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子公主 第6章(2)

書名︰麻子公主|作者︰葉芊芊|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你還想有下次!」他再捏!但這時他的手臂上多了一雙布滿老人斑的手。

「可以了,這件事就此了結。」老夫人半是求情,半是求饒。

「娘!」元靖聞言,目眥盡裂,肝膽俱碎。

不光是他的手粗如芒草,娘也一樣!他凜然一驚,松開了手。

好吧!看在小喜她爹對元家的大恩大德上,這次就饒過小喜,但從此兩家的恩怨一筆勾消!

忍住悲慟的同時,元靖看到白發在門外探頭探腦,舉足不前。

對元靖來說,此刻沒有任何事比得上貞兒和胎兒的情況更重要,他連忙揮手示意白發快進來,卻只見白發低頭行走,心事重重,不好的預感頓時籠罩心頭。

「老夫人,元村長,很抱歉……」白發眼神閃爍,說話有些結巴。

老夫人焦急了起來。「抱歉什麼?白大夫你快把話說完!」

「胎兒流掉了,還有,元夫人以後不能再生了。」

元靖臉色駭白。「白大夫,有沒有搞錯?」

「句句屬實。」白發頭低到胸前。

「不會的,我不信!」元靖發狂地大叫。

「若沒其他事,老夫告辭了。」白發急急告退。

「白大夫,你別急著走,我有話要問你。」老夫人追了出去。

小喜乘機跟在老夫人後,腳步有如踩在雲上般輕飄飄,顯然是暗中得意。

雞鳴聲聲催天明,蠟燭有心替人垂淚,元靖一夜末眠,愁眉不展地望著羅帳中被長發纏繞的蒼白倦容,只見她額頭沁出顆顆豆大的汗珠,看來她在夢里已經知道噩耗了,才會睡得這麼不安穩……

毛巾浸了浸水,然後擰了一擰,走回床邊,輕輕拭去她額上的汗珠,不料還是驚醒了她。

睫毛如廉卷起,兩股大海般的深情流泄出來,元靖心頭一怔,眼眶一濕,喉嚨一梗,他像是吞了一顆石頭似的,半晌說不出話來。

「你臉色好難看,發生什麼事了嗎?」

「沒事,白大夫說你受了驚嚇,需要好好靜養一陣子。」

麻子公主模著肚子問︰「胎兒有沒有怎樣?」才兩個月的身孕,模不出什麼。

看見她的眼中充滿母愛,讓元靖看了十分不忍。

雖然早就料到她一定會問,騙她的話已在肚里翻江倒海,涌到嘴邊,但不知怎地,唇齒間彷佛築起了一道高壩,擋住謊話。

他躊躇良久,漸漸地改變了主意……

以目前的情況看來,實話會要了她的命,還是說一半實話一半謊話好了。

「你听了別難過,胎兒沒保住。」元靖鼓起勇氣說道。

「啊……」麻子公主哀叫了一聲,淚水潸然落下。

「別難過,我們很快就會有下一個孩子。」他摟著她說謊。

老夫人也一夜沒睡,冒失地闖進來。「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騙她!」

「娘,有什麼話以後再說。」元靖以目光懇求娘,別在這時節外生枝。

「現在就把話說清楚。」老夫人拉開圓凳坐下,一副打定主意不肯離去的模樣。

「娘,你看貞兒現在正虛弱,算我求你饒了她一命。」

老夫人毫不理會地繼續說︰「不孝有三,無……」

「娘──」中氣十足的一聲,蘊涵著警告的意味。

麻子公主從他懷里掙月兌,仰著臉問︰「你是不是有事瞞我?」

四目相接,見她眼角還掛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元靖心頭一慟,木然無語。

眼里的疑雲越來越多,一陣冰涼透骨刺心,麻子公主整個人恍惚了起來,身體彷佛要往海底沈下去一般,急欲抓住一根浮木撐住,卻抓到他的手臂……怎麼他也是全身冰冷?

她猛然一驚,直覺事有蹊蹺,吸了口氣,穩住心神地問︰「元大哥,你怎麼不說話?」

長痛不如短痛,老夫人為自己要說的話,找到合理的下台階。

但在說話之前,仍不免做作地哀聲嘆氣一番,彷佛她是迫不得已扮黑臉、扮罪人,而不是絕情。「白大夫說你傷了骨盆,從此再也不能懷孕。」

聞言如山崩地裂,麻子公主崩潰地倒在他懷中。

「不會的,我會逼尋天下名醫,讓你恢復生育功能。」

「萬一治不好呢?」老夫人的話比見血封喉的利刃更讓人痛苦。

「娘,你別說這種喪氣的話。」元靖聲色俱厲,眼里迸出怨恨的火光。

「未雨綢繆並沒有錯。」老夫人不滿地瞪視回去,但聲音卻出奇地平靜。

元靖直截了當地說︰「如果老天注定我這輩子無後,我認了。」

「你認命,老娘不認命!」老夫人捶胸跺腳。

「那就收養好了。」他退而求其次。

「不是元家的種,我不要。」老夫人不為所動地堅持。

元靖緩頰地問︰「娘,你到底要我們怎樣做,你才會滿意?」

「我已經想好了,納小喜為妾。」老夫人嘴邊流露出寬心的微笑。

兩具像同命鴛鴦般相倚偎的身體,受到老夫人棒打的威脅,一起發抖,麻子公主是出自害怕,元靖則是氣炸了,英俊的臉孔頓時變得猙獰嚇人。

「就是她的水牛撞傷貞兒,我絕不答應。」

老夫人哪會不懂,小喜做出這種事,還不是為愛所苦?!本來她的確想趁此機會順水推舟,成全小喜,一來報答她爹當年的點水之恩;二來她跟小喜情同母女,可是看靖兒如此凶狠的模樣,這事萬萬逼不得。

于是意念一轉,她決定以大局為重。「你不喜歡小喜,娘立刻替你物色其他姑娘。」

「娘別白費心機了,除了貞兒,我絕不會踫其他女人一下。」

「枉費娘含辛茹苦地撫養你長大成人,沒想到你居然連烏鴉都不如。」

「什麼事我都可以順著娘,唯獨這件事除外。」

「娘要的也只有這件事,讓元家的香火能傳下去。」

「在沒找到天下名醫以前,納妾的事暫且不談。」元靖想以拖待變。

「貞兒你若是深明大義,就該勸靖兒納妾。」老夫人改變攻勢。

「我……」麻子公主不敢違拗,但也不願答應。

元靖馬上挺身而出。「娘你別逼貞兒!」

老夫人理直氣壯地說︰「我是講道理給她听。」

「就算貞兒同意,我也不會答應。」他心意堅定。

砰地一聲,老夫人彷佛受到致命打擊,從圓凳上重重摔了下來。「娘跟你們跪,求你們夫妻可憐我老人家一片苦心。」

好厲害的苦肉計!

元靖趕緊扶老夫人起身,這才發現自己胸前濕了一大塊。

原來愛妻在他懷里一直無聲地流淚,壓抑悲痛,而他又不能不顧娘……一顆心被狠狠地撕成兩半,左右為難的他,只好先圖耳根清靜。「娘,我扶你回房,我們讓貞兒好好休息。」

一天過了又一天,這天,雷聲突然大作,從山上滾落大量的土石,有幾戶屋舍被壓倒,村里亂烘烘的,男人們趕去救人,女人們搶收農作物。

一連三天,直到雨勢變小,不會再造成威脅時,大家早已累得人仰馬翻,家家戶戶傳來安穩的鼾聲,只剩下元靖和幾個體力好的大漢,不眠不休地注視山上的動靜。

老夫人見機不可失,半夜模黑來到麻子公主的房里。

「貞兒,你醒醒,娘有話跟你說。」

「娘要說什麼,貞兒明白,就照娘的意思做。」

「沒有用,靖兒不會順我的心。」老夫人直搖頭嘆氣。

「我會努力說服元大哥。」想從寡婦手中,搶走她的獨生子,真難。

「還是沒用,我了解靖兒的牛脾氣。」老夫人刻意不把話一口氣說完。

麻子公主被老夫人說得心里七上八下,好不是滋味。「娘要貞兒怎麼做?」

老夫人異想天開地說︰「你回宮,繼續做你的公主。」

「父皇會怪罪元大哥,甚至娘的。」麻子公主沈下臉來。

「就說是你受不了農家生活,是你主動休夫。」老夫人想得美。

「我不能沒有元大哥……」麻子公主話還沒說完,老夫人又來下跪這招。

見麻子公主不為所動,一陣抽噎,老夫人跪地放聲大哭。

不過這回老夫人可不是在演戲,而是情不自禁,她把一個做寡婦的多年心酸,一股腦兒地以淚水逼了出來。「老身求你,看在元家香火上,高抬貴手,有你在,靖兒絕不會踫別的女人一下!」

怨恨啊!

沒了生育能力,就等于失去元靖。

失去元靖,就等于失去活下去的力量。

黑漆漆的深夜,嘩啦啦的大雨,恍如人間地獄。

踉踉艙艙地、模模糊糊地,麻子公主不知不覺中走到了暴漲的溪邊。

唉,連老天爺都逼她走向絕路,她無話可說,唯有一死,了結殘生。

「呱──呱──」

在田里工作已有一段時間,麻子公主認得這是癩蝦蟆的叫聲,一陣刺痛傳到心里,循聲看到雜草叢中有只癩蝦蟆,舌頭一卷,吃進一只小蚊子,滿足地又呱了一聲──

麻子公主被激怒了,大聲斥喝。「閉嘴!」

癩蝦蟆轉過身子,背對著她,不停地呱呱叫,彷佛有意嘲笑她。

「笑什麼!你身上的斑點比我臉上的麻子還多!」麻子公主反擊回去。

癩蝦蟆當然听不懂人話,況且它也不是在笑她,而是正在忙著求偶,無心理會她的怒吼。

若是讓麻子公主知道癩蝦蟆想行房,肯定不需要尋死,早就活活被它給氣死。

「可惡!本宮來尋死,你好大膽,居然敢不停地笑!」

見它藐視她公主的身份,越笑越大聲,對她來說,有如魔音傳腦。

「在我死前,我先咬死你這個天下第一丑八怪,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來!」

麻子公主凶性大發,突然一躍,正巧癩蝦蟆連跳三步,剛好避開她的撲殺,安然無恙,繼續發出求偶聲。倒是她的麻子臉就這麼栽進爛泥里,還吃了一口泥,呸了一聲,她仍不死心地再次偷襲,嚇得癩蝦蟆拚了命地跳。

「別跑,一個人死太寂寞了,你就乖乖地陪本宮一起死。」

麻子公主緊隨在後,泥足深陷,根本跑不贏癩蝦蟆,而且鞋子還掉了一只。

見它越跳越遠,麻子公主越想越生氣,完全忘了自己的目的是來尋死,不是來尋開心,難過地跟一只與世無爭的癩蝦蟆,道盡她心里的委屈。「叫你別跑,你還敢跑?!你跟那群臭農夫一樣,不把本宮看在眼里。」

癩蝦蟆突然靜止不動,停在一朵如皎月的銀白色花上。

麻子公主頓時眼楮一亮。「原來國丈沒說謊,世上真的有‘銀芙蓉’!」

陡地,另外一只癩蝦蟆跑來,跳到先前那只癩蝦蟆身上,狀似甜蜜親熱。

這一幕有如天雷勾動地火,元靖挺拔的身影從心底倏然浮起,平白增添更多惆悵。

一想到她從此再也不能快樂似神仙,她也不讓任何人、任何蟲、任何動物在她眼前做神仙!麻子公主暴喝一聲,張開大嘴,直撲而下──

可是她還是沒咬到癩蝦蟆,反而咬到了銀芙蓉,味道甜甜的,還有一股醉人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