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晚上,雨下得很大很大。
吳春光撐著幾乎擋不住傾盆大雨的傘,狼狽地奔往上班的途中。
她一路想著究竟該怎麼向老板開口請辭,他和她曾經共事過的老板都不一樣,所以就連開口說再見也變得特別地難……
吳春光以為雨太大,或是自己眼花了,她瞪著孤零零站在靠近PUB那一個路口,被滂沱大雨濕透了全身的縴小瘦弱身影。
「小姐,你瘋了嗎?」她三步並作兩步,急急沖過去用大傘遮擋住那女孩。
冰冷的雨絲紛紛擊中她的肩膀,冷得令她不禁打了個機伶。
這麼冷的夜晚,這麼冰的大雨,這女孩就算不會病倒也會冷死的!
女孩置若罔聞地以雙臂緊抱著自己,那不勝寒苦的蒼白小臉,令人觀之不由得一陣鼻酸心痛。
「你跟我進來!」吳春光心一緊,不由分說地硬將她抓進「沖浪板」。
「光姊?」先到的阿志愣了一下,看著被大雨淋得濕答答的兩人。
「麻煩你幫我拿條大毛巾,謝謝。」她顧不得自己被冷氣激得渾身雞皮疙瘩全豎了起來,一把將那女孩塞進吧台座位里,自己迅速動手煮起熱咖啡來。
阿志熱心地拿來了兩條海灘毛巾,一條給那女孩,一條給吳春光,然後識趣地閃到一邊打掃環境,做開店前準備。
「來,喝下它。」吳春光遞給容貌可人卻瘦弱憔悴的女孩一杯加了酒的愛爾蘭咖啡,「身體會暖一點。」
「謝、謝謝你。」女孩縴細的指尖都冰冷得泛青了,牙關打顫地低聲道。
「別客氣。」她凝視著女孩,目光一軟,「無論那個人是誰,都不值得你這樣糟蹋自己。」
女孩一震,緩緩抬眼望向她,悲傷的眸光令人心碎。
「謝謝你。」女孩慢慢地點頭,嘴角揚起一絲蒼白的微笑,「我……就是想讓大雨打醒自己。」
吳春光霎時無言了。
可怖如瘟疫的愛情。
幸虧她從未曾愛上過任何人。
直到女孩默默喝完了咖啡,默默致謝,又默默離去後,吳春光還在深自慶幸自己的英明與真知灼見。
不過話說回來,為什麼今天晚上連一個客人都沒有?
她疑惑地環顧著還在打掃環境的阿志,在桌子上擺放彩繪玻璃杯、點燃小蠟燭的辣妹員工小P,不斷在喬好桌椅位置的美眉員工,還有放了一首又一首熱鬧輕快舞曲的DJ小花。
連帥帥老板都不擦沖浪板了,而是鬼鬼崇崇躲在角落不知在從事什麼神秘行為,好像一副不擔心今日業績掛零的樣子。
「生日快樂,小紅帽。」一個愉快的低沉嗓音在她頭頂響起。
她心卜通了好大一聲,先是不爭氣地口干舌燥起來,然後才面色如常地抬起頭來。
「你怎麼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她突然想到。
「看我多有心。」翟恩不忘自我褒獎了一下,英俊性感的笑臉興味盎然地盯著她,並且把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物推給她。「給你的。」
「真的非常謝謝你。」她受寵若驚……好吧,是感動得差點說不出話來,吞了口口水才道︰「不過你送過我禮物了,還記得嗎?精裝版的《小紅帽》。」
「那不叫生日禮物。」他微笑。
那笑容好看到太可惡,害她心又微微發抖了一下。
吳春光努力想維持心如止水的冷靜,「其實你真的不需要破費替我買禮物,因為我沒有過生日的習慣。」
「壞習慣還是早點改掉的好。」他黑眸笑意熠熠,提醒她,「你不拆開禮物看看嗎?」
「呃,好……」她感覺到所有人都在看著他們,心慌意亂之余,笨手笨腳地打開了禮物。
里頭是一個白金色的盒子,盒子里淡紫色的緞面襯里上有一支漂亮新穎又充滿現代感的IPhone。
她腦中一片空白,翟恩竟然送了她一支新手機?!
他為什麼要送她一支新手機?
她雖感驚喜卻也迷惑不解,指尖微微發抖地想踫觸手機光滑美麗的鏡面板,卻還是縮了回去。
「這麼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無功不受祿,而且她不能也不想再背著太多的人情債離開。
她深怕有一天包袱會變得太重,她想留也留不得,想走也走不了。
「不要當個難搞的人。」翟恩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將整只盒子塞進她懷里,然後一聲歡樂高呼,「派對開始!」
「春光生日快樂!」等待已久的眾人歡呼拉響小禮炮,五彩碎花乍然飛舞在空中。
吳春光不敢置信地望著大家,瞬間傻掉了。
「狂歡吧!」翟恩一把將她拉到場中央,大笑著將她和自己投進邦喬飛的雷霆搖賓樂里。
那一個晚上,PUB外頭下著大雨。
那一個晚上,PUB里頭熱情瘋狂的氣氛沸騰不息。
吳春光從來沒有這麼的感動與快樂過。
所以她生平第一次把腦中狂囂不絕的警鈐聲關掉了,然後,縱容允許自己繼續留下來。
就這樣又過了三個月,直到盛夏來臨。
直到她的舊手機里再度傳來另一則簡訊——我們知道你現在人在台北。
「你這個不孝女!」
母親毫不留情的掌摑落在她頰上,炸開舊日熟悉火辣辣的劇痛感。
措手不及的震驚令吳春光只能僵立在原地,任憑致命的屈辱與絕望的恐懼再度狠狠咬住了她的心髒。
唯一竄過腦際的念頭竟是——幸好不是在PUB門口。
「以為逃家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嗎?」家庭式美發吹整出的俗艷鬈發下,吳母長瘦臉龐濃妝艷抹,金蔥格子緊身線衫底下是黑色織花短裙,涂著野紅蔻丹的腳趾蹬著金色高跟涼鞋,氣恨地尖聲咆哮,「跟你那短命夭壽的老爸一樣良心都給狗吃了,你為什麼不干脆去死一死?」
「哎喲!秀美,你有話好好說,不要這樣動手動腳的。」吳母的老相好嚼著檳榔假意勸解,被酒精腐蝕得泛黃的雙眼卻婬穢地盯著吳春光,笑容令人厭惡而發寒。「自己的女兒用講的就好。春光啊,你媽也是擔心你,這麼一走就五年……」
「不走,難道留在那個家等著被你強暴嗎?」她顫抖的拳頭漸漸握緊,努力靠著五年來的歷練與自信將過往陰霾擠出腦外,重新找回了勇氣,冷笑著,「不過我現在懂得報警了,叔叔。」
男人貪婪婬邪的笑容瞬間僵凝。
「不要臉的死丫頭,爛梨裝隻果,是你成天想誘拐我的男人——」吳母面容扭曲,氣急敗壞撲上前來就要抓花她的臉。
「住手——走開——」
吳春光自惡夢中驚醒,冷汗濕透後背衣衫,心悸驚恐狂跳,大口大口喘著氣。
有一剎那她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小台燈暈黃的燈光也溫暖不了她冰冷的胃和全身。
意識漸漸恢復清明,下一瞬間她翻身跌撞下床,掙扎著爬進浴室趴在馬桶上狂嘔得似要撕心裂肺……
她想起了所有的事。
包括「沖浪板」PUB,和翟恩邂逅以來種種的一切,以及在那場驚怖駭人的預言式惡夢後,她所下定的決心。
她走定了。
但是在決定離開的前一晚,她依然到PUB上班,然後也不知是無心還是有意地把自己和他灌醉……
也許她只是想要在走之前,拋開理性與壓抑,冒險釋放自己心底深處越來越翻騰的渴望,她想要嘗一次他的熱情、他的溫暖、他的滋味。
只要一次就好。
然後……就變成了「這樣」。
吳春光在逃走前于租屋處被他逮個正著,還被吻得天昏地暗,險些直接就在門口上演活。
最後翟恩鋼鐵般的過人自制力終于發揮效用,在把裹住她俏臀的牛仔褲剝下來之前,及時踩煞車——幸虧她不是穿裙子,要不他早在她體內了,不過他還是凶惡野蠻地一把將她扛下樓,不顧她激烈反對的抗議聲,霸道地將她塞進保時捷里,還不忘嫌惡地將她那一大袋行李扔進後座。
「×的!明天提醒我買個LV的旅行箱給你!」他怒氣沖沖,不干不淨地咒罵了一聲。「不準再背那種丑到污染環境的爛包包!」
她想狠踹他小腿以報復他惡霸囂張的綁匪行徑,可惜來不及,因為他猛踩下引擎缸數強大的保時捷油門,車子如豹般咆哮著狂射上路。
吳春光只能緊緊抱住那只多災多難的小盆栽,一手緊抓車門把手,免得一頭撞破擋風玻璃飛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