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鶴日本料理」的消費價格就跟它的店名一樣,貴得令人咋舌。
想想看,單一人吃一餐最少萬元起跳,有多少人吃得起啊?
然而,因為擁有隱密高尚的典雅裝潢,還有遠從日本挖角來的名廚,因此雖然很貴,可還是天天都客滿,只能說,台灣的好野人還真不少呢!
「姝妤,你真的不用再多休息兩天嗎?」
「不用了,我已經休三天了耶,再休下去,薪水被扣完,我這個月就繳不出房租了。」
員工更衣室里有兩名女孩在換服務生制服,一名略黑,身材修長,短發俐落,一名白皙窕窈,長發扎成馬尾仍顯得楚楚動人。
不但如此,她的五官遠比黑皮膚的女孩雅致數倍,小小的嬌俏下巴,挺秀的鼻峰,一雙深邃的黑瞳晶瑩明亮,就像在漆黑處突然看到寶石一般。
「可是我看你臉色還是很差耶。」比較黑的女孩叫育菱,她在頂鶴算是資深元老,已經工作七年多了。
「涂個口紅就行了,我沒問題啦,育菱姐,你不用擔心我。」說話的女孩叫姝妤,她才上班兩個多月,也就是說,她還沒通過試用期,不算頂鶴的正式員工。
「那你自己注意身體,今天是周末,客人爆多,你要是不舒服就告訴我,我多少可以幫你一點。」
姝妤感到一陣溫暖。「謝謝你,育菱姐,如果不是你幫我找住的地方,又介紹這份工作給我,我不知道會淪落到哪里。」
育菱咧起嘴角一笑。「我也覺得自己很偉大耶,當初居然敢收留乞丐一樣的你,但現在證明好心有好報,你三不五時就買吃的喝的給我,我呀,真是賺到了。」
三個月前,她下班途中騎機車撞倒狼狽的姝妤,知道她一個人從南部到台北,不但無親無故,行李搞丟,連錢包也被扒走,而且已經兩天沒吃沒喝了,有夠口憐的。
所以她就把她帶回家啦,跟著發現這口憐的小女生竟然在發高燒,而且不知道已經燒多久了,嚇得她急忙把她送去醫院急診室。
就這樣,她收留了姝妤幾天,她病好了之後,她先借她錢,替她找了間便宜的小套房,又介紹她到頂鶴來工作。
姝妤也沒令她失望,工作很認真,雖然很多人情世故都不懂,一雙手又像沒做過家事般細女敕,但她很肯學,也听話,大家都很贊賞她,她這個介紹人也就與有榮焉啦!
「育菱姐,你對我的恩情我一輩子也還不了,豈是些吃的喝的可以報答的?我願意一輩子為你做牛做馬,只要你不嫌棄。」姝妤一雙明眸顯得認真無比,知恩圖報是她爺爺的家訓,她從小听到大。
育菱哈哈哈的笑了。「你這丫頭,什麼報恩、做牛做馬的,講話真不像現代人,快點出去吧,不然店長就要進來抓人嘍!」
八點是料理店最忙的時候,姝妤幾乎連停下來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
這里的包廂有二十五間,每間客人都有來頭,要求也很多,一個晚上要她們這些服務生來來回回跑個二、三十趟算是客氣了,有的還會要服務生跑上四、五十趟呢!
捧著一大托盤的髒杯碟回到廚房,她驀然感到一陣頭暈,蹙著眉心,差點站不穩。
「啊——」完了,碗盤要倒了,她死定了……
「小心!」
有人把托盤從她手中接過去,慘劇沒有發生,讓姝妤松了口氣,心髒還在怦怦怦的跳。
「你不舒服嗎?」一道男性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
「啊?」
一抬眸,她驀然撞進濃密睫毛下的一雙沉沉黑眸,黑眸的主人臉部輪廓深邃又立體,還有一個聳挺的高鼻,以及看來毫無暖意,但非常好看的薄唇。
她的心髒猛然一跳,一種異樣的感覺令她在瞬間血液加快。
姝妤用力吞咽口水,努力不讓自己臉紅。「你在跟我說話?」
「對。」他的眼眸閃了閃,盯著眼前比他矮許多的她。「你的臉色很蒼白,不舒服嗎?」
「你是誰?」姝妤不答反問,問完卻又馬上捂住自己的嘴。
她在做什麼?對他有好感也不能這麼直接啊!
「我是這里的服務生。」他懶洋洋的回答,似乎也並不以她的唐突為意。「我上班三天了,但沒見過你,你新來的?」
「不是。」姝妤被動的搖搖頭。「我剛好休了三天。」
「這麼巧?」他眼瞳乍笑。「我叫阿冕,日下一個免費的免。」
「我知道,冕是古時大官所戴的一種禮帽。」她嫣然一笑。「我叫赫連姝妤,姝是一個女,一個朱,妤也是一個女,再一個給予的予。」
他的嘴角一個揚高。「我也知道,姝是形容美麗,妤是婕妤的妤,婕妤是漢代宮中的女官名。」
姝妤眸子一亮。「你知道?」
他湛湛黑眸里揚起一抹淡淡笑紋。「你也知道冕不是嗎?起碼比外星人留給地球人的密碼容易了解多了。」
她噗哧一笑,露出潔白貝齒。「你說的對!」
「阿冕!」有人在廚房門口鬼吼鬼叫。
「來了!」他不耐煩的應了聲,然後看著她。「自己小心點,跟一堆盤子一起跌倒可不是好玩的。」
目送他消失在廚房門口,姝妤直到好幾分鐘之後才回過神,但腦海里還是一直出現他的身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育菱姐,我先走嘍!明天見。」打烊後,她向育菱揮揮手道再見。
她的交通工具是停在車棚的中古腳踏車,幸好她住的套房不遠,騎腳踏車只要二十分鐘,每天上下班就當運動。
「你的手機到底是幾號啦?」
「抱歉,不能告訴你。」
「為什麼不能告訴我?我會吃人哦?」
「差不多。」
「你說什麼?好死相哦!你知道多少男生搶著要把手機號碼留給我嗎?」
「你盡避照單全收,為什麼要告訴我?」
才走近車棚,姝妤就听到一男一女的對話,說在打情罵俏又不太像,因為女的很嬌嗲,男的反應很冷淡。
她放緩腳步,定楮看過去。
只見車棚里,阿冕跨騎在機車上,而店里有名的花痴蔡佳綺正死纏著他不放,兩只手臂像麻花一樣拉著他,一副他不給手機號碼就不讓他走的態勢。
「咳!」從黑暗中現身,她還刻意清了清喉嚨,看著佳綺展顏一笑。「還沒走啊,佳綺,我好像看見大文在店門口等你哦,而且等了一陣子了。」
大文也是這里的服務生,佳綺才剛釣上他,沒想到那麼快又變心了。
「是哦!」撇撇唇,她總算松了手,心不甘情不願的走了。
阿冕看著她。「謝謝你。」
「我有做什麼嗎?」姝妤裝不知道。
「謝謝你替我解圍,她已經纏了我二十分鐘了。」
「你不喜歡佳綺嗎?」揚揚長睫,她一臉好奇的看著他。「她是店里最辣的女生耶。」
「我對辣妹沒興趣。」他的表情有點嗤之以鼻。
「你一定是有女朋友了對不對?」姝妤自作聰明的猜測,還自作聰明的下結論。「對別的女生連看都不看一眼,當你女朋友真幸福!」
「我沒有女朋友。」他的唇角泛起了一抹笑意,顯得更俊帥迷人。
姝妤的瞳孔倏地亮了一下。
為什麼听他說沒有女朋友,她會覺得一陣高興?
他有沒有女朋友對她而言都沒差不是嗎?她根本沒有愛人的資格,誰又會接受像她這樣一個肩上壓著那麼多「東西」的女孩?
她搖搖頭,牽起腳踏車,悵然地說︰「我先走了,明天見。」
深夜的街道有點寂靜,馬路上的車也變少了,她沿著人行道騎,感覺比平常還吃力。
怎麼搞的?餓了嗎?
她老早習慣回套房才吃消夜的啊,就算肚子再餓,騎這二十分鐘的路程還不是問題,這兩個多月以來的落難生活已經將她鍛煉得很「孔武有力」了,照理說,她不該這麼嬌弱才對……
「赫連姝妤!」
誰在叫她?
她按了煞車,機車呼嘯而至,阿冕停在她旁邊。
「你車胎破了都沒感覺嗎?」
「真的嗎?」她大吃一驚,連忙把車停好,蹲下去檢查。「真的耶,是什麼時候破的啊?難怪我覺得越騎越吃力。」
看著她,阿冕突地拍了拍機車後座。「這麼晚了,沒人在補胎,上來吧,我送你回去。」
她懊惱的看著心愛的交通工具。「那腳踏車怎麼辦?」
阿冕嘴角一揚,笑睇著她。「你認為這台破破的東西會有人想偷嗎?」
說的也是,三百塊買來的中古腳踏車,還「破風」了,小偷應該不會那麼有眼無珠吧?
「會不會太麻煩你?」
「除非你家在墾丁,那就一定很麻煩我。」
姝妤嫣然一笑。「我家很近,你騎機車大概只要幾分鐘吧。」
他認真凝視她片刻,然後說道︰「你知道你笑起來很秀氣嗎?跟別的女生不太一樣。」
她臉一紅,掩飾臊熱地模模自己的臉。「是嗎?我不知道耶。」他的意思是她笑起來很好看嗎?是嗎?
「下次留意看看,你笑起來像那種——嗯……」他搓搓下巴,認真的想了想,然後看著她,「大家閨秀。」
「哈!」姝妤差點嗆到。
大家閨秀,這……
***bbs.***bbs.***bbs.***
「在那棟公寓前面讓我下車就可以了。」姝妤在機車後座說。
阿冕在冷清的街道旁停下來,引擎沒熄火,眸光掃過前方陳舊的五樓公寓,屋齡起碼二十年以上,外牆斑駁得不像話,里面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
後頭溫暖柔軟的嬌軀已經跳下車了,剛才他故意風馳電掣,因為這樣,她的小手緊緊抱著他的腰際,一刻也沒有松開。
「謝謝你送我回來,明天見!」她微笑著對他擺擺手,走進舊公寓。
就在這個時候,一部機車飛快從她身旁掠過,騎士唰地奪走她手中的包包。
「啊!」姝妤重重的摔在水泥地上,她的腦袋一片空白,還沒反應過來,阿冕已經急催油門追上去了。
她目瞪口呆的看著前方的「賽車」,真的像賽車一樣,兩個人都騎得很快,直到她完全看不到他們為止,她才意識到膝蓋痛。
她的膝蓋擦破皮了,傷口滲出血,而且手肘也好痛,好像是摔倒的力道太猛了,有點扭到的感覺。
蹣跚的站起來,雙眸擔心的看著空空的巷道。
不知道阿冕怎麼樣了?
包包里雖然有她的證件和一點現金,但他的安全比較重要,千萬不要為了追劫匪而讓他自己陷入危險之中,千萬不要啊!
許久之後,一陣車聲由遠而近傳來。
看到熟悉的人影回來,姝妤這才放下心頭懸宕的大石,臉上有了笑容。
他沒事,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
阿冕把機車停好,大步走到她面前,手里拿著她的包包。「你沒事吧?」
在追劫匪之前,他似乎有看到她跌倒。
「沒事。」她燦爛一笑。「那個劫匪呢?」
「是個青少年,求我不要送他進警局,所以我把他打了一頓,叫他滾。」他蹙著眉,看著她。「看來這一帶治安不太好,你自己要小心。」
她點點頭。「我知道了,今天謝謝你。」
「進去吧,我看你進去才走。」他實在很不放心,那小子該不會被他揍跑又回來吧?
「好。」她听話的走進公寓,可才走沒兩步就彎子,膝蓋傳來陣陣痛意,根本寸步難行。
「你受傷了?」他迅速把她扶起來,視線瞥向她的膝蓋,看到殷紅一片,臉立刻一沉。「你是怎麼搞的?傷得這麼重怎麼不說?開口求人很丟臉嗎?」
「不是……」姝妤有點被他的怒氣嚇到,趕緊解釋,「我以為只是破皮,沒關系……」
她不知道是不是摔倒時刺到什麼,傷勢比她想像中嚴重多了。
「你這樣根本不能走,我抱你上去。」不等她同意,阿冕就抱起了她。「你住幾樓?」
「六樓……是加蓋的。」她的臉在發燙,她從沒被異性這樣抱過,心髒怦怦地跳。「你扶我就好了,我自己可以走,我很重,你抱著我爬樓梯會很累。」
盯著懷中的她,阿冕語氣很不以為然。「你最近秤過體重嗎?你輕得像根羽毛,就算抱著你爬十層樓梯我也沒感覺。」
她最近是沒秤過體重,但再怎樣也不可能輕得像羽毛,但她知道她最好順著他,因為他板著臉。
如他所說,抱著她爬樓梯似乎真的很輕松,六樓很快到了,她把鑰匙交給他,他打開了套房門。
「燈在左邊。」
他打開燈,所有陳設一目了然。
室內有張木制單人床,床單陳舊,還有幾樣簡單家電,除了簡陋到不行之外,屋里還很冷。
一個年輕女孩自己一個人住在這種地方,她的家人怎麼能夠放心?
他把她放在床上,很快發現室內沒有廚房,雖然有個小小的流理台可以洗碗,但沒有瓦斯爐,也就是說她不能開伙,想必這里更不可能有什麼急救箱之類的。
「你休息一下,我去買些東西,大門鑰匙我拿走。」
「你——」門已經關上了,姝妤只好閉上嘴巴。
他動作還真快啊,她都還沒說完,他人已經消失在門口了。
她沒有等很久,他才出去十幾分鐘就回來了,手里提著一個藥局的袋子和一個便利商店的袋子。
「把腳放平。」蹲在她面前,他把藥局袋子里的東西倒出來。
消毒水、OK繃、棉花球和紗布,還有一條藥膏。
「我自己來就可以了……」她靦地說。
阿冕一逕沉默的瞧著她,然後問︰「你有膽子替自己的傷口消毒嗎?」
她瑟縮了一下。
是的,她沒膽。
扁是看到血就怕了,更別說消毒水滴在傷口會有多痛,她只能妥協的把腳伸平。「那就麻煩你了。」
餅程中,她一直忍耐著不發出聲音,雖然痛得要命,但他沒理由听她申吟。
這個晚上她帶給他好多麻煩,在料理店的工作並不輕松,工作了一整天,他一定很想回家休息,卻因為她,擔誤了他的時間。
「如果明天再不舒服的話就要到醫院去,知道吧?」包扎好之後,他把另一個袋子里的東西拿出來,是兩碗泡面。「有熱開水嗎?」他問。
「熱水瓶里有。」原來他餓了,說實話,她也是。
阿冕找到熱水瓶,泡了面,把小小的和室桌搬到她面前,連免洗筷都替她打開,好像她不是腳受傷,而是手受傷似的。
從他手中接過筷子的同時,姝妤感到一陣臉紅心跳。
苞男人在她的套房里吃東西,這還是第一次。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覺得房間里都是他的氣息,一種很男性,純然陽剛的氣息,這當然也是陌生的,她跟旻曄哥也單獨相處過,卻都沒有這種令她臉紅心跳的感覺。
「發票上有我的手機號碼,有事打給我。」阿冕把便利商店的發票擱在桌上,雖然她不是弱不禁風那一型,但她才被搶劫過,他不放心。
走時他帶走了她屋里的一小袋垃圾,並且把桌面收拾干淨,還把熱水瓶放到原本的地方,從這一點,姝妤就發現他是一個井井有條的男人。
她本來就喜歡溫柔細膩的男人,像她爸爸,不喜歡像她爺爺那種嚴肅又嚴厲的男人。
可是爺爺告訴她,溫柔的男人不可靠,因為會處處留情,她爸爸就是因為一點都不像她爺爺才會傷透她媽媽的心,導致了赫連家的悲劇。
可是她還是喜歡溫柔的男人,因為她對爸爸的記憶都是美好的,爸爸會抱著她坐在膝蓋上講故事給她听,會替她綁發辮,會喚她小鮑主,所以盡避知道他傷媽媽很重,她也覺得媽媽很可憐,但還是無法恨他。
而爺爺則對她管教甚嚴,自從她十歲那年失去父母,她就壓抑著自我的本性,做一個符合爺爺要求的淑女。
她什麼都可以听爺爺的,一路按部就班的修了管理和美術的雙學位,可是一樁沒有感情基礎的婚姻就超出了她能接受的範圍,更不用說旻曄哥也另有所愛了,爺爺這麼強迫他們結婚實在毫無道理……
唉,不要再想這些了,既然都已經鼓起勇氣逃家,她就該好好的、痛快的照自己的想法過日子。
她想跟普通人一樣,上班、下班,認識朋友、吃路邊攤,至于這樣的逍遙日子什麼時候會結束,那就听天由命吧!
她相信憑爺爺的本事,她不可能逍遙太久的,等被找到的那一天,就是結束自由的時候。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下,但實在睡不著,因為她想洗澡,傷口卻不容許她這麼做。
百無聊賴之下,她拿起床邊的一只相框,對著相框講話。
「我告訴你哦,公主,今天發生了一件很倒楣的事,我被搶了,是真的當街搶劫哦,有個人騎著機車對我沖過來,一把把我的包包搶走,幸運的是,阿冕替我把包包找回來了,阿冕是誰?他是跟我一起在料理店工作的同事,听說是在我請假時來上班的,不知道為什麼,看著他,我的心跳會加速,我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產生這種感覺……」
相框里是一只漂亮的蝴蝶犬,靈動的大眼和神氣的神情,稀有得像英國女皇才會養的寵物,跟簡陋的套房全然不配。
「……公主,等明天看到他時,我一定要給他一個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