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心暖睡到自然醒,但是她覺得好奇怪,因為室內好安靜,厚厚的窗簾完全阻絕了外頭的光線,房里一點聲響都沒有,平常她都是被小佑的咿咿唔唔聲給吵醒的。
說到小佑,小佑呢?
她連忙扭亮床前的小夜燈,房間頓時籠罩在輕暖淡黃的光暈里,卻發現應該睡在她旁邊的小佑不見了。
「小佑!」她大驚失色的爬起來,小佑不會是滾到床下了吧?
在房里遍尋不著小佑,不過她反而安心了。既然不是滾下床,人又不見了,可見是有人抱走了他,若不是明姨,就是大嬸。想來想去只有一種可能︰易朗叫人照顧小佑,讓她好好睡。而這想法也在稍後驗證了——
當她梳洗好下樓時,看到明姨在客廳沙發里逗著小佑,還有一張全新的嬰兒床。
「明姨!早!」其實也不早了,十點多了。
明姨抬眸微笑望著她。「少女乃女乃,睡得好嗎?」
「睡得很好。」她走過去,伸手要抱小佑。「謝謝妳替我照顧小佑,我來抱吧。」
明姨笑道︰「少女乃女乃,妳還沒吃早餐呢,先去吃吧,總裁派人送了一些菜苗和花苗來,還送來很多關于園藝的書,說是要給少女乃女乃的。保母很快會來上班,妳不必擔心小佑,就做妳自己想做的事吧。」
顏心暖睜大了眼楮。「菜苗和花苗?妳是說,易朗派人送來給我?」
「是啊。」明姨欣慰地說︰「少女乃女乃,我真的很高興妳和總裁能夠好好相處,雖然不知道你們之間有什麼問題,但我們一直很替妳擔心,妳爸爸過世了,沒有家人在身邊,總裁又對妳那麼冷淡,看妳還要去外面上班,實在于心不忍。」
「謝謝妳,明姨。」要是連晨悠知道,有這麼多人在關心她,她一定會很感動,因為,連她都感動了。「快點去吃早餐吧!」明姨催道。
「好!」
顏心暖走到餐廳,看到大嬸正把一盤法式吐司端上桌。
「大嬸,妳做了法式吐司啊?」她驚喜不已。「我最喜歡吃這個了。」
大嬸笑道︰「是總裁吩咐我做的,他說少女乃女乃喜歡吃,所以要我做給少女乃女乃吃,看你們這樣,我真是高興。」
顏心暖動容的看著那盤法式吐司,她真希望自己聰明點,能夠知道易朗在想什麼。
昨晚他忽然變得冷淡,後來也真的到客房去睡,她到現在還沒看到他。
「他呢?他吃了嗎?」今天是星期天,他不必去公司,但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家里。
「盧總來了,他們在書房談事情。」大嬸取來刀叉。「少女乃女乃,給妳榨杯新鮮果汁好嗎?」
「好啊,麻煩妳了。」她笑吟吟地坐下。
「一點都不麻煩。」大嬸感喟地說︰「少女乃女乃,妳都嫁來半年了,我還沒為妳。做過半件事呢,連衣服妳也自己洗,真讓我過意不去。」
顏心暖微微一愣,她不知道連晨悠還要自己動手洗衣服,她住進來後,還把換下來的衣物放在更衣室的洗衣籃里,以為會有下人拿去洗。
難怪,洗衣籃始終沒動過,如果大嬸現在沒說,她大概要等沒衣服可換的那一天才會發現。
這一定也是易朗對連晨悠的要求,不能讓下人為她做任何事,所以連晨悠什麼事都自己來,他真的對她很苛啊。
不過,這也不能怪易朗,對他而言,連晨悠是他仇人的女兒,跟她結婚的目的就是要折磨她,自然不能對她好。
她相信以後他會慢慢轉變他的想法,只要她好好的勸他,他一定可以放下積郁在心中多年的仇恨,走出失去家人的傷痛。
「對了,少女乃女乃,總裁早上說,以後妳不必動手做任何事,有事就吩咐我們,妳啊,再也不要禮拜天躲在書房吃面包了,那種外國人吃的東西怎麼比得上米飯呢?禮拜天我會煮好吃的,妳醒了就下樓來。」
顏心暖朝大嬸微微一笑。「好,謝謝妳,大嬸。」
說來慚愧,幸好易朗下了這道命令,不然她連怎麼使用洗衣機也不知道哩,連晨悠看到滿出來的洗衣籃可能會昏倒。
吃完早餐之後,她連忙跑到花圃去,果然看見很多幼苗,品種多得數不清,她很興奮,二話不說的開始研究起要怎麼種比較好,根本沒注意到時間飛掠而過,直到渾厚磁性的男聲在她身後響起。
「休息一下吧!」易朗佇立在顏心暖身後,若有所思的看著專注的她。
這樣蹲了三個小時,不累嗎?不熱嗎?身上沾滿了泥土,她不在意嗎?剛剛他還听到她在跟植物泥土說話呢!彷佛把它們當成了人在溝通。
外人一定很難相信像她這樣的千金小姐會這麼單純,不愛名牌包,不愛名貴珠寶,而是在花圃里種種花草植物就心滿意足。
「哎喲!」顏心暖站起來,忽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
「小心一點!」易朗把她拉靠到自己胸前,濃眉一蹙。「以後不要蹲太久,妳應該黃昏再出來。」
她抬眸微笑地看著他,那笑容就像水面的漣漪,輕緩而詩意的漾開,他的心跳猛然加快了。
「看到這麼多幼苗,我等不及嘛。」她有點靦眺,促狹地微笑道︰「誰叫你這麼快就派人送來呢?我當然會想動手整理,而且花圃里有些是日照區,有些是陰影區,什麼地方適合種什麼都要先考慮清楚啊。」
「懂得不少嘛,搪瓷女圭女圭。」他揚起嘴角,揉揉她的發。「進屋里休息吧!妳早餐吃的晚,又錯過了午餐,大嬸準備了茶點,先吃一點。」
雖然明知道她住在這里只是暫時,也明知道她不是他所能擁有的,他還是忍不住想為她做些事。
「被你一說,我也覺得餓了。」她臉紅了。
以前他也會揉她的發,每一次她都會心跳加速,現在也是,這種親昵的感覺常令她夜晚躺在床上回味再三,還會問自己是不是喜歡他,他喜不喜歡自己?至于答案,她每想到深處就不敢再想了。他一直能夠輕易的吸引她,從多年前他出手救了她的那一刻起,就如同潮汐被吸向大地般的自然,她的每一個細胞都在被他吸引。
冉衛對她就缺少了那份吸引力,約會了幾次,他始終無法喚起她的熱情。
「覺得餓還不進屋里找吃的,妳什麼時候才會照顧自己?」他眉頭挑高地看著她問。
「女乃媽一直把我當小孩子照顧著,我沒機會學啊。」她在淡淡的嬌羞中,帶著某種滿足,她喜歡他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非常、非常喜歡!
兩人回到屋里,顏心暖月兌下沾滿泥土的手套,先去洗手。
客廳里沒有人,小佑大概被明姨帶去午睡了,當她轉回客廳,看到桌上的點心盤時,她的雙眸立即亮了起來。
那是一個雅致的白色英式三層點心盤,每一層都擺滿了不同口味的切片蛋糕,還有一組漂亮的英式花茶紋杯組,以及一壺熱騰騰的紅茶。
「怎麼會有這麼多蛋糕啊?」她的喜悅寫在臉上。「蛋糕是阿祥出去買的,我要他去上次那間蛋糕店把每種蛋糕都買一塊回來。」除了她,世上沒有女人會讓他產生想疼寵的心情。
「怎麼辦?每一種我都想吃耶,可是又吃不了那麼多。」她「又期待又怕受傷害」地說,自己說著也想笑。
這種擁有太多蛋糕的煩惱,真是甜蜜的負荷啊!
「每一種都嘗三分之一,這樣就能每種都吃到了。」如果他是她的丈夫,一定每天買蛋糕滿足她,他也願意聘請一位甜點師父,專門為她做蛋糕,不管她何時想吃蛋糕都行。
沒錯,他絕對有這樣的財力,但他沒有立場這麼做,因為她是別人的老婆。
「就這麼辦!」她不禁漾開一抹果笑,坐下來,先替兩人各倒一杯紅茶,這才開始表情滿足地逐塊品嘗不同口味的蛋糕。
易朗看著她,雖然他看到的還是跟他結婚了半年的連晨悠,但在他眼中,她已是顏心暖,看著她的表情,她的動作,他看到的是住在連晨悠軀體里的顏心暖,那個擁有毫無瑕疵的心型臉蛋,以及柔軟秀發的搪瓷女圭女圭。經過了一夜沉澱及深思,今天他仍舊覺得不可思議,她怎麼會來到他身邊呢?奇跡發生在她身上,卻動搖了他的心。
如果他不曾對連岳宏父女進行復仇該多好,那麼他現在就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她留在身邊,即使她跟連晨悠交換了身體,他也毫不在乎。
知道她看過連晨悠的日記之後,他根本不敢想她會願意留在他身邊,她有一個像冉衛那麼完美的丈夫,她終究要回冉衛身邊去,他能抓住的,只有此刻與她相處的片刻時光罷了……
「你的客人呢?」顏心暖啜著順口的紅茶,笑吟吟的看著他。「早上大嬸說,你有客人在書房里。」
「已經走了,是我公司的總經理,也是我的好朋友。」
「是不是我在醫院見過的那個人?」她隱約記得他們交談的內容,那人勸他放過連晨悠,也放過他自己。
那時她听不懂,但現在想想,那個人的話很中肯,看來那人是他的好朋友沒錯。
「對,他叫盧盡,我們在國外認識,一起出生入死,他跟著我回來台灣,現在是我的得力左右手。」
他要盧盡以捐贈研究基金的名義,拜訪幾位國內外的科學與醫學權威,想要瞭解發生在連晨悠和顏心暖身上的事,機率有多少。
另外,他也要盧盡親自調查冉衛和連晨悠,他必須知道連晨悠的現況。
「對了,我還不知道你為什麼會變成一間大公司的負責人,易采科技是上市公司沒錯吧?當年,我听說你上了遠洋漁船,後來呢?你去了哪里?」
如果她早點知道他就是易采的創辦人,她會好好打听他的,或許,她就不會听從父親的話跟冉衛結婚了。
「我輾轉到了墨西哥,听同船的香港人說,那里有世上最壞的勾當,但也有大發橫財的機會,他的親戚就曾在美墨邊境海撈了一筆,我那時一心想要賺錢,所以就沒再上船。」
顏心暖的雙手凍結在花茶杯上。「你是說,你偷渡到墨西哥?」那是犯法的吧?他瞬也不瞬的看著她,黑眸和她的眸子相交。
「對。」這麼一來,她可能又會對他的為人更加失望了吧?像他這種壞蛋,還有什麼干不出來?
「你……一定過的很辛苦,對吧?」她于心不忍的看著他。
她光是想象著他一個人在異鄉的困窘就替他著急,更別說是語言不通,又沒有半個人可以依靠了,人生地不熟的,他能做什麼呢?一定吃盡了苦頭,不一定連三餐都沒有著落。
「妳不會覺得我很糟糕,很自甘墮落嗎?」他更深的看著她。「我連犯法的勾當都做,我做過更壞的事。」
她凝視著他,看到他鼻梁側面的一個小疤,那是當時留下的吧?
她想象著他經歷哪些打斗,很懊惱在他需要她安慰時,她不在他身邊,而今她能做的只是看著他的傷口。
我要怎麼幫助你忘懷仇恨呢,易朗?她的雙眸涌現了憐惜。「因為你一心想復仇,才會那麼不顧一切,如果有選擇的余地,我相信你不會做那些事,那也不是你的本意。」她對他的信心不知道是打從哪里來的,但她就是百分之百的信任他!
易朗靜靜的看著她,他在她眼里看到了真摯,她不是為了安慰他才那麼說,她是真的信任他,這使他更加看不起自己。
事實上,他並沒有她認為的那麼好,也不配得到她的信任,因為他曾迷失了好一陣子,迷失在黑暗的世界里,那里滿是墮落和齷齪,在那里,他可以忘掉現實的痛苦,只專注在吃喝嫖賭,若不是盧盡拉他一把,他可能還沒回來復仇就已經客死異鄉了。
「然後呢?」顏心暖揚眸望著他。「你還沒說完呢,告訴我,我想听。」
他的事,她通通想知道。
自從知道他跟漁船出海之後,她就日夜擔心他的安危,經常祈禱他平安無事,當然也常想著他人在什麼地方,在做什麼,現在終于有了跟他面對面,听他娓娓道來的機會了。易朗振作了一下。
「後來,我在一間酒吧認識了盧盡,他喝了酒,跟人起沖突,被幾個人圍著打,幾乎是奄奄一息,我把他扛回旅館,從此我們變成能夠把性命托付對方的兄弟,他很有辦法,替我弄到假護照和居留證。」
顏心暖的聲音凍結在喉嚨里,她的心髒「咚」的一聲,好像快跳出胸口。
假護照和居留證?
她真的沒想到,他過的日子可能比她想象的復雜好幾倍,她從不看那些暴力電影,但想象還是令她膽顫心驚。
「有個西西里出身的大哥在當地混得有聲有色,他叫班特,只要跟著他就不愁吃穿,我和盧盡加入了他的幫派,敢沖敢死使他注意到我們兩個東方小子,有一天,他給了我們一個任務!」
他頓了頓,顏心暖望入他深邃的黑眸里,感到寒徹入骨。
他所說的任務,該不會是……殺人吧?
「妳可能猜到了,他要我們做掉一個人。」他凝視著她驚恐的眸子。「這種事在當地稀松平常,但對我和盧盡而言,卻是生平第一次,我們輾轉難眠,知道這是出頭的好機會,如果我們做得漂亮,日後就會進到組織核心里,反之,我們也不會混出名堂來。」
「你們答應了?」她啞聲問道。
如果他曾犯這個罪,也一定是被時勢所逼,她相信他絕不想那麼做,他一定感到很痛苦。
要下手殺一個人何其困難?尤其又是一個跟他無怨無仇的人,她相信他絕對不會那麼殘忍。
「我們別無選擇,不听命令,在那里也待不下去……或許這些都是借口吧,因為我們急于立功,急于打入核心,可以參與鑽石交易,所以接下了任務。」
顏心暖猛喝了一大口紅茶來穩定自己波動的情緒,她不願去想他是怎麼結束一個人的生命,那太恐怖了。
「我們在費城找到了那個人,他叫奈克,一個六十出頭的美國人,他有槍,但要殺他並不困難。」他回憶著那個夜,他第一次拿槍抵著一個人的腦袋,他才二十三歲,一個初出茅廬、有勇無謀的小伙子,復仇的念頭使他的心靈變黑了。
「他一點也不像個壞蛋。」他繼續說下去。「我們下不了手,後來才知道,他長期替班特作帳,知道許多秘密,因為得了肝癌想退休,只剩一年可以活了,班特卻不信任他,非要他提早結束生命不可。」
顏心暖的眼楮睜得大大的,她只希望他們沒有殺了那個可憐的人……
「大概是我在天上的爸媽看不下去了吧,所以給了我一個幡然醒悟的機會,不讓我濫殺無辜。
「我們回去復命,告訴班特已經解決掉奈克,並且買通殯儀館的人,讓奈克的死亡成立,同時,盧盡替奈克弄了所有假證件,過了四個月,我們假裝身染毒癮,離開了美墨邊境,到紐約跟奈克會合。
「我開始跟奈克學習操作股票,他是個高手,還有一筆雄厚的資金,都是他多年來的投資所得,而我有數學基礎,大學念的正是商用數學,因此我幾乎是立刻就對他的教學產生濃厚興趣,我專注研究投資,幾個月下來,變得骨瘦如柴,盧盡則是忙著去健身房鍛煉他的肌肉,增胖了好幾公斤。」易朗頓了一下,像是陷入回憶之中。
「我師承奈克的所有經驗,又過了幾個月,開始操作股票,而奈克也在此時與世長辭,他沒有家人,把所有財產都留給我和盧盡。我照著奈克給我的建議,開了一間創投公司,一年投資好幾十間有潛力的小鮑司,平均一間公司賺幾千萬美金,我的財富迅速累積。」
「在此之前,有錢能使鬼推磨,我早已替自己和盧盡弄到合法的居留身分,過去種種彷佛不曾發生在我身上,誰想得到,當初那個在酒吧廝混的台灣小子會變成在華爾街呼風喚雨的CEO?」
「最後,我回到了台灣,成立易采集團,挖角業界最能干的人才替我做事,然後找上連晨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