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兒如勾,時間已近午夜,田福樂替東方烈端了一碗粥進書房,不知何時田福嫻竟早一步溜了進來,而且還窩在他的懷里,甜甜的睡著了。
說起來,山莊里有一些有點年紀的長輩們,都很照顧她的弟妹,尤其福嫻模樣可愛逗人,特別得寵,可是她卻特別愛賴著東方烈,有時候他們在忙,也能見她鬼鬼崇崇、探頭探腦的想接近他。
她尷尬的把粥放在桌上,不好意思的看著他,「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麼她老是黏著你?我來抱吧。」
見她接手要把小娃兒抱過去,他急忙低聲阻止,「沒關系,我抱她回去。」
「不要吧,這又不是第一次了,總得讓她知道不可以這樣。」
「算了吧,她還那麼小。」
他執意要抱福嫻回去,一起身,懷里的小娃兒只是嚶嚀一聲,又繼續呼呼大睡。
田福樂看著小妹帶著笑的稚女敕睡顏,她真的好羨慕她,印象中,爹娘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沒空抱她,因為弟妹們一個接一個來報到了。
在月色的映照下,兩個並肩來到後院,在一間大廂房里,田家幾個娃兒早已排排睡著了。
東方烈輕柔的將懷中的女娃兒放到通鋪上後,就見田福樂細心又溫柔的替每個弟妹蓋妥被子,細細打量他們的睡顏後,才滿足一笑。
為什麼非她不可?東方烈的腦海里還在想著這個問題,但另一個聲音又告訴他,沒有什麼好想的,他不過是想把她訓練得更堅強而已。
繁雜的思緒纏繞,他先行走出房間。
不一會兒,田福樂也跟著走出來,輕輕關上房,一轉身就看到站在月光下的東方烈,她咬著下唇遲疑了一下,接著走到他身邊,「爺,真的謝謝你,真的,我每看弟妹一次,心中對你的感激就更加深——」
「那你感激的方式還真特別!有時開罵、有時還瞪人。」他挑眉,直接打斷她話。
她被調侃得一張小臉漲得紅通通的,但還是忍不住實話實說,「我不就是希望你好嘛,我娘常說一個人做什麼,就該有什麼樣子,你是城主,所以——」
「罷了,你回去休息吧!」想也知道她又要念他,但今天真的很晚了,明天還有很多事等著她做呢!
「呃,是。」好可惜,她還有很多感激的話想說呢!
或許是因為相處久了,所以她對他也有一定的了解了,在某方面來說,她也是個臉皮薄的人,不習慣被人當面稱贊。
只是,她才走到前方的回廊,就見到陸映欣迎面走來。
「福樂丫頭,我到處找不到你,還以為你又被霸爺命令去做什麼了!」
「沒有,沒事。」
「那怎麼不早點休息?瞧你這樣,要長塊肉真的很難……這麼晚了就快去休息,何必又往這里跑?」
田福樂不好意思說福嫻又賴在東方烈的懷里睡著了,只好回道︰「我只有這個時間來看弟妹。」
「大家平常都會替你照顧他們,你那麼勤奮,什麼事都做,也要找時間讓自己休息一下。」
「我每天在霸爺身邊忙來忙去,倒真的希望有個人能專心的替我看著他們,讓他們想說話或有任何需求時,都有個對象——」
田福樂深吸一口氣,好咽下突然梗在喉間的酸澀,「畢竟最大的也才十一歲,沒爹沒娘,連姐姐也沒辦法隨時陪伴他們——」她頓了一下,「如果能找到綠荷就好了,她是我最好的朋友,跟我弟妹們也很熟,去年她被她好賭的哥哥帶太白城,我們就斷了聯絡,如果是由她來陪著他們,那再好不過了……」
沁涼的夜風將兩人的談話,一字不漏的吹進東方烈的耳中,他蹙眉想了一會兒,頎長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
幾日後,田福樂一如往常的跟著東方烈處理生意上的事,才剛回到山莊,陸映欣就急拉著她到後院去,她一看,就發現弟妹們圍著一名清秀的丫鬟,有說有笑的。
那是張熟面孔,一如她記憶中的清秀白暫,眼眶更已經忍不住泛紅了。
而陸映欣則笑眯眯的跟她說︰「這名剛來的丫鬟,跟一個好賭的哥哥相依為命,這次進來幫佣,就是為了替哥哥掙錢還債的,只不過東方烈已特別交代帳房,一個月只能給她一次薪,不準賣斷。」
田福樂已讓淚水模糊了視線,但她能明白東方烈的堅持,若是賣斷,恐怖綠荷賣身的錢,一下了全進了賭場。
「那丫頭算幸運的,因為舊城和晉陽山莊很近,所以看不到賭、色,但繁華的新城,尤其是在後街出入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吃喝嫖賭樣樣來,她那個哥哥原本打算把她賣去那里,幸好到新城的路可遠了,這丫頭也機靈,找到時機就跑了……」
陸映欣突然一笑,看著早已淚水流滿面的田福樂,「以後,綠荷就在後院工作,她會時時看著你的弟妹,你就能好好休息了。」
「謝謝你,陸大娘!」她真的好感激她。
「甭謝我,是你這丫頭有金口,老天爺有求必應,還不快去跟老朋友敘敘舊?」
話語一歇,田福樂便已迫不及待地跑向好朋友,久違的兩人又哭又笑的抱成一團,連小表們也開心的跟著又跳又叫。
隨後,綠荷跟田福樂坐在長椅上,一邊看著孩子們玩,一邊談分離後的點點滴滴,兩人又是彼此安慰,又是互拭淚水,深厚情誼表露無疑。
只是院子里一大群人,沒有人察覺到東方烈就站在亭園的柱子後,看著相談甚歡的兩人。
他出神的望著田福樂那張縴瘦的快樂臉龐,總覺得自己變得好奇怪,為什麼他會那麼在乎她說的話?甚至還破例用威嚇的手段,逼綠荷的哥哥不許將她賣入妓院,而這麼做全是因為她希望由綠荷照顧那些小蘿卜頭?
「爺啊?你在偷看福樂丫頭?」
不知何時謝頌竟然已經模到他身邊,笑眯眯的輕問。
東方烈一時困窘,雙頰乍紅,粗聲怒斥,「什麼偷看?田福樂,都什麼時候了還在聊天!備車!」
他吼聲一結束,便氣沖沖的甩袖離去。
田福樂的反應是立即的,「我去忙了!你們要听綠荷姐的話喔!」她連忙彈跳起身,丟下這句話就追了上前。
只是,東方烈是什麼時候到後院的?她怎麼沒瞧見。
片刻之後,田福樂駕國載著臉色難看的東方烈到舊城北方的一處矮房子。
「你在生氣啊?」
田福樂看他面無表情的下了車,心里竟忍不住覺得忐忑,「對不起啦,聊得忘我了,爺,其實好巧哦,我跟綠荷是認識了十多年的好朋友,我們是一起長大——」
「叩叩!」他還是沒理她,逕自敲著那扇木門,「何爺爺?何爺爺?」
何爺爺?田福樂困惑的看著他,同一時間,木門被打開了,一名白發蒼蒼的老爺爺拄著拐杖站在門口,一見到東方烈,隨即笑開,「爺啊,今兒個怎麼有空來?」
「爺?噗噗——」
田福樂實在忍不住,怎麼大多是爺字輩的人在喊東方烈爺啊!但他大眼一瞪,她連忙閉上嘴。
「她是?」
「一個奴婢而已。」東方烈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何爺爺跟他是忘年之交,曾經是他心情很差時,吐露心事的對象,但他竟然會帶田福樂一起來!
東方烈扶著何爺爺坐到椅子上,田福樂也走了進來,跟著打量起這間小卻潔淨的陳年舊屋,瞧老爺爺還好奇的直瞅著她,她朝他一笑,「何爺爺,我叫田福樂。」
「福樂,是個好名字啊,福氣安樂,你爹娘一定很愛你。」年近八旬的老爺爺笑呵呵的看著她,又看著悶悶坐在一旁不說話的東方烈,「這還是爺第一次帶人來,每一回,他都是騎馬過來,為我這個被自己兒子棄養的可憐老頭送來一些吃的喝的,還有衣服……」
「老人家怎麼愈來愈羅唆。」東方烈微窘,口氣也艱澀。
「好好,不羅唆,瞧他害羞了,呵呵呵……」
「何爺爺!」他吼了他,但田福樂卻像發現新玩意兒似的直瞧著他,「看什麼看?」
「天啊,你真的臉紅了!」她莞爾一笑,沒想到他這麼可愛,「爺,老實說,你的個性和外表真的差很多——」
「你給我閉嘴,何爺爺,有沒有缺什麼?還是想吃什麼?我去替你張羅,不然我們要走了。」他後悔帶她來這里了,但因為是臨時叫她備車的,一時之間他也不知道要往哪里去?沒想到一來這里,就讓何爺爺給泄了底!
「呵呵……沒缺什麼,但好想吃吃現做的熱包子。」
「那有什麼問題!田福樂,你一回去就做包子送來給何爺爺吃。」
「嗯。」她用力的點點頭,臉上的笑容燦爛。
她愈來愈了解他了,眼前這個桀驁的男人真的不像外表那麼冷峻,其實他有一顆很善良的心!
「笑眯眯的看著我是怎樣?日子很閑啊,回去工作了!」他氣呼呼的走了出去。
田福樂仍是笑嘻嘻的跟在他身後,還不忘回頭跟何爺爺揮揮手,小小聲的說了句︰「晚點兒見。」
東方烈一回到山莊的主寢樓里,就刻意窩進書房,但他什麼帳也看不下去,什麼書也不想看,神情陰郁,甚至是生氣,對,對自己生氣,他到底是哪根筋不對?
怎麼會讓田福樂愈來愈涉入他的生活?
但她這個瘦弱的小泵娘知道他挑食,總努力的想些別出心裁的料理來迎合他挑剔的胃,在莊里,只要她能做的事,她也全攬去做,一個那麼努力遵守承諾的小女子,連他都不得不佩服,但就算如此,他該怎麼解釋,他就是想去瞧瞧她現在又在干什麼?
肯定是忙著做包子,有什麼好看的?
但想是這樣想,他的身體不是不受控制,連忙起身往廚房走去。
田福樂正忙著,為了要揉面團,小蚌子的她得先從儲藏室扛一大袋面粉進廚房,而且這已經是第二趟了,因為她搬的第一袋在打開之後才發現不是她要的,只不過搬第二趟,她每走一步就氣喘吁吁,額上盡是汗水,更沒察覺到束口帶都快要松開了。
東方烈一到廚房,正好看到她彎腰背著面粉袋,舉步維艱的模樣。
他大步走近她,「不會叫人幫忙?」
他生氣的伸手一把抓起袋子,沒想到喘到不行的田福樂根本沒听到他的聲音,只覺背上的面粉袋怎麼突然傾斜,以為快掉了,她趕忙用力抓得更緊,但他的力道本來就不小,反方向互相拉扯後,面粉袋就這麼「嘶」地一聲,破了,一整袋面粉袋頓時成了漫天飛雪。
「咳咳咳……」田福樂拼命咳嗽。
「咳……該死的!田福……咳、咳……樂……你搞、什麼……」東方烈連眼楮都快睜不開了,但還是不忘朝她怒吼!
「我的眼楮……面粉跑進去了……好痛……」她根本沒辦法睜開雙眼,還不停的流眼淚。
「該死的大笨蛋!餅來!」他一把將她揪到面前,俯身用手指撐開她的眼皮,輕吹了幾下,「好點沒?」
好、好近啊!她忍不住臉紅心跳,甚至可以感覺到他溫暖的鼻息吹拂在她的臉頰上。
他瞠眼瞪著她,第一次發覺自己的心跳竟然能如此快又猛,難道是他太敏感?
四目靜靜的交錯凝睇,兩人都覺得除了腦袋逐漸無法思考外,連呼吸也莫名其妙變得急遽,直到——
「哇,你們把面粉拿來玩啊,怎麼弄得全身都是?」
「哈哈哈!冬雪還沒下,你們就已成了雪人了?」
謝頌等人原本是肚子餓,想進來看看有沒有東西可以吃,沒想到竟看到這一幕,全都捧月復大笑,也將兩人嚇得急忙避開彼此的視線。
「面粉袋破了,快叫人來幫忙。」
東方烈尷尬的轉身就要走,卻因為太匆促,沒瞧見地上還放了另一袋開過的面粉,大腳一踢,面粉灑了大半不說,他來不及站穩,粗壯的身子便直直往下撲倒,面粉又整個往上飛散,一群人來不及閃避,全都猛咳起來。
原本還覺得非常尷尬的田福樂,在看見所有人全成了白茫茫的雪人,尤其是東方烈最為狼狽時,她再也忍不住,抱著肚子爆笑出聲。
眾人邊拍邊咳,一看見彼此的慘狀,亦是哄堂大笑。
田福樂笑看著正在哈哈大笑的東方烈,想起方才兩人之間奇妙的氛圍,她的心跳就又加快了幾分,胸臆間也暖烘烘的,他那張俊美無儔的臉更是愈看愈順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