想,蕭凌雪沒理由送月餅給她,且他一個月前去了邊關也還沒回來。
馮敬寬吞吞吐吐了好一會兒才道︰「是這樣的……咳,穆郡主身子不適,定要讓老奴來請秦大夫去看診,若秦大夫不樂意,老奴便回去同穆郡主說秦大夫不方便出診,想來穆郡主也不會說什麼。」
秦肅兒知道他這是在她面前才避開了王妃的稱呼,她笑了笑。「既然是翼親王妃身子不適,特意來請,我自然要去,何況眼下也沒別的患者了,走一趟也無妨。」
馮敬寬不免有些擔憂。「您這是何苦?」
秦肅兒嫣然一笑。「馮總管,我身為大夫,哪有挑病人的道理?」
馮敬寬唉聲嘆氣的,京城那麼多大夫,穆郡主偏偏要秦大夫出診,說這不是故意誰信?王爺此刻不在京中,若是王爺知道了,不知道會發多大的脾氣,他真是想都不敢想。
秦肅兒自然也知道穆越彤是故意找她出診,她倒是不怕,她都退讓了個徹底,穆越彤要找她的麻煩也要師出有名,不是嗎?
一盞茶的功夫,翼親王府大門已然在望,秦肅兒下了馬車,雙腳再次踏入熟悉的地方,說沒有任何情緒那是騙人的,但她告訴自己,既來之則安之,穆越彤總不會吃了她。
倒是林曉翠一直惴惴不安。「不知那穆郡主讓小姐過來有何用意?是要羞辱小姐嗎?」
秦肅兒面不改色地道︰「曉翠,待會兒見了人可是要口稱王妃,知道嗎?」
林曉翠蹙眉點了點頭。「奴婢明白。」
主子迅速退讓,他們都為主子抱不平,待他們知道時,一切都來不及了,主子已寫了和離書,而後,王爺又迅速迎娶了穆郡主,他們霧里看花,都不曉得這是怎麼一回事,如今主子在惠仁堂好不容易安定下來,滿城的謠言也才消停不久,她不希望再有人打擾主子平靜的生活了。
馮寬將秦肅兒主僕領到了上房,在穆越彤的示意下退下了。
秦肅兒不經意的看著這間她曾經的寢房,房里並沒有做多大的變動,甚至可以說是絲毫未動,一切的擺設還是原來的模樣,窗台上那兩盆水仙花還是她讓人擺上去的,她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轉向了掛著月白色錦帳的象牙床榻,那是她一直避免去想的,蕭凌雪也睡在那張床上,與穆越彤同床共枕嗎?她終于還是……動了情緒。
「如何?」穆越彤吹了吹茶,啜了一口,她擱下杯盞,看著秦肅兒,好整以暇地可道︰「後悔嗎?」
秦肅兒淡淡一笑。「王妃請我來是為了診脈,不是為了問是否後悔。」
穆越彤卻自顧自的說下去︰「如果你留下來,這一切還是你的,等我斷了氣,更是什麼都不會改變,不過是蕭氏的祠堂里多了我的牌位罷了,你竟然是寧可玉碎,不為瓦全,主動要求和離,倒是叫本王妃開了眼界。」
秦肅兒由著她說,波瀾不興地道︰「現在這些假設性的問題都與我無關了,王妃,請把手擱在脈枕上,讓我為您診脈。」
穆越彤倒是從善如流的將毛擱在小脈枕上。「如何?還是沒救對吧?」
「是。」秦肅兒診脈後坦白道︰「王妃的情況依然不樂觀。」
「我知道。」穆越彤心里明鏡一般,她收回了手,半真半假地問道︰「秦大夫,你說我能活到生下孩子再死嗎?」
秦肅兒心里一震,但表面上依然非常淡然。「首先您得先懷上孩子,我才能做判斷。」
她相信蕭凌雪與穆越彤只是名義上的夫妻,而穆越彤問孩子的事,不過是為了讓她難受,即便他們同床共枕,不過是個闔眼休息的地方罷了,蕭凌雪絕對不會做出背叛她的事。
「他沒有寫信給你吧?」穆越彤望著秦肅兒挑了挑眉,眉眼間有著說不出的暢快。「他倒是都有固定家書回來,想不想知道他在邊關發生了什麼事?」
秦肅兒神情淡漠。「王爺的事,不是我一個平頭百姓能知道的,若王妃沒有別的吩咐,民女就告退了。」
她怎麼會不想知道蕭凌雪在邊關有什麼事,可她再怎麼想知道也不會問穆越彤。
「看來你是以為男人都不會變,以為凌雪不會對我由憐生愛。」穆越彤看著她,惡意地道,「他都拒絕不了我成親的要求,那麼答應讓我生一個他的孩子也在情理之中,是吧?」
秦肅兒的眸光太過平靜無波,她實在猜不出她的心思,這才下了猛藥。
秦肅兒眼神深沉若海。「民女好像不太適合在這里听王妃說閨房之事,請問民女可以告退了嗎?」
穆越彤有些煩。「想走就走吧!你對這里熟門熟路,不必派人領路吧?銀秀,將診金給秦大夫。」
叫銀秀的大丫鬟有些高傲的遞給秦肅兒一個沉甸甸的荷包,只差沒用扔的。
秦肅兒面不改色的收下了荷包,低眉斂目道︰「那麼,民女兩人告退了。」
出了寢房,看不見盡頭的游廊只有她們主僕兩人,林曉翠氣不過地道︰「小姐都離開王府了,穆郡主還刻意把小姐叫來,也不是真要診脈,就是為了欺負小姐,怎麼這麼壞心。」
秦肅兒笑呵呵地道︰「無妨,反正我來一趟,不過診個脈,收入頗豐,何樂而不為?」
她見林曉翠緊抿著唇,為了逗她開心,她從衣袖里取出荷包來估量道︰「這里約莫有一百兩,只不過陪王妃說幾句言不及義的話就有一百兩銀子,這樣好的差事上哪里去找?」
林曉翠無態的道︰「小姐真能這麼想,那就再好不過,怕只怕小姐是苦在心里。」
兩人一邊說話,一邊出了月洞門刁,一越過門檻,兩人頓時都頓住了,那立于月洞門之前的白衣男子不是蕭凌雪又是誰?身後還跟著凌寶、吳興等好幾個人。
林曉翠冷汗直冒,忙施了一禮,結結巴巴地道,「王、王爺!」
秦肅兒倒是坦然迎上他的視線,想問他是何時回來京城的,但沒問出口。
蕭凌雪一雙劍眉蹙得死緊,眼底帶著一抹厲色。「適才那是什麼意思?陪王妃說話就有一百兩銀子,莫非是越彤讓你來的?」
「不過是玩笑話。」秦肅兒一笑置之。「王妃請我過來看診,診後給的診金,如此罷了。」
蕭凌雪的視線全鎖在她身上,雙眼冒火的瞪著她,「所以真是她讓你過來的?」
秦肅兒見他滿眼的陰霾,知道他是真的動怒了,她輕描淡寫的道︰「只要付得起診金,我不會挑患者,不管誰讓我來,我都會來。」
蕭凌雪一走兩個月,眼前這心尖尖上的人兒,他想她想得快瘋了,偏生在眾目睽睽之下,既不能把她摟在懷里親一親,也不能捉來打一打,她還笑得一臉無害,讓他恨得牙癢癢。
「以後不要再來了。」蕭凌雪冷聲說道︰「從今爾後,這府里不管是誰讓你來,都不許再來。」
秦肅兒看著他陰鷙的眸光,乖乖地道︰「我明白了,也請王爺交代下去,便說不許我再踏入王府一步,相信這麼一來,便無人會再叫我來了。」
蕭凌雪沉聲回道︰「我會那麼做!」
秦肅兒若無其事的道︰「那麼告辭了,王爺一路回來風塵僕卜僕,想必累了,快去歇息吧。」
她和林曉翠越過蕭凌雪的身邊時,又听到蕭凌雪的聲音傳來,「凌寶,送秦大夫回去。」
「是!」凌寶像巴不得得到這個差事似的,連忙跟上秦肅兒兩人。
夕陽垂下天幕,上房到大門還有一會兒功夫,待走得遠了些,秦肅兒這才問道︰「凌寶,王爺在邊關可有什麼事?」
「什麼事?」凌寶想了想。「除了受了幾次小傷,也沒什麼其它的事。」
「那就好。」秦肅兒驗證了穆越彤是故意要讓她發問。
可她實在不明白穆越彤離間她和蕭凌雪有何目的?她都已經退讓了,穆越彤還不放過她的理由是什麼?一個將死之人又何必搞這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