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這里?!」
典雅秀麗的五官微打個皺折,難以置信的口氣更勝于懷疑,恍若在垃圾堆里發現一朵草菇,不免好奇的研究它有沒有毒。
一個人的品味不代表人格的高低,可是不能糟到與鼠蟻為伍,蟑螂肥大得有如電影中的史前生物,天還沒暗已旁若無
「人」的大方覓食,黑翅一張繞著垃圾飛行,橫行囂張。
望著這幢岌岌可危的老公寓,她非常慶幸遇上變態的花老大,沒弄幢鬼屋來嚇人,以他的本事並不難。
這還能住人嗎?
九二一大地震沒震垮的遺跡吧!應該沒人會開放參觀地震的可怕。
一腳跨過腐爛的老鼠尸體,表情僵硬的回避明顯是一坨剛拉的人屎,幾乎快心髒停擺的方靜湖擰著鼻子,小心翼翼的提防四周對她不懷好意的六腳生物。
這幾年台灣的經濟是筆直滑落,不過還沒慘到這種地步吧!
標裂的牆壁鋼筋外露,十扇窗戶有六扇是破的,生銹的鐵條要掛不掛的虛掛著,何時掉下來砸死人不一定,四、五樓交接點破了個將近一公尺的大洞未曾修補,干掉的壁虎依稀可見裂開的痕跡。
它沒倒真是奇跡,破爛至此的房子不多見,叫人不由得敬佩起敢住在這里的人。
他們若不是生了一顆鐵膽便是好漢,視死如歸,不將眼前的危險當一回事,挑戰人體極限,看誰會先倒下。
房子或人。
「你最好不要尖叫,這幢公寓很脆弱,隨時有壓扁你的可能性。」魏天揚躊躇不前,他肯定是瘋了才會舉止反常。
虛弱的笑聲隱含抽氣聲,她一點也不猜疑他的忠告。「我會盡量不驚擾你的‘朋友’,如果它們能不在我腳底跑來跑去。」
「你真的很麻煩,早跟你說過我沒事,這點傷根本算不了什麼。」腳一踢,他硬生生的踢死一只灰鼠。
「在你眼中是一點小傷,可是在我心上是一份愧疚,要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受傷。」口水一吞,她害怕的盯著牆角正在進食的大蜘蛛。
天哪!真大,她居然在吃小狽。
好想吐……
「別看了,叫你別跟你偏不听,你要走趁早。」手一揚,魏天揚輕輕地遮住她的視線往上帶。
理智警告他別再錯下去,趕走她才是他應該做的事,真要她看見他落魄的住所方肯死心嗎?她不是他供養得起的嬌貴名花。
但是拉鋸的情感如邪惡的惡魔不斷慫恿,在他耳邊反復的游說,希望時間能就此停住,將她留在身邊久一點。
就算是一場夢也無妨,此刻他的手是牽著她的手,手溫相透。
住了將近三年,頭一回心生厭惡的魏天揚不想承認這幢危樓是他的居所,它的髒污弄髒了她的白玉雙足,髒亂的環境使她擔驚受怕。
不該帶她來的,他是鬼迷了心竅才故作無知任由她胡來,這種自我懲罰的生活不必由她來承受,他簡直可鄙的利用她的善良來圖自己不可能實現的夢。
跋她走,趕她走,趕她走,你還不夠可笑嗎?小小的傷就妄想博取同情,未免太不知羞了。
不,是她硬要跟來的,沒吃過苦的嬌弱花兒是該受點教訓,誰叫她多管閑事非要他上醫院縫了二十幾針,提了一大袋醫療用品當他是垂死的傷患,他並沒有錯。
不對,她怎麼說都是出身高尚的好女孩,善良純潔和他是不一樣世界的人,他能忍心看她噙著淚一步一步怕踩重地提心吊膽嗎?
誰管她,雞婆的下場是她自找來的,他給過警告,是她不听……
「該死,你少踫樓梯扶手,它們一點也不牢固,小心摔死你。」不,他不想吼她的,可是看到她緊張的神情他會心疼。
早知道他們之間會有交集,他一定毫不考慮地挑間好點的房子住,絕不讓她有皺起眉頭的機會。
嚇了一大跳的方靜湖捂著胸口,默默地在心中彈奏李斯特F小調第十四號匈牙利狂想曲。「你脾氣一直都不好嗎?」
「不,我一向控制得很好,直到有個不怕死的女人硬要‘送’我回家。」魏天揚似笑非笑的冷視她,一手扶著她的腰避免她跌倒。
盡避他表現得不近人情,非常冷漠的模樣,但是眼底流露的柔情是藏不住的,不時地呵護她不受雜物絆倒,先一步除去可能令她心慌的小東西。
他不是溫柔的男人,也沒人教會他什麼是溫柔,可是他細心的小動作仍叫人動容,粗獷的外表下是一顆細膩的心。
而他所謂的壞脾氣並不是針對她,每一句失控的咒罵對象都是他自己,因為他不願她看到他最壞的一面,她值得更華麗的迎接。
絕非他那間破房子。
方靜湖有點想笑,他的表情真像鬧別扭的小男孩。「這是我應盡的禮儀,你用不著踢垃圾桶出氣。」
很奇怪,他明明擺出一副凶樣,可是她不怕他,反而覺得他很好玩。
「去他的禮儀……」魏天揚在心里啐了一句S開頭的粗話,不太高興的擋在樓梯口不讓她上樓。
「魏先生,你不請我上去坐坐嗎?」都爬了三層樓梯了,再爬三層不成問題。
「你在流汗。」他忸怩的裝出冷酷,想用袖子去擦又發現他一身無處不髒而作罷,停下腳步是想讓她休息一下。
「魏先生,我想流點汗不會死人,而且我很渴。」太久沒運動了。
香汗淋灕的方靜湖用藥袋搧風,陰沉的空間雖然有些涼意卻不通風,讓人背脊涼颼颼但心頭悶熱,冷熱夾攻怪不自在的。
但她沒發現魏天揚呼吸變得急促,兩眼專注的盯著她額側的汗水逐漸凝結成珠狀,一點一點地慢慢順著粉頰滑落,直入藕白的細頸沒入起伏的胸口。
他的低咒引來她的不解,手一舉高微露豐滿的胸線,這下換他冒起熱汗了。
「叫我天揚。」魏先生听來十分刺耳,令人非常不舒服。
「好吧!天揚,你到底要不要請我進去你的房子坐一下?」她腿很酸。
魏天揚一把搶過了她手中的藥袋徑自往上走,不讓她瞧見他臉上近乎傻氣的微笑,他喜歡她低柔的嗓音輕喚他的名字。
他走得並不快,有意無意的等著她跟上來,包裹著紗布的手臂滿是雙氧水味道,可是他仍然聞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味,驅逐他已習慣的惡臭。
沒有門牌號碼,沒有指示樓層的阿拉伯數字,兩人一前一後地爬到五樓,他倏地像是想到什麼的疾言厲色,表情不自然的要她罰站十分鐘,而且不準偷看。
不過為之傻眼的方靜湖在三秒鐘之後忽然逸出笑聲,繼而按住肚子不發出大笑聲,再一次佩服他超凡入聖的忍耐度。
她不用偷看還是能將屋內的一景一物收入眼底,房子爛也就算了,沒想到門也一樣爛到令人爆笑,坑坑洞洞活像二次大戰遺留下來的歷史傷痕。
真的,她發誓絕對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想靠一下背等他把垃圾山鏟除而已。
砰地!
看來有百歲壽命的門板應聲而倒,不偏不倚的砸向正拎著一包可疑物品的倒霉鬼,她吃驚的瞠大眼怕砸死人,止不住的笑聲由嘴角流瀉而出。
她知道這時發出笑聲有些不得體,可是她相信只要看到他此刻模樣的人都會忍不住捧月復,一碗泡面的空盒扣住他後腦勺,三條年代已久的黑色面條剛好掛在他鼻梁上形成瀑布。
懊假裝視若無睹嗎?
還是當次英雄拯救落難中的黑狗兄?他此刻的狼狽肯定是有史以來最大的災難,而且絕當不成王子,他太黑了,也太……
滑稽。
「別進來,給我站在門外。」
一聲怒吼止住她上前一步的義勇精神,環顧四周凌亂的方靜湖只是文靜的笑笑,沒打算幫忙打掃。
「給你個建議,你需要一部垃圾車。」可能不止,連他在內都該一並清除。
「感謝你的好意見,等我把自己埋了再說。」他低咒的揉揉被門板砸痛的地方,咕噥地不知在詛咒何人。
不像在收拾的魏天揚只是將垃圾分成兩堆,一是可用的,一是不可用的,直接用腳踢或手推地分置角落,然後用報紙覆蓋。
說句良心話,他絕對當不了居家好男人,整理前和整理後沒多大的差別,頂多發現一張沙發的存在,以及污垢陳年的小茶幾。
不過用來招呼客人足夠了,至少有張椅子好坐。
「你的本事真不小,不到二十坪大的空間都能搞成垃圾場,你確定這是人住的地方嗎?」捂著鼻,方靜湖揚揚手揮去空氣中的灰塵。
低沉的一哼,他將一本朋友送的黃色書刊扔向床底。「當我是鬼吧!」
很簡單的擺飾一目了然,組合式的大床左邊有個放置電話的小癟子,右邊是一只裝滿啤酒和過期罐頭的小冰箱,衣服一排掛在牆上的釘子上,再多是置之不用的拉鏈式衣櫥。
若用空無一物來形容並不為過,不到五坪大的廚房和浴室是連在一起,不過看不出哪邊是廚房,哪邊是浴室,全堆滿了雜物,只容一人閃身而過。
若非親眼目睹,沒人會相信他頹廢至此,完全不當一回事悠然自得。
要是十年前有人預言他會住破屋、穿破衣、吃過期食品,恐怕會有不少人發出嗤鼻聲,天之驕子的他可是未來建築界明星。
但是世事難料,誰又會想他會自我放棄呢!
隱隱作痛的背似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分不清是汗或是血的粘液正由受傷的部位沁出,無法處之泰然的魏天揚冷沉著臉席地而坐,手中一罐啤酒咕嚕咕嚕的仰頭一喝。
他不想把最糟的一面呈現在心儀之人眼前,可是看似文弱優雅的她卻非常頑固,不接受他威脅加凶狠的拒絕。
女人似水,柔如軟鋼,在她堅定的目光下,妥協是他不得不的決定,總不能和她僵持在醫院的停車場,讓她白晰嬌女敕的肌膚曬得和他一樣粗糙。
總歸是一句心軟,先愛上的一方活該當傻瓜,不由自主地被對方牽著走,等他後悔時已來不及了。
再一次詛咒自己的愚蠢,若能再次選擇他一定狠下心不理會她,絕不讓她進入他貧瘠又荒蕪的生命中。
美麗的花兒僅供欣賞就好,他干麼自找苦吃的把它摘回來,瞧他一室的凌亂和她高雅的氣質格格不入,他肯定是吃錯藥了。
「魏……天揚,剛受過傷的人最好別勞動,小心縫合的傷口又裂開。」方靜湖學他把一只空罐子踢向不可用的那一堆垃圾。
他想笑又故作冷漠的一哼,她的提醒來晚了一步。「你要幫忙嗎?」
來自女性不含企圖的關懷讓他心頭一暖,僵硬的五官不因傷處的疼痛而繼續繃緊,略微舒展的招呼她隨便坐。
反正也只有一張墊著報紙的沙發椅,她無從選擇。
「我不會。」
「你不會?」是他以為的意思嗎?
他的挑眉讓她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沒做過家事。」
「沒有?!」
「簡單的料理我還能應付,可是整理家務方面就……不太行。」她的手是用來彈鋼琴。
柴、米、油、鹽、醬、醋、茶從來不在她生涯規畫之中,打從她接觸到鋼琴的第一天開始,她的生命里只有鋼琴再無其它。
人人贊她有一雙完美無瑕的藝術家之手,彈奏出無數動人浪漫的樂章,她天生是為音樂而生,沒人懷疑她不夠完美。
從小到大她的世界就只有完美二字,打三歲登台演奏莫扎特D小調第二十號鋼琴協奏曲起,天才之名就緊緊跟隨她不曾斷絕。
天才兒童,天才少女,天才鋼琴演奏家,乃至于有
「音符上的天使」之美稱,爭相聆听的樂迷往往一票難求,搶破頭只為一席之位。
睜開眼是她練習用的大鋼琴,閉上眼道句晚安還是她心愛的鋼琴,生活上的瑣事自有專人打理。
她有三個保母、兩個助理和一名經紀人,他們對她的要求永遠只有一項——彈琴,彈琴,彈琴……
而父母則老是佔著缺席的位子。
「你和家人一起住?」
「不,我一個人住。」是的,她只剩下自己,一個孤獨無依的音樂飄流者。
忘了指尖撫觸鍵盤的快樂。
微訝的魏天揚笨拙地看了她一眼。「喝啤酒嗎?」
「謝謝,我只喝開水。」含酒精類的飲料她一向不沾口。
「我先說明我只有這一種飲料,你不是喊渴?」現在燒開水也來不及了。
而且他不確定有沒有瓦斯,好久沒用了。
方靜湖有禮而含蓄的說道︰「渴是一種借口,我有義務確保你的傷口未受感染和身體未發燒。」
「我的身體很好,不勞你多心。」他表現出拒人于外的疏離感,不讓她走進他灰暗的內心。
沒有開始就不會有結束,她絕不知道他必須用多少的氣力抑制心底的渴望,不去想象她潤艷的唇吻起來有多可口。
「你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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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句多麼挑逗的字眼,讓男人平靜的身體起了變化,一抹小小的火苗由下月復竄起,某種女人無法理解的餓控制男人的大腦。
但是他的興奮只維持三秒鐘不到,她口中的餓是指真正的饑餓,而且是動詞,立刻。
在自己的狗窩待了十分鐘,刻意和她保持距離的魏天揚發現他根本做不到,長江和黃河的水最後都會流向大海,難以逆流。
不是他自私的想霸佔她好汲取兩人相處的一絲回憶,他已經盡力要與她畫清界線,涇渭分明互不交集。
可是他實在不了解女人是由什麼成份構成,明明他拒絕了她不下十次,但是她只輕輕地挽起他的手對他一笑,當下決定了他的命運——陪她上街吃飯去。
無法相信眼前的事實是真的,猶如踩在不踏實的雲層上擔心粉身碎骨。
嘈雜的人聲入不了他的耳,晃動的人影如霓虹燈般閃過,思路復雜的找不到定位,他的腦子里是一片空白,完全不懂發生了什麼事。
眼中只有她。
清新高雅的女神。
「我請不起你昂貴的法國料理,和我走在一起會丟你的臉。」她是紅酒、香檳玫瑰環繞下的佳人,不適合他這種市井小民。
貝著他手的方靜湖優雅地一撫細頰。「我的臉還在呀!沒丟。」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用不著為我保留面子。」魏天揚自厭地打算抽回手,不想她遭人非議。
但他察覺有點困難,擁擠的人潮差點沖散了兩人,他不得已地反握緊她的手拉近,以身護住她以免來往的人撞到她。
一股淡雅的清香在此時潛入他鼻內,溫熱的女體跌入他懷中,在他理智回來前,手已自作主張的摟著她的縴細柳腰。
是雀躍,也是不安,仿佛初嘗的青澀少年。
他可以放任自己一時的沖動嗎?她不是他所能褻瀆的對象,他會污了她的純淨與靈性……
唉!算了,只要她溫柔的露出恬美笑容蠱惑,他的心就不再屬于自己,像長了雙翅似地臣服笑靨之下,毫無剝離的意思。
「吃頓飯不需要面子吧!而且應該是我請你才是,你的傷因我而起。」法國料理吃多了也會膩,尤其是鵝肝醬和蘑菇。
他的表情頓時蒙上一層陰影,像新月初升的夜。「不要提醒我的盲目,我正努力忘掉它。」
愚行惱人,凌駕而上的行動力總快過思考,他太過在意她了,以致失去正確的判斷力,讓自己出了個大糗。
「人之所擁有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回憶,你要珍惜而不是舍棄,人與人邂逅便是一種緣份。」像她和其它十一位住戶的親密。
幾千萬,甚至是幾億中才有的一顆星球,有緣相逢在人的世界里是何等幸運,她從不抗議上天對她的安排,一切冥冥中自有定義。
「即使是惡夢般的回憶?」停下腳步的魏天揚意味深長的說道。
楞了一下,方靜湖回想起那件令她逃離掌聲的一幕。
「這就是成長吧!有甘有苦,有澀有辛,幻滅後的事實才是我們所屬的世界。」
「你不快樂?」眉間那抹淡淡的愁緒令他心一揪,他以為她是那種生在無菌室的高貴花種。
不受風雨侵襲,與世無爭。
「前幾年我真的很不快樂,認為一項對我很重要的東西遺棄了我,我的手再也沒辦法去踫我最心愛的鋼琴。」
那陣子她痛苦到極點,茫然無依地不知自己為何而活,鎮日傍徨要找回昔日的感覺,如行尸走肉般關在房里不見任何人。
直到有個滿臉胡碴,身穿蓬蓬裙的怪男人來敲她的門,她才勉為其難的走出自封的象牙塔。
由維也納來到台灣。
「我認識幾個有趣的朋友,她們開廣了我的視野,讓我對世界的看法有了不一樣的解答。」頓了頓,她難為情的在他手臂上輕彈。
「這些話我沒向他人透露過,你會不會覺得很無聊?」
搖搖頭,魏天揚眼露愛憐地望著她,但夜色掩去他的眼神。「我很高興能成為你傾訴的對象。」
這是他的真心話。
他所擁有不為外人知的她,為他所獨有。
開心一笑的方靜湖帶他走進一間古樸的日式料理店。「老板是我的房東可以打七折,偕伴同行打六折附送一瓶清酒。」
「你不是不能喝酒?」她所說過的每句話他都牢記在心。
「所以我是特例,荷花蜜釀雞一盅,外加荷香糕一盤,不過你千萬別當他的面噴飯。」在日式料理店吃中國菜可是一大侮辱。
日本籍的師傅常常發出抗議聲,可是人怪心性更怪的花憂從不理會,薪水照發照過日子,壽司夾油條照吃不誤,而且還配豆漿喝。
「為什麼?」
魏天揚的不解很快有了答案。
在繪有碩大紫荷的屏風後有間隔局頗優雅的小包廂,點的菜才剛上到一半,一道妖嬈嬌媚的美麗身影裊裊而來,一把金扇遮住大半張臉。
金風襲人玉生香,烹菊煮蘭花笑春,瑤池不下三月雪,驚聞蟲輩過牆來。
一股濃郁的刺鼻香水之後,口含著生魚片的他終于了解何謂驚為天人,身子一顫地像爬滿蟑螂起疙瘩,筷子掉了好一會仍未有所察。
他太驚訝了,以致久久找不回聲音。
扁看背影他絕對不會懷疑「她」是女人,腰肢的搖擺姿態十分風騷,與一般女人無異,足以引起男人的狼性沖動。
可是那笑聲一出低沉宏亮,有如洪鐘初響般震人耳膜,簡直是史上最怪異的現象,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卡車剛輾過一頭牛。
等到近在眼前時,他的訝異根本無處躲藏,一口美食頓成發酸的牛肉難以下咽。
原來噴飯的主因在于「她」是
「他」,一個如假包換,而且不怕人家知道的男人,故意不刮干淨青髭的他似在狂笑,好象以嚇得人目瞪口呆為樂。
「他……他穿這樣不熱嗎?」濃厚的假發起碼有三斤重。
抿著唇輕笑,方靜湖搖著手要花憂別過來嚇人。「習慣成自然,你不覺得他很可愛嗎?」
張開血盆大口的花老大嬌嗔的一翹小指,學女人使小性子的跺跺腳走開,金扇直搧地朝一群大學生拋媚眼,風情萬種呀!
只是吐的人也不少,又可多吃幾樣小點心,他算是賺到了。
「是可怕吧!他臉上的妝很像我們工地所用的石粉。」一抖一抖地往下灑。
「那是頂級珍珠粉,一小瓶不到一百公克要價三萬,由日本進口。」她也有一瓶,房東送的中秋禮品。
不過她從未用過,擱著當裝飾品。
「你別看他一副不正經的姿態四處勾搭客人,其實他才是身處紅塵卻不沾塵的高人,科技之神。」沒他化解不開的機密。
神?!
神經病還差不多。
視線一移的魏天揚不想因為人妖老板而壞了胃口,一身廉價的衣物讓他背部直發癢,他感覺到凝結的血與布料緊密粘合,稍一摩擦便傳來撕扯痛,叫他坐不安穩的想離開。
可是一看到對面的佳人連吃相都優雅得像一幅畫,梗在喉嚨的硬結化成千絲萬縷,沉醉的不知自己吃下什麼,一臉痴迷。
驀地,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飄然而過,他分心的瞟了一眼。
咦!她是……
「我們交往吧!」
二度掉落的筷子滾向屏風,表情震驚的魏天揚忘了剛才走過的干練女子是誰,兩眼發直的盯著那張柔女敕小嘴的主人,不敢相信她說了什麼。
是不是在作夢?
他毫不猶豫地拿起串燒的竹簽往大腿一刺,疼痛感立刻傳到大腦,他的腦子里不斷回蕩著同一句話——
我們交往吧!我們交往吧!我們交往吧!我們交往……
一抹荷香覆上他張大的唇。
他想他醉了,有點神智不清。
搖搖擺擺的起身,他像醉酒的老客扶著屏風,眼神渙散地喃喃自語,作夢一般的攏起眉心不肯醒來,生怕那是自作多情。
突地。
眼中迸出精明鏡光,他一個跨步捉住佳人縴細雙肩,目光炯炯地如初醒的雄獅盯緊獵物,懾人的眸中充滿侵略性。
他听見了。
那句夢寐以求的咒語。
「我們交往吧!」
然後,
他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