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勤心怒氣沖沖的走進T大校門,隨手拉了個同學問清楚資訊工程學系的教師辦公室怎麼走後,便筆直朝那方向沖了過去。
她是來找那位常教授算帳的。
常教授這三個字,其實早在上回她生日之前,已經從那個人和母親口中听了不下百次。
沒錯,那天並不是她第一次見到那位常教授,因為她看過他和那個人坐在公園里說話聊天,就是那個家伙助紂為虐,她真的是恨死他了。
五十萬,才短短幾天而已,那個人竟然又在期貨里輸了五十萬!
不是五萬、十萬,而是五十萬!而這全都是因為听信了那位常教授的建議的結果!
因為有了之前賺錢的經驗,那個人信心滿滿的向地下錢莊借錢,將之前賺的連同借的,一起壓了大注,結果卻全賠光了,一毛也不剩。早上債主上門討錢,五十萬的借據加本票,白紙黑字,讓母親看了當場昏厥了過去。
原以為經過了這麼多年,她早已練就一身無動于衷的神功,不會再為那個人做了什麼事而感到生氣與憤怒,結果她還是好生氣、好生氣。
突然冒出來的五十萬債款,要她去哪里生呀?
她真的好想搬出那個家,學妹妹一去不回,眼不見為淨。
但如果她真的走了,母親該怎麼辦?
為了補那個人不斷捅出來的金錢缺口,母親努力做手工做到手指都變形了,每個月才賺兩萬塊,還笑著說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面對這種情況,要她要怎麼狠心棄她于不顧?
心不夠狠,也只能認命。
但是認命不代表她可以原諒那個頂著教授名號就自以為了不起,胡亂信口開河,把她害得更加淒慘的混蛋家伙。明明是資工系的,他憑什麼撈過界跟人討論期貨,還建議別人怎麼買賣?他以為說話不用負責就可以亂說嗎?那個混蛋教授!
還沒走到目標大樓,段勤心就看見那個混蛋家伙拿著書本從面前經過,怒火早已攻心的她,想也不想的立刻揚聲怒吼道,「姓常的!」
常這個姓算是罕見姓氏,所以听到有人叫「姓常的」時,常峰理所當然覺得是在叫他而停下腳步,轉頭循聲望去。
那是一個復仇天使,周身像圍繞著一圈熊熊火焰狂燒似的朝他沖過來。神奇的是,火焰的中心卻是一個穿著白色寬領T恤、牛仔褲,脂粉未施,猶如少女般純淨的白皙女人。
段勤心,那日的壽星。
常峰沒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一眼就認出她來,更沒想到她不化妝時,看起來會比實際年齡還要小那麼多,簡直就像他教的學生一樣清純、年輕。
對于她的出現,他有些輕愣,卻也有一肚子的疑惑與不解,不懂她怎會跑來找他,而且還帶著滿身的怒火與怨氣?靜靜地看著她怒氣沖沖的走到他面前,常峰朝她點了個頭,禮貌性的喚了一聲,「段小姐。」
接下來所發生的事,讓他一輩子難忘。
段勤心二話不說,舉起手來,就狠狠地甩了他一巴掌。
「啪!」
突兀的巴掌聲在寧靜的校園里炸開,驚得以他倆為中心,方圓五十公尺內的人瞬間呆若木雞,全部驚愣在原地。
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靜後,常峰看著她,平心靜氣的問道︰「我可以請問,這一巴掌是為了什麼嗎?」
「這是你信口開河的代價,一巴掌算是便宜你了!」段勤心咬牙切齒的怒視著他,眼里有著明顯的恨意。
「信口開河?」常峰輕蹙眉頭,露出不解的表情。「可以麻煩你說得清楚一些嗎?請問我在何時何地對段小姐信口開河了?內容又是什麼?原諒我真的什麼都想不起來。」明明之前兩人只見過一次,又沒什麼交談。
「不是對我!」
「所以,你是為了別人出頭,卻連讓我有說明的機會都不給,光憑單方面的說法就將我定罪,動手打人嗎?」常峰定定地啾著她。沒想到她會是這麼一個不明事理又魯莽的女人。
「為了別人?我倒寧願他真的是別人。」段勤心慘淡的一笑。
常峰筆直的看著她,長睫毛下的雙眼閃動著黯然的精光。
不願被打得不明不白,他要求,「我實在不想被打得莫名其妙,所以還是請段小姐簡單的告訴我這一巴掌的原由。」
她看了他一眼,冷冷地丟下兩個字之後,轉身離開。她說︰「期貨。」
期貨?
常峰輕愣了下,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這才逐漸串連起所有事。他只和一個人談論過期貨,也就是那位迫使他必須換公園休閑的大叔。
只是那位大叔是她的誰呢?鄰居?親戚?家人?我倒寧願他真的是別人。腦中閃過她說這句話時的慘淡神情,讓常峰總覺得事情好像沒那麼簡單。如果只是鄰居或親戚,她的反應會不會太大了些?
如果是家人,那句「我倒寧願他真的是別人」就說得通了。但是她又為什麼不直說他對她的誰做了什麼呢?
常峰自認從來就不是一個愛多管閑事的人,但是想了又想,他還是忍不住拿出手機,打電話給仇敬,想搞清楚這位段勤心小姐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
畢竟挨了巴掌,總得弄清楚這是他罪有應得的,抑或是白挨的吧?
動手打他的女人,這輩子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段勤心。
不管如何,這輩子他是不會忘記這個名字了。
這個第一次讓他挨巴掌的女人。
到底是什麼心態,讓他再度回到這個原本令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公園,常峰已經不去想了,只知道自仇敬他老婆那里听了有關段家的一切之後,心里悶得只想到公園散步,然後他就跑到這兒來了,而且只要一有空,就往這兒跑。
他到底想做什麼呢?不怕再遇到那位不斷纏著他,要他報明牌的大叔嗎?
也許他根本就是想要再遇到他,才會不斷往這兒跑吧?
可是那位大叔卻一次也沒有出現。
仇敬的老婆告訴他,那個人丟下債務跑路了,現在連家都不敢回,把爛攤子丟給那對母女躲得不見蹤影。不過這種情形不是第一次,他遲早會再出現,只要債主不再上門後。
仇敬的老婆還說,雖然不知者無罪,但是如果換做她是段勤心的話,絕對不是打他一巴掌就可以了事的,因為就連她這個旁人听說了整個前因後果之後,都火大的想把他抓來痛扁一頓。
她說,難得遇見一個文質彬彬、溫文儒雅,看起來充滿耐心與包容力的男人,本以為他會是勤心的貴人、良人,結果卻成了害她從深淵跌入地獄的壞人。她說,你這個混蛋。
而他竟無話可說。
仇敬對他說,其實不管五十萬,或是段家現在的所有負債,對他們幾個人來說都不是什麼難事,只要她肯接受幫忙,他們絕對不會對老婆的好姊妹見死不救。但問題就在于段勤心非常倔強,她不許任何人幫忙。
「為什麼?」他不解的問。
「這是個好問題,因為我也問過。」仇敬回答。「雖然她們幾個都沒有問過段勤心這個問題,卻有共同的想法。她們說段勤心一定認為,她家的負債是個無底洞,只要她父親還活在她四周的一天,債就永遠也還不完,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浪費他們的錢來填這個無底洞?」
「所以問題是出在她父親身上?」
「顯而易見,不是嗎?」
「那為什麼不離開?」
「因為除了父親之外,她還有個母親要照顧。一個死心塌地,永遠不願意睜開眼楮看清楚一切的母親。柴霓說,段家除了有個無底洞的可惡父親之外,還有一個環環相扣,永遠也解不開的死結存在著。她說段勤心早已認命了。」
所以她才會有那樣慘淡的表情?才會有那樣成熟的眼神、疲憊的笑容,和不符合她年齡的淡泊蒼涼感?才二十八歲卻像已經看盡人間百態的老人一般。
常峰的心再度沉悶起來,郁郁難受,即使人已坐在公園里,那糾結的感覺卻一點也沒有減輕的跡象。
他到底是怎麼了?
太陽西下,月亮東升,不知不覺夜已籠罩大地。
起身離開公園,常峰順著馬路往下走,不知不覺間竟走到了段家所在的公寓樓下。
抬頭看向三樓,燈是暗的。
沒人在家嗎?或者是有人在家,卻不敢開燈,怕債主得知有人在家會找上門討債?他不由自主的忖度著,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後,正想離開,卻看見段勤心騎著摩托車歸來。她把車子停在騎樓下,月兌下安全帽,打開座椅,從置物處拿出背包背上,才將安全帽塞了進去,放下座椅,才轉身,就被兩名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黑衣男子擋住了去路。
站在馬路對面這頭的常峰見狀,臉色劇變。他先前並沒有看見那兩個黑衣人,他們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又為什麼要堵住段勤心的去路,他們想干麼?
馬路上的車子川流不息,雖然他立刻從騎樓下沖了出來,卻無法在第一時間沖到馬路對面,只能隔著馬路,瞪著那兩個男人粗魯的將她押進公寓大門里。
還好不是被押上車。
他不自覺地松了一口氣,因為只要人還在,問題就好解決。
等待紅燈過馬路之間,常峰的腦袋不停地轉動著,想著,待會兒該用什麼身份、什麼方法、什麼理由來介入這件事?
在這麼短的時間里要想出一個十全十美的好方法,還真是一個前所未有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