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做什麼?
霓虹閃耀、熱鬧無比的台北信義商圈街頭,白色轎車里的辜至雅急踩煞車,向來溫和的眸子中燃起一股沉沉怒火。
他最不能容忍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是欺負動物,第二是虐待動物,第三是遺棄動物。
而路邊那個衣著時髦的女人顯然正在做他最不能容忍的第三件事——遺棄動物!
他把車靠路邊停下,按了暫停燈,下車,隨即朝那女人大步走過去,敞開的大地色西裝外套下擺微微拂動。
八月的夜,晚風熾熱,熱黏黏的吹拂在臉上,但這股熱風比不上他心里的那股怒火。
他一把扣住女人縴細的手腕,俊朗的五官上濃墨的劍眉微揚。「小姐,你不可以隨便把寵物丟在街頭!你這麼做,不覺得太殘忍了嗎?」
韓沅琋錯愕地抬眸,她看著抓住她的男人,驚訝從她圓圓的瞳眸里徐徐掠過,而驚訝也從他眼里錯愕地滑過。
她怎麼長得那麼像好萊塢的新生代氣質女星娜塔莉波曼?
他正好相當欣賞娜塔莉,而眼前這個女人就擁有跟她相仿的五官。
實在令他太驚訝了,一個是西方人,一個是東方人,竟可以如此相像?造物者實在玄妙。
「對不起,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韓沅琋還算客氣的看著他問。
奔至雅回過神,不管她像誰,不該做的事還是不該做,他義正詞嚴地說︰「小姐,既然當初你要養它,就該有始有終,好歹它也陪伴了你一段時間,你這樣丟掉它,心里過得去嗎?」
「你——你到底在說什麼?」她一頭霧水。
這男人長得好看,穿著也考究,但不會是爬帶吧?
「不要裝傻了。」他一手扣著她,一手向下指著人行道。「就算你要‘放生’,也不能挑在這種車水馬龍的街頭上,下一秒,它可能就會被呼嘯而過的車子給撞得血肉模糊,你有沒有想過它會有多恐懼?」
韓沅琋往他修長指尖指的方向一看,一只小小的吉女圭女圭正仰頭看著她,兩只大大的眼楮好像快掉下來似的,尾巴有一整塊咖啡色的色塊。
「這不是我的狗。」顯然這男人誤會了。
她是一個大剌剌、連自己的生活起居都打理不好的女人,怎麼會自找麻煩去養只狗來活受罪?
「不要否認了,我都看到了。」辜至雅看著她的眼楮,一看到她那雙神似娜塔莉的雙眸,他的心咚地一跳。
要命!怎麼會這樣?
他努力保持鎮定,不受她的長相所影響。
韓沅琋翻翻白眼。「看到什麼?」
「你蹲下去,把狗放在地上。」他陳述剛剛在車里看見的,但語氣已經不自覺地和緩許多,他還是被影響了。
「拜托!我是在撿手機!」她皺著眉頭,聲音高揚。「我手機掉了,我彎身下去撿,懂了嗎?可以放開我了嗎?我還有急事。」
他蹙起了眉。
她說她在撿手機?怎麼可能?「如果你不是這只狗的主人,它為什麼一直看著你?」
韓沅琋低頭一看。
見鬼了,那只狗還真的可憐兮兮的在看她!
它穿著藍衣帶紅帽的神氣衣服,還戴著紅色項圈,分明是有人養但走散了。
「天知道它為什麼一直看著我?你問它啊!」她瞪著狗,沒好氣的說。
對她一見鐘情?一只狗對她一見鐘情?去他的。
「因為你是它的主人。」感覺到她完全不想承認自己做的事,辜至雅臉色一沉。
她不想跟他爭辯了。「隨便你怎麼說,反正我知道我不是就好!放開我的手,我要走了。」
就算她要養狗,也會養可愛的貴賓或高貴的蝴蝶犬,才不會養大頭加凸眼的ET吉女圭女圭哩。
「你真的打算就這樣把它棄養在街頭?」辜至雅一雙向來溫色的眸變得益發緊繃、冷峻,這個時候,她長得像娜塔莉也沒用,在他心中,仍是動物第一。
「對!」韓沅琋沒好氣地朝他嗆。
就算她真是狗主人,要丟掉狗,怎樣?關他什麼事?
現代人都自掃門前雪居多,就算眼前發生車禍,有人快翹辮子了都不見得有人理,更何況是一只狗?他會不會太見義勇為了?這不合潮流啦。
奔至雅松了手,彎身將吉女圭女圭抱起來,不贊同的目光看向她。「我會一直跟著你。」
「你這個人怎麼這樣?」韓沅琋抓狂的低喊,「都跟你說了,我不認識這只狗,你干麼還要跟著我?」
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動物保護協會的哦?世界上有那麼多穿皮草的名女人不去抓,纏住她這個小人物做什麼啦!
「在你承認它之前,我都會一直跟著你。」辜至雅不為所動的說。
「隨便你!」她冷冷的丟了句,轉身就走,她可沒興趣跟偏執狂耗。
沒走兩步,她突然煞住腳步,辜至雅也跟著停下來,以為她良心發現要把狗認回去。
他松了口氣,語氣也變得較為柔和。「你這樣就對了,既然養了它,就不該隨便丟棄,而且你既然是它的主人,應該也知道,吉女圭女圭很怕摔,一摔可能就沒命……」
從小他就喜歡小動物,因為辜宅有位管理花圃的老好人福伯,他在下人住的地方收養了幾只貓貓狗狗,他一放學就會跑去跟那些友善的貓狗玩。
自小,他父親就忙于事業,母親也忙于慈善與公益,這些都是為了替集團樹立形象,反而忽略了他們兄弟五人。
雖然過著猶如王子般的富裕生活,但因為父母長期在他成長中缺席,他是一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
他的安全感在那些被棄養的貓狗身上找到,養成了一顆溫暖的心。
相較于他的兄弟們,大哥辜至酷因沒有父母的陪伴而變得過份獨立、尖銳,二哥至俊則容易不耐煩、沒有愛心,三哥至帥專門跟父親唱反調,他浪蕩、不羈,小弟至美則深受父親嚴謹表相的影響,變成一個龜毛的小男人。
他很幸運,在去美國當小留學生之前,他擁有一處心靈依歸。
那些貓狗取代了他父母的角色,每當他有挫折、煩惱的時候,他很習慣去跟貓狗傾訴,久而久之,他對動物產生了深厚的感情。
鞍美之後,他對動物的感情仍然沒有變,所以他在父親的反對聲中選擇了獸醫系就讀。
曾經一度,他父親以中斷經濟來源來阻止他入學,不過靠著三個哥哥的幫忙,以及他自己沒日沒夜的打工,他還是完成了獸醫系的學業,並且開業成為了獸醫,而後父親也只好接受這個事實。
他父親曾說過,他不反對他成為醫生,但絕不能是獸醫或婦科醫生,他父親似乎覺得,當獸醫或婦科醫生很丟臉。
然而他認為,人的命是命,動物的命也是一條命,兩者沒有分別。
這個世界上已經有太多為了賺錢而當醫生的人了,不差他一個,既然他有比別人優異的背景,這輩子注定不必為吃穿煩惱,那麼他就應該不以營利為目的,拯救小動物們的性命才對。
所以呢,現在他雖然逼不得已回到台灣,在聯通環球集團擔任決策總經理的職務,把美國的獸醫院暫時交給好友接手,但他有空時仍會去獸醫診所兼職,替他最喜歡的小動物看診。
「先生,麻煩你先不要講話,我現在有急事,拜托你配合一下,拜托你了……」
奔至雅還搞不清楚怎麼回事,韓沅琋已經勾住他的手臂,她抬高精致的下顎,俏麗的臉蛋出現迎戰的神情。
他因她突如其來的親密舉動微怔,發覺她直勾勾的瞪視著迎面而來的一對男女,因此他也打量起那對狀似熱戀中的情侶。
男人很年輕,白淨帥氣,女乃油小生類型,有著男模般的挺拔身材,但此刻他臉上的表情超尷尬。
至于女人——很甜美,紅唇邊的笑容像極了前主播侯佩岑,手里挽著淡粉紅色的香奈兒復古包,縴足下踏著Dior白色鉚釘高跟涼鞋,一派名媛模樣。
「韓沅琋,好巧哦!」溫郁琳驚喜的看著韓沅琋,露出一口小巧整齊的貝齒粲笑著,「你也要去百貨公司買學姊的彌月禮對不對?」
這附近是百貨公司超級戰區,前面就是101,過去一點有紐約紐約,再過去還有新光三越的信義新天地,都是血拼的聖地。
「看來你也接到學姊的請帖了是吧?」韓沅琋微揚唇角,甜甜的擠出一記艷光四射的微笑,她很大方的看著「前好友」和「前男友」,絕不讓他們看出她的心情有多惡劣。
「學姊一舉得男,她婆家開心得很,這次好像請了不少人喲。」溫郁琳話鋒一轉,睨著「前好友」身邊出色的男人,貓般的眼眸轉了轉。「韓沅琋,你不介紹一下,這位是——」
一副勾引人的甜膩尾音,她的拿手好戲,酥軟的女圭女圭音,沒幾個男人招架得住。
「哦~」韓沅琋立即漾起滿臉甜笑,親匿地偎了偎旁邊的陌生人。「是我男朋友。」
她說他是她的……男朋友?
奔至雅心里驚訝,但緘默著。
「你男朋友?」溫郁琳努力保持的甜美氣質險險破功,因為她眼珠子差點滾下來跟人行道上的磚塊親吻。
這女人這麼快就有新男友了?而且還長得這麼優。
好看的劍眉、高鼻梁、深邃大眼、薄嘴唇,大地色西褲下的腿看起來修長又勻稱,咖啡色小牛皮的皮鞋質感上佳,不像一般名牌,倒像純手工打造的……
「親愛的,她就是我常對你提到的,我的合伙人,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溫郁琳。」韓沅琋笑著介紹,態度落落大方。
奔至雅知道此時不是拆穿她的時候,他合作地看著溫郁琳,露出一記溫文微笑。「幸會,溫小姐,敝姓辜,辜至雅。」
溫郁琳嬌笑著,「原來是辜先生啊,你跟我們韓沅琋認識多久了?姓辜的人很少,很特別呢,不知道百年辜家跟你有沒有親感關系呢?」她打趣地問。
他淡笑一記,「同姓同宗,同是一家親。」
他沒透露自己正是百年辜家的一份子。
溫郁琳又甜甜一笑,努力散發她的女性特質。「辜先生真會說話,不知道在哪里高就?」
這個優質男真的很有味道耶,斯文俊雅,顯露出濃濃的書卷味,但又不只如此,還透著一股尊貴的氣質,跟她身邊也是出身名門望族的呂宥齊截然不同。
呂宥齊雖然也家境富裕,可身上就是有股紈褲子弟的氣息,她猜想,這可能跟他混三流大學有關,就是沒那麼極品。
「現在好像不是聊天的時候吧?」韓沅琋匆匆看了眼手表。「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去買禮物,兩位,我們學姊家見了,到時再聊吧!」
再多說幾句,恐怕就會穿幫。
「好,那學姊家見嘍!奔先生,很高興認識你。」溫郁琳再朝他甜甜地笑了笑,便輕快地挽著男友的手離去了。
韓沅琋確定他們已經走遠後,連忙松開挽著辜至雅的手。
「謝謝你的幫忙,剛才……呃,情況有點特殊,那個女人是——唉……」她深吸一口氣。「總之,謝謝你沒有拆穿我。」
奔至雅沉默的看了她一會兒。
看得出來,她跟那對男女之間的氣氛有點怪異,她好像想藉由他來扳回些什麼,語氣刻意的炫耀,他不必弄清楚剛剛是怎麼一回事,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
「這只吉女圭女圭呢?你打算怎麼處理?」
「哦……」要命!韓沅琋想抱著頭大叫。「先生,我很感激你剛剛幫了我,但這是兩回事,我不認識這只狗,你問我怎麼處理,我覺得,如果你那麼有心的話,不妨把它送到警察局吧!」
他蹙起了眉心。「你真的認為警察會‘處理’它嗎?」
她心里忽然毛了一下。
警察要處理的案件多如牛毛,現在這個扭曲的社會,殺父殺母殺分手情人的那麼多,處理人的問題都來不及了,何況是一只狗?
可能前一秒送到警局,後一秒又被扔出警局了吧?也或許,煮鍋香肉湯來喝也不錯……
韓沅琋驀地被腦中驚悚的畫面給嚇到,她清清喉嚨,「咳!好吧,我承認把它送到警局確實不妥,但把它硬是賴給我更不妥,因為基本上,我是一個沒有時間、沒有愛心、沒有耐心照顧寵物的人,所以你別指望我了,再見!」
她自認交代完畢,便很瀟灑的往百貨公司的入口走去。
然後沒有一秒她就發現,事情沒那麼簡單。
他跟著她,而且亦步亦趨。
好!你要跟是吧?就讓你跟個夠!
看你能跟到什麼時候,反正本小姐買完東西就要走了,你總不能跟我去我朋友家吧?
抱持著如此想法,韓沅琋逕自買妥了要買的彌月禮,最後去化妝室補個亮眼的妝,然後搭電梯到地下樓層的計程車招呼站。
在這期間,辜至雅一直抱著吉女圭女圭跟著她,除了女廁他沒進去之外,他真的寸步也不離開她。
這個男人究竟在想什麼啊?她真是無法了解耶,怎麼會為了一只素昧平生的狗跟她耗這麼多時間?
避他的,反正她也沒損失什麼,反而拜他所賜,在溫郁琳和呂宥齊面前揚眉吐氣了一番,她算是賺到了。
計程車來了,韓沅琋打開後車門,突然,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停頓了一下。
就這麼走掉未免太沒人情味了,畢竟他沒有在溫、呂兩人面前拆穿她,還因為他優異的外在條件,讓她在他們面前佔盡上風,她覺得她好像應該說些什麼才上車才對。
于是她說道︰「先生,我想我們的‘緣份’應該是到此為止了,希望你替它找到它真正的主人,再見了。」
韓沅琋上了車,但她隨即瞪大了眸子。
因為他……竟然一跟著坐了進來!
天啊!誰來告訴她,現在是什麼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