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皇上,你該管管你的好太子!」費竹青在宮女的隨行之下,進了御書房,隨意一禮就逕自坐到一旁,不客氣的開口。
于皜連分心抬頭看她一眼的意思都沒有。
這些年來,只要費竹青沒回國丈府里去,他耳根子就別想清淨。
雖說一國之母時不時就出宮于禮不合,但是如果她待在宮里就只會一天到晚找麻煩的話,他還真巴不得她回娘家去就別回來了。
「太子又出宮去了。」費竹青啐道︰「也不想想自己都已屆婚配的年紀了,還整天像個孩子似的跟著太監玩耍、不學無術,動不動就帶著幾個貼身侍衛出宮,這是成何體統?」
又出宮?!于皜在心中嘆了口氣,這兩個孩子真是越大越不把他這個當爹的給放在眼里了。
從他答應讓他們對調身分之後,他們三天兩頭就換來換去,弄到後來,連他有時都搞不清待在宮里的到底是于燕還是于翼。
盡管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他們倆這樣玩著也沒出什麼亂子,而宮雪霓奇異的似乎也沒有發現他們父子三人的把戲。既然霓兒沒開口多說什麼,宮里內外看起來也依然一片祥和,他這個當爹的,為了他們開心,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隨他們去吧。
「皇後不也三天兩頭出宮嗎?」于皜淡淡反問。這女人還真是有嘴說別人,沒眼看自己。
費竹青的臉色微變,「妾身可是回國丈府!」
于皜的嘴一撇,沒有再多說。反正費竹青開心去哪就去哪,他也不在乎她回國丈府里是要做什麼,反正她出宮,自己除了耳根清淨,他要見霓兒也方便多了。
「皇後難道沒派人跟著太子,看看他到底出宮做什麼嗎?」于皜狀似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費竹青的臉色微變,說到這個她就一股氣,她爹實在是養了一群飯桶,每次都把人給跟丟,她真不知那個看來不知長進的太子爺有什麼能耐可以把派去的人耍得團團轉?
「妾身母儀天下,怎麼會管這等無聊小事?」費竹青不屑的回道。
于皜諷刺的輕哼了聲。
費竹青對他的一臉諷刺視而不見,逕自說道︰「國丈該有跟皇上提過太子的親事吧?」
「嗯。」于皜隨口應了一聲,手上這份摺子就是國丈所呈上的,看得他心煩。
這是一門所謂的女圭女圭親,在于燕年幼時便定下,當年這門親事由費態文主導,他答應是迫于無奈,而這個對象的身分太特殊。
當年他還是皇子時,率軍進攻西方大漢,攻佔數個部落,還手刃其中一回部大汗,平亂後,改扶植其戰敗投降的次子為新主。
對于朝廷,于皜立下戰功,平了戰亂,舉國愛戴,但對家破人亡的回部人而言,那場戰爭帶來的卻是洗不去的恥辱,只是在情勢比人強的情況下,他們不得不臣服。
過了些年,各部休養生息,日益強大,蠢蠢欲動,似有入侵之意,于是當年國丈便以兩邦和平為由,希望于皜令皇子與其聯姻,成為兒女親家。
這原本無可厚非,但于燕這未來妃子的親爺爺可是死在于皜手下的,又加上于燕自幼溫文儒雅,娶個異族女子為妻,于皜怎麼想都不妥,只是礙于費態文勢力強大、手中兵馬眾多,他只好勉為其難的同意這門親事,打定主意過幾年再想辦法推托。
可後來每每提及,費態文只要一句君無戲言,于皜就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閉上嘴,只是一拖再拖,轉眼之間,兩兄弟大了,也到了婚配的年紀,這事看來已到了不能再拖的地步。
「皇上,」費竹青不耐煩的催促道︰「你倒是開口說句話啊﹗」
「等朕問過燕兒吧!」
看著于皜冷淡的態度,費竹青氣得牙癢癢的卻只能忍下。
于燕一向是她欲除之而後快的眼中釘,但這些年,于皜將他守護得太好,讓她找不到一絲可趁之機,更別提于皜的勢力越來越穩固,絕不能跟他硬踫硬。
沒等通報,已經長得人高馬大、英風颯爽的于翼就從大殿外沖了進來,手里還揮舞著一個漂亮的錦袋,「父皇,你瞧,這是——」
他的話聲隱去,注意到坐在父皇面前的費竹青,他的腳步緩了下來,在心中扮了個鬼臉。
這個討人厭的皇後娘娘怎麼在這?燕燕方才明明就告訴他,她回國丈府去了,怎麼又回宮了?!那小子該不會為了要早一點跟他交換,好快點到宮外去逍遙快活,所以說謊騙他吧?!
于翼的嘴一撇,看著費竹青,真是越不想遇見的人越容易踫上,雖然心有不甘,他還是依禮喚了聲,「母後娘娘。」
費竹青冷冷的瞄了他一眼,目光定在跟他身後的岳陽——他是于皜在未登基前的親信,執掌太子護衛營,不讓任何人有機會可以接近于燕,于皜甚至還允許岳陽帶著兵器上殿,這可是除了皇上的貼身侍衛以外沒人有的權利。
看到于燕這張臉,費竹青不由得想起了宮雪霓,一股火氣充塞在胸口。
當年,她爹派人在宮雪霓的父親帶兵出征川蜀時,派人毒死了他,這讓她稍稍吐了一口怨氣,但是消息傳回京里,于皜大動肝火下令徹查,似乎不惜動搖國本,幸好就在事情快要查到水落石出時,遇上宮雪霓生下雙生子一事。
她爹當下立刻和于皜談判,他們同意放過宮雪霓和另一個孩子,將于燕立為太子,至于帶著另一子離宮的宮雪霓,只要終生不回宮,就當這孩子從未存在過。而她爹調查出宮斯雲被毒殺的結果,于皜也得接受,否則他們費家倒楣,也一定會拖著那女人和他的兩個皇子陪葬。
于皜雖心有不甘,但為了保住雙生子和所愛的女人,只好與費態文心照不宣的各退了一步。
然而,彼此的讓步並非真心誠意。
這些年來,于皜為兒子鋪了一條登上皇位的康莊大道,費竹青則盤算著要讓自己兄長的兒子登基為帝。
想到于燕能當上太子,是當初她與她爹不得已的讓步,可若真要讓于燕為帝,她費竹青第一個不同意!
宮外的宮雪霓是生是死她暫時不管,反正若她想要保住帶走的那一個孩子,這輩子她都不會出現在宮中,眼前的于燕才是她非得除去的人。
「皇上,關于國丈所奏請之事,您就跟您的好皇子商量商量吧!」費竹青高傲的站起身,「順便說一聲,郡主她人已經到了京城,婚事國丈亦著手處理,咱們泱泱大國,可別怠慢了。」
于皜皺起了眉頭,沒料到人居然都來了,不要問也知道是國丈自作主張,一股氣不禁從心中生起。
于翼冷冷的瞪著費竹青,一看到她走遠,他立刻恢復輕快的笑臉,將手中的錦袋放在于皜面前,「娘送爹的。」
簡單的幾個字,令于皜的嘴角揚起了個弧度。
看著自己笑得滿足的父親,于翼在心中一嘆。
這眾人眼中的真龍天子,日子過得可一點都不快樂,若讓爹選擇,該是只想守護在他娘親身邊度過日夜晨昏吧!
他的眼楮瞄到于皜攤開在案上的卷宗,瞄到了于燕這名字,雖然心中好奇提了些什麼,但他還是不著痕跡的移開目光。不在其位不謀其政,這簡單的道理他還懂。
「看吧!」于皜注意到他眼神的移轉,不以為意的揮了揮手,「朕也想听听你的意見。」
于翼明白當爹自稱為「朕」時,就代表著他是要嚴肅的和自己談事情,他遂不客氣的伸出手,仔細的審閱。
「這國丈爺對燕燕太好了吧!」看完之後,他不屑的哼了一聲。
這國丈還真是越來越得寸進尺了,燕燕的婚姻大事什麼時候輪到他來作主了?
費態文上呈的兩份摺子全都繞著燕燕打轉,一是要他成親,另一道是要他帶兵征討川蜀之亂。
要燕燕娶個異族女人,還是爹年輕時帶兵出征所殺之人的孫女,這不擺明是挖個洞給燕燕跳嗎?娶個蛇蠍美人放在身旁,不知哪天早上起床,腦袋就搬了家了。
至于讓燕燕帶兵打仗……他的嘴一撇,要他哥哥吟詩作對可以,要他出征,一樣是存心看他去送死。
于翼將摺子放回桌上,眼底閃過陰沉。
「你怎麼說?」于皜把玩著手中的錦袋,輕聲的問。
他沉默以對。
于皜得不到回應,這才抬起頭,就看于翼一臉冷凝,他的嘴角一揚,這兒子向來笑口常開,難得見他沉下一張臉,這倒有趣了。
「翼兒?」他輕喚了一聲,「怎麼不說話?」
于翼緩緩的抬起頭,恢復清朗的目光與父親慈愛的眸子對上,「父皇……真要兒臣說?」
「當然。」于皜臉上的笑意更深。
「要兒臣說可以,」于翼頭一側,目光轉為銳利,「父皇得先答應兒臣一件事。」
于翼眸中一閃而過的堅定令于皜心里一震,但還是不動聲色,「說!」
于翼彎下腰,神色自若的拿起桌上的朱砂筆,不見遲疑的在帶兵出征的摺子上寫上了個「允」字。
「翼兒?!」于皜雙眼微睜。
于翼看著父親,嘴角緩緩的勾起一個淡漠的陰冷笑意,「不論娶親或出征,全允了費家那群人!不過,人,我來娶;兵,我來帶,這就是兒臣要父皇首肯之事。」
于皜的目光在兒子五官上游移,輕聲問道︰「你可知道你將娶什麼樣的人,將面臨什麼樣的戰事?」
「我清楚明白得很。」于翼的黑眸轉冷,一臉不馴,「這些年,爹、娘、燕燕和我都忍夠了。」
看著于翼的嘴角雖帶著笑意,眸光卻夾著不容置疑的犀利,于皜不由感慨,這孩子身上有著他所欠缺的霸氣與決心。
「我沒爹的耐性可以等下去,我要創造機會——請君入甕。川蜀……」于翼低喃著,兩眼射出一道詭譎的冷光,「當年我的外公就是死在這里吧?」
于皜微斂下眼睫,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這件事始終是他心頭的痛。
于翼留心到父親臉色轉變,這些年來,他早從任何可能的管道,得知過去的一切,他心中有不服更有一舉扭轉局勢的決心。
「外公沒完成的大業,就交給我來吧!」他深吸了口氣,站直身,俊臉重新揚起了開朗的笑,「至于燕燕那小子就便宜他了,這次讓他在宮外逍遙久一點,他該會樂得飛上了天。」
看著于翼笑得一臉無害的樣子,好似又恢復成那個無憂無慮長在宮外的孩子,于皜的心頭一陣激動,「燕兒才是太子,你替他娶親,那這郡主該算是……」
于翼一臉的不在乎,「反正那些異族人同意這門親事,八成也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他們跟國丈一家連成一氣想害咱們,咱們就先發制人,反將他們一軍。我娶了那個女人,那女人就不是太子妃,縱使以後燕燕登基,這女人也掌不了後宮,出不了亂子的,是個郡主又如何?是她先不仁也不要怪我不義,就算要她的命,我也不會讓她擋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