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早上,白允芃把早餐從廚房端上餐桌時,尉律已經坐在桌邊了,他抱著惠兒,令措手不及的她一陣砰然心跳。
昨晚他把整臉的胡子都刮干淨了,她這才看清楚他的臉,也才發現他把自己曬得黝黑。
她定定的凝視著眼前這個不曾一日離開過她腦海的男人。
他看起來比過去健碩,屋里有暖氣,他穿著簡單的白色棉背心,肩膀跟胸膛都很厚實,肌肉賁起的手臂有道長長的傷痕。
不過,他的五官仍然俊美迷人,跟當年一樣,是個可以輕易吸引女人眼光的禍水男。
那時明知道自己跟他不配,明知道他是大財團的繼承人,她還是一頭栽了進去。
而此刻,他的眼神仍能輕易地令她心跳加速,皮膚緊繃發熱。她拼命命令自己不許再看著他。
「惠兒自己醒的嗎?」她清清嗓子說。
把白色餐盤放在桌上,那是她的早餐,有她喜歡的松餅和炒蛋,以及一些切片火腿。
「我听見她在哭,所以把她抱出來。」他盯著盤里的食物。
「可能我剛好在後面曬衣服,沒听見。」他的眼神太明顯了,她就識相的把盤子推到他面前。「吃吧!我再去做一份。」
把惠兒從他懷中抱走,讓她坐在另一張椅子里,給她涂了乳酪的貝果面包,白允芃才轉身去倒咖啡給他。
端著咖啡出來的時候,尉律正把糖漿倒在松餅上,在炒蛋上灑了胡椒和鹽。
「你現在也入境隨俗了。」他朝她揚起唇角。「你一向喜歡吃的早餐是咸粥。」
她喜歡干貝粥,他就經常派人從日本空運新鮮大干貝給她熬粥,那時,他對她寵到了一個極致。
「有時熬了一鍋,忙得沒時間熱來吃,只好整鍋丟掉,後來就懶得煮粥了,再說對味的食材也不容易找,烤份松餅炒個蛋,方便多了。」她不在意的說。
「你上班的時候,惠兒怎麼辦?」他看著揮舞貝果的可愛女兒問。
「她到對面去,對面的張太太一家也是台灣人,白天她老公上班,兒子、女兒上大學,她就替我和另外兩戶人家照顧孩子,賺點保姆費。」
他的表情一頓。「所以,我昨天看見的猛男是張太太的兒子?」
「猛男?」白允芃噗哧一笑。「阿杰要是听見會很開心的,他女朋友嫌他太胖,正要求他減肥。」
尉律蹙起了眉心。
看來嫉妒真的蒙蔽了他的眼楮,居然把胖小弟看成猛男?
「吃完早餐之後,你收拾一下你跟惠兒的行李,還有時間可以去見你的老板跟朋友,我們晚上的飛機回台灣。」
他要盡速把他的妻女帶離這里,如果他爸媽知道他們還有個孫女,一定會樂翻,他父親也會把她答應離婚的不滿一筆勾銷。
「我不是說過,我需要一點時間處理事情。」她訝異的看著他,蹙起了秀眉。他依然不懂為別人著想。
「我都安排好了,你只要跟我上飛機就可以。」
她對他嚴肅的搖頭。「沒那麼簡單。」
她知道,這一走,自己大概不會再回來了,她打算長期待在加恩身邊,彌補她沒盡到的母親責任。
所以,在回台灣之前,她不但要先去見大麥克,告知她不能再去上班了,還要退租,以及處理掉屋子里的家具,當然還要去向俐穎一家告別,他們幫她太多了。
「你不想早點看到加恩嗎?」他瞬也不瞬的看著她,直搗她的死穴。
他擾得她的心揪成一團。
她當然想盡快看到加恩,處理那些事免不了要花一些時間,或者會比她計劃的更久……可想到加恩不會說話了,她的心又是一陣痛。
「好吧!」她深吸了一口氣。「听你的。」
她知道這太瘋狂了,但為了加恩……她決定瘋狂一次。
尉律說的沒錯,他一切都安排好了。
吃過簡單晚餐,他們下樓的時候,有部休旅車在等著,司機為他們把行李提上車,還有個中年男子在一旁等候。
「少夫人,別來無恙?」男子對她微笑。
「呃……你好。」
她想起來了,自己見過這個人,有一次尉律奉派來美國參加商用展,她跟著來,當時接機的就是眼前這個人。
「把公寓的鑰匙交給小周,他會和你的房東聯絡,也會處理屋里的物品,有紀念價值的,他會寄回台灣。」尉律道。
車子往機場開去,四周景物不停掠過,惠兒在尉律懷里睡得恬熟,他抱著惠兒的姿態那麼嫻熟,就像常這樣抱著她似的。
「生下惠兒後,我曾忍不住帶她回台灣一次。」她幽幽地說起。「我遠遠的看著加恩,心里很激動,很想告訴他,他有妹妹了,但終究還是克制了自己,沒去打擾他。」
「都過去了。」他的手滑過去,握住了她冰涼的手。「以後不會再有人分開你們。」
她瞬也不瞬的看著他,這正是她祈求的幸福,然而他心中的陰影呢?那個她背叛了他的莫大恥辱呢?難道會是一筆勾銷?
他親手毀了她的幸福,她沒辦法原諒他,那跟依然愛著他是兩回事,他的不信任深深傷害了她,這令她夜夜心痛,不是幾句柔情的話可以抵消的。
「大肚子的時候,生產的時候,你靠什麼生活?」感覺到她的抗拒,他也不再試圖握她的手,只問自己想知道的。
縱然她為他生了一個女兒,但她的背叛仍是他心中的痛,他愛她,但原諒他還做不到。
「我把結婚戒指賣掉了。」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尉律渾身一震,瞪視著她。
戒指是他訂購的,當然知道價值,七位數字的鑽戒,也是他們婚約和愛情的象征,她竟賣掉了?
「一個離婚女人保留婚戒做什麼?」他錯愕的表情令白允芃覺得很開心,她就知道他沒想過這個可能,他大概以為她會永遠保留婚戒吧。
要賣掉戒指時,她確實掙扎了許久,可一想到他可惡的懷疑令她失去了幸福的一切,就認為自己沒必要留戀。
「做得好。」他冷冷的說,生氣的別開臉,不願再看她。
這女人……是因為不愛他了,所以可以輕易賣掉婚戒嗎?那麼她大可以拿掉孩子,為什麼要生下來?
難道是因為……她以為那是駱康德孩子,所以生下來,而生下後,發現時他的孩子,所以沒辦法跟駱康繼續交往?
「該死!」他感到喉頭一片緊縮,不由得低咒。
「哇哇哇……」
懷里的惠兒忽然哭了,尉律這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把怒火傳給孩子了,連忙拍撫她。
「惠兒不哭,乖……」他哄孩子哄得手忙腳亂。
「我來抱吧。」她好笑的看著臉罩寒霜的他,沒想到賣掉婚戒可以讓他氣成這樣,真是太值得了。
他緊繃著俊顏。「不需要,我的女兒我自己抱。」
她又忍不住笑了。「隨便你。」她樂得清閑,反正他都沒盡到爸爸的責任,現在他多盡一些也好。
飛機已經平行飛行十五分鐘了,白允芃有點擔心,頻頻起身看向後面座椅的女兒。
「惠兒不會有事,你就不能放松一下嗎?」尉律握住她的手,用了點力道,強迫她坐下來。
「我盡量試試。」她坐了下來。干澀地說︰「畢竟我已經上緊發條三年了,一時之間要放松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也沒那麼多時間給我放松。」
尉律安排了一名專業保姆和他們一起登機,負責照顧惠兒。
她覺得沒必要,但他堅持,理由是,惠兒有可能因為不習慣長途飛行而吵鬧,會影響到其他旅客,那位保姆則有一百種安撫小孩的辦法。
「這一切都是你的錯,你不該隱瞞我。獨自生下惠兒。」他硬聲說道。
懊死的,她大可以拿他的贍養費過好日子,但她一毛都不要,這算什麼?
「當然——」她把手握緊,壓抑心碎的感覺,倔強的回道︰「這當然是我的錯,在你的字典里,有「自我」以外的字嗎?」
尉律瞪視著她。「一想到你獨自在異鄉生孩子,我的心就會發痛,你就一定要用這種方法懲罰我嗎?」
她傷神的看著他。「生下惠兒絕不是為了懲罰你,而是……你說過,你想要一個女兒,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還要在乎你的感受,但一想到你有多麼期盼女兒,我就無法狠心把孩子拿掉。」
他的心滑過一陣悸動。
為了他想要女兒,所以她咬牙生下……
這樣的她,又為什麼背叛他和駱康上床,讓他發狂,粉碎了他們的幸福?
「給我們兩杯紅酒。」他面無表情的向路過的空姐吩咐,掩飾心中的波濤洶涌。
她立即說︰「我不要喝酒。」
她要保持清醒,不要酒精讓自己流露出脆弱。
尉律看了她一眼。「你喜歡紅酒。」
此話一出,空氣仿佛凍結般。
她真的無言以對,一個清楚記得她喜好的男人,為什麼不選擇相信她?如果不是他的不信任,他們一家四口可以很幸福。
沉默之間,空姐把紅酒送來了。
她不由自主的執起酒杯,輕輕搖晃,看著杯里的酒紅色液體,她放縱自己享受這上等的滋味。
他們婚後興致勃勃的收集了好多各國紅酒,當然都是頂級珍品,尉律還比照五星級餐廳在家里弄了個私人酒窖,他們夫妻三不五時就去巡視一下,有時就在酒窖里開酒喝,樂趣無窮。
那段時間,真的是她最快樂的時光,自小在育幼院長大,什麼都要跟別人共享,唯有尉律這個丈夫是真正屬于她一個人的,不但不必跟別人共享,還獨寵她一個,她真的覺得自己好幸福……
「還記得我們的酒窖嗎?」
尉律的聲音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她從溫柔回憶里回神,看到他不知何時已喝完了杯中紅酒。
「當然記得。」她的臉部線條放柔了,那如夢回憶,會讓人永不想接觸現實的世界。
「酒窖已經不在了。」他說,一絲模糊的情緒閃過他自持的面容。
看到她驀然瞪大了眼楮,他緩緩地說︰「不知道是誰,在酒窖里丟了煙蒂,酒窖燒光了,什麼都沒留下。」
她頓時感到喉嚨收緊,她說不出話來,半響才道︰「有人故意不要留下酒窖。」
而且她知道那個人是誰,一個比他們還要憤怒的局外人,一只不希望他們離婚的老狂獅。
「我爸。」他的聲音就像鋼鐵般冰冷。
「他一定還在氣我。」她嘆了口氣。「回到台灣之後,我想帶惠兒先暫時住在育幼院,院長不會介意,我會盡快找到房子再搬走。」
老人家憎恨她的無情,她真的沒信心再回那個家。
「你不住在我家,又怎麼幫加恩?」他凝視著表情黯然的她。「難道你想帶走加恩?那是不可能的事。」
「到時再說,現在還不知道加恩對我的反應,如果他也恨我……」想到自己的親生骨肉可能會不諒解她,她就心如刀割。
空姐收走了酒杯,睡眠時間到了,機艙里燈光昏暗,一股怡人的慵懶降臨,白允芃也感到累了。
一開始她雖然反對隨行保姆,但此刻也體會到無事一身輕的悠閑,她把座椅放平,蓋上空姐拿來的毛毯,睡意席卷而來。
真是奢侈的享受,航空公司的座椅比她的床還要舒適,毛毯也是高級貨,更別說暖熱適中的空調了。
昨晚她沒睡好,尉律就睡在她的客廳里,這使她思潮翻涌的想起了許多甜蜜往事。
那些往事里,在她生命中灑下第一道金色光芒的,就是她與尉律的相遇。
當時,她邀請好友駱雲看她的第一次舞蹈公演,雖然只是小型的社區型公演,對她卻別具意義。
她有舞蹈天份,大學畢業後在舞蹈教室教舞,對任何舞都有興趣,公演雖然是給學員表現的機會,但因為她負責帶舞,所以在公演里佔了很重要的角色,說是女主角也不為過。
她和尉律就是在公演當天邂逅的。
尉律是駱雲哥哥駱康的朋友,她給了駱雲幾張招待票,駱雲帶著他們兩個大男人來捧場。
鮑演結束後,駱雲介紹尉律給她認識。
看到他的那時,雖然英挺的他很冷漠,但她的心就是很強烈的跳動,一種從未有過的心動滑過她的心房,再也回不了頭。
他們熱戀之後閃電結婚,雖然他父親強硬反對他們,但尉律很堅持,加上他母親的支持,他們順利結婚了。
婚後的她是甜蜜的小女人,婆婆為人很民主,從來不會約束她,她照常在舞蹈教室打發時間,知道懷了加恩才停止。
漸漸的,尉律的父親也接受了她,生下兒子,她當起專職媽媽,是幸福的尉家少女乃女乃,她以為幸福可以一直下去……
白允芃睡醒後,機艙的燈光仍然幽暗,頭等艙的旅客似乎都睡了,連小惠兒也沒發出半點聲音,睡得香甜。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覺得好久沒睡得這麼好,三年來,第一次不必被鬧鐘叫醒,可以睡到自然醒。
她的生活雖然井然有序,但卻忙得像陀螺,工作之余的時間都用來照顧惠兒,加上家事和額外的打工——她再某個社區接下團康的家務工作,這個部分可以支付日常生活用品,因為房租真的不便宜。
現在,她就像在天堂里一樣放松,孩子有專業保姆照顧,不必她擔心,喝了杯紅酒才睡更是她長久以來的渴望,平時為了照顧孩子和工作,她壓抑了自己的需求,那是不健康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何時靠在尉律肩上的,兩人的毛毯重疊,將他們密密實實地蓋住。
他的手臂圈住了她的,將她擁向他,他的體溫和力量圍繞著她,他溫柔的肌膚,隔著層層衣物和毛毯散發熱氣。
一切是那麼令人眩惑,靠在他厚實的肩膀上,一陣令她滿足到想嘆息的幸福感籠罩了她,讓她忘了外面的世界。
三年來,她一個人過得太辛苦了,她需要平靜祥和的環境,就像現在……
她不由得抬眸望向他,以為他應該是閉著眼在睡覺,冷不防卻撞進一雙熾熱無比的黑眸里,她的心髒立時咚地一聲,漏跳了一拍。
「你……沒睡?」她的嗓音顯得沙啞,心髒在胸腔里激烈的跳動,不能漠視自己身體正親密貼靠著他的感覺。
他沒回答,性感的唇畔卻詭異的勾起一抹笑,他的微笑和她的臉龐距離很近,目光盯著毛毯地下甜蜜的曲線。
不會吧?她微微一愣,迷惑的看著他。
為了確定自己沒有看錯,她仔細看他的表情和眼神。
老天,沒錯……他喝醉了,真的喝醉了。
他是那種標準的「酒後吐真言」,只要喝醉了,講出的一定是真心話。
以前她還蠻愛趁他應酬喝醉時問他一些有的沒的,比如最愛的是誰,初戀是誰,初吻在哪里發生,乃至于保險箱密碼,金庫鑰匙,他什麼都會說出來。
「允芃……」尉律的視線像磁鐵般鎖住她的雙眸,黑眸顯得迷離又迷人。
她悸動的看著他,抬手輕撫他的臉頰,在酒醉的他面前卸下了武裝。
謗據她過去的經驗,酒醒後,他什麼都不會記得,她現在大可以對他做任何事。
不過,她當然不會對他做什麼,只是想好好看他,在他也同樣不設防,沒有武裝他自己的情況下好好看著他。
「我愛你……」他緊緊摟著她,唇磨蹭著她的耳垂,雙手溫柔的搓揉她的頸鶴背,喃語著。
她渾身一震。
我愛你……
他說他還愛她?是真的嗎?
驕傲如他,事到如今,還會愛紅杏出牆的妻子?
「我好愛你、好想你……」
她還震撼在他的濃情愛語里回不了神,黑暗中,他已經輕輕將她推壓在座椅里,火熱的雙唇落在她唇上。
他的吻就像最狂野的風暴,饑渴的探索她口中的甜蜜,她失去了思考的余地,只感覺到熱吻的甜蜜。
「我愛你……」他的唇在她的唇上呢喃著,隨即仿佛像耗盡了全身的力氣,倒回椅中,沉沉睡去。
她的呼吸急促,許久之後才回過神來。
「知道嗎?我也愛你,律……」她的食指游移在他英挺好看的面孔上,聲音幾不可聞。「不過我永遠沒辦法原諒你,我從來沒有對你不忠,但你親手毀了我們的婚姻,有一天你會發現你錯得有多離譜!」
尉律徑自睡他的,當然沒有任何反應,他什麼也不會知道,什麼也不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