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手,放手啊!」
季維澧無視康沐芸壓低嗓音的東閣,喝斥打掃的奴僕退下後,才放開她的手,劈頭就是一句,「管好你的手!」
有沒有搞錯?!是他的手來冒犯她的手好不好?!
瞧她一臉不以為然,他更是火冒三丈,「不用幾天,你的手就會讓你的真實身份曝光。」
原來啊!她沒好氣的揉著被他揪紅的手腕,「跟手也沒多大關系,瞞不了多久的,因為我就是連大字也不識幾個。」
他難以置信的瞪著她。
「奇怪嗎?我可沒有少主這麼好命,我娘死得早,我爹娶了二娘照顧我,但貧賤夫妻百事哀,爹在二娘的慫恿下,上了賭坊,因而染上賭癮,欠下一債,我七,八歲時,就得幫人家帶孩子、種田、縫衣服,哪來什麼機會識字讀書。」
像是不吐不快,又見他沒反應,她接著又道︰「我有幾次差點被賣到妓院還債,我爹也因愧疚而抑郁潦倒,不久便撒手人寰,這一次,是二選一,進妓院還是當人家的四姨太,所以我選擇後者。」澄清的眸子直勾勾的看著臉色漠然的丈夫,「我的鄰居告訴我,我其實是被二娘賣掉的,其實她比我爹更嗜賭,獅子大開口的跟馮貴福要了千兩銀子。」
「你不怨?」
總算開口,她笑了,「怨了,日子也要過啊!」
他看著她,如果易地而處……不,他不可能像她如此豁達。
她朝他伸出張滿繭的雙手,「這怎麼藏?何況,馮爺不是好人,我跟你也沒有圓方,只要你不介意韓姑娘已非完畢,一切還有挽回的余地。」她的良知實在無法允許韓姑娘代替她在馮家當小妾。
她這麼想換?!莫名的,他非常不悅,即使他知道韓芝彤並未與馮貴福拜堂,但他也不願說明,反而道︰「你以為你說要換,馮貴福就給換嗎?韓芝彤是我女乃女乃千挑萬選的,除了脾氣較為驕縱外,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听聞也是天仙容貌。」
「所以呢?就什麼都不做嗎?!」他的不在乎令她生氣,「我知道你心儀的是李姑娘,所以你當然可以不在乎這個錯誤,但我康沐芸辦不到,做人要無愧于心,不佔人便宜……」
「啪啪啪!」
冷不防地,一陣掌聲響起,兩人都嚇了一跳,直覺往聲源看過去,競見粉妝玉琢的季晶晶就藏在一株長滿花苞的梅樹上,接著笑嘻嘻的輕盈縱身而下,站在他們面前。
康沐芸早已嚇壞了,完了!「你、你該不會從頭听……」
「是啊,我全听到了!」但她一點都不在意,她興致勃勃的瞧著自家嫂子,「其實剛剛握住嫂子的手時,就察覺到不對勁了,又見哥哥的動作,就偷偷跟上來了。」專練輕功還是對的。
「錯娶新娘一事,你別多嘴。」季維澧冷冷的瞪著妹妹。
「當然不會,而且我還會買些潤手霜給嫂子,因為這還是頭一回越到有姑娘敢在你面前講道理。」季晶晶越看康沐芸是越喜歡,「還有啊,嫂子就算沒跟哥圓房,也拜堂了,同床共眠了一晚更是事實喔!」說白了就是,這嫂子她要定了。
聞言,康沐芸毫無招架能力,也駁斥不了,潤手霜的事當然是謝謝了,可是……她忍不住咬著下唇問︰「韓姑娘怎麼辦,做人不能這麼自私啊!」
季晶晶困惑的看了哥哥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要隱瞞那個消息。「嫂子,她可能已經見閻王去了。」她隨即將另一頂花轎被劫一事簡略告知,韓芝彤不是死了,就是被淒慘對待了。
好可憐,康沐芸听完眼眶都紅了,季維澧也瞧見了,確定她有個軟心腸,要不,兩個新娘不同命,她嫁進來,逃開色名遠播的馮貴福,不是該覺得歡喜嗎?
「所以,不用想是不是冒牌的嘛,就留下來,其實自從我哥的腳受傷後……呃……」話說到一半,她即吐吐舌頭,完了,觸模到不該踫到的傷口,還當著哥哥的面——
果真,就見季維澧臉色一變,氣氛突然凝滯。
康沐芸不解的看著這對兄妹,「怎麼了?」
「你就用韓芝彤的身份留下來,老天爺欠我一個公道,我倒很想看看陰錯陽差來到我身邊的你,能改變什麼!」用帶有憤世嫉俗的嘲弄目光瞅了她一眼,她冷冷的丟下話後,便隨身往書房走去。
什麼意思?!康沐芸咬著下唇,不解的看著她僵硬的背影。
這家伙不好相處啊,冷漠抑郁,卻又一股卓爾不凡的果然氣質,會不會在尚未跛腳前,她也是個意氣風發、有氣度的男人?!
扮也要她留下來?季晶晶樂壞了,自從個出意外、又被退婚後,一直都死氣沉沉的,但就這麼一天,哥哥的情緒已有很大的波動。
她親切的握住康沐芸的手,顯然嫂子的出現改變哥了,「嫂子,我一直都很相信女乃女乃說的,人的一生有什麼樣的變量,老天爺早已安排好,那叫命中注定,所以,放寬心的留下來當少夫人吧。」
「我當不來啊。」康沐芸光想就頭皮發麻。
真誠實,季晶晶笑,「我可以幫你啊,對了,我先帶你走走誑誑,玉泉藥莊很大,但東閣這里可不是每個人都能進來的。」
熱情的季晶晶拉著康沐芸的手,帶著她將藥莊繞了一圈,兩名被派來侍候康沐芸的丫鬟原本還亦步亦趨的跟著,但季晶晶瞧出她的不自在,便要丫鬟退下,姑嫂兩人走得更自在。
康沐芸本以為玉泉藥莊金碧輝煌、豪奢華麗,雖然她來自陝西的偏僻鄉下,但住處緊鄰甘肅,玉泉藥莊之名,她也听過,它不僅是甘肅省最大的藥商,不管是從外購置的奇珍藥材或是自己栽種的藥田,其質量及數量都是全國之最,富可敵國。
但此刻身在其中,卻與她原本想象的完全不同——
建築樸實無華、古色古香,叢有僕佣近百人,但有大半是負責藥材采買的後續處理,包掛清洗、曝曬、切片、入倉等整理及煉丹藥房的工作,僅有近二十名是打點里外的清理工作,他們每一個人看起來都很好相處,帶著滿滿的笑意喊著少夫人好、小姐好。
藥莊里的氣氛寧靜典雅,至于她所住的東閣,可說是所有院落中,佔地最廣、最精致的,雕梁畫棟、梅竹圍繞,但奇怪的是,在原來的最深處,有一道枯藤攀爬的圍牆,中間的拱門大鎖還生了銹。
季晶晶還特別叮嚀不可以進去,反正後院連著的蓊綠的後山,平時也無人跡,每逢春夏,雨霧翻騰,極容易迷路,不去也好。
「可是,院子為何進去不得,還要上鎖?」好奇之心,人皆有之。
「里面是我哥這一輩子最深的痛,所以,當他巨大永遠關閉後院時,家人全由著他了。」
季晶晶走到一旁的亭台坐下,捶捶走疲的腿兒,一見嫂子坐在身邊,欲言又止,聰敏的她也猜到她想問什麼了,雖然探人隱私不好,但好奇是人的天性,她很明白的,「我告訴你啦,但直到就好,別跟哥說去。」
康沐芸用力點點頭,」嗯。「
從季晶晶口中,康沐芸得知了季維澧的過往。
事實上,那不只是一個過往而已,還包含了一份傳世的責任。
季家經營藥材生意已有百年,從季維澧的曾祖父開始,都有拿到一份傳世的救命仙藥的配方,但這份仙藥一直無法真正提煉出來,就在其中一樣藥材「款冬」難覓。
一代又一代,賣藥材也習醫的季家男人不停思索著自己種植的可能性,氣候、土壤是栽植重點,于是,研究過多本古書後,就王府的父親遠至平涼崆峒山尋找高山土壤,並順利的運回藥莊,季維澧則與最疼愛他的爺爺一起上山尋覓款冬。
不過某日,季維澧不小心遭蛇咬,毒發昏眩,失足跌下山坡,可但是是爺爺攙扶著他走的,生意不可避免的,爺爺也跟著滾落山坡。
爺爺因為年紀大,無法承受這樣的傷,回天乏術,而季維澧的腳斷了,尤其右腳傷的即為嚴重,再加上蛇毒發作,盡避努力醫治,還是成了長短腳。
于是,她向天上的爺爺立誓,他一代會找到款冬,外出爺爺的遺願。
在那之前,後院就成了禁地,他不進去,也不許他人進去。
「看來這似乎成為一個永遠也無法達成的遺憾了,要完成那帖救命仙丹是不可能了,臉款冬都采不著,更甭提有種子的可能……」季晶晶忍不住的嘆息。
所以,這時季維澧抑郁冷漠的主因,無法達成爺爺的遺願?不,是自責與愧疚……想到這里,康沐芸吐了一口長氣,真令人感傷,相比他的心中也很苦吧。
「那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康沐芸不解的開口問。
季晶晶莞爾一笑,「就當少女乃女乃啊,凡是都有人做,你負責替我們生一個胖女圭女圭就好了。」
說生就生?!她真佩服季晶晶的天真,她哥才不會踫她,他心里有李映湖啊!
像是洞悉她的想法,季晶晶又道︰「那個女人配不上哥哥,她別在意,我要去練功了,你要不要學?」她學功夫也是為了要采收款冬,她曾經看到高山上有款冬,卻因為無路可行,去不了。
康沐芸直覺的搖頭,她不愛舞刀弄劍,也不想象季晶晶一樣從樹上跳下來。
季晶晶也不勉強,自己一個人回練功房,離開前還不忘提醒她這個新嫂嫂,此時女乃女乃跟婆婆都在禪房誦經,不要去打擾,這時但是哥哥受傷昏迷不醒時,婆媳兩人向上天情願,成了每日必做的功課。
終于爹,負責管理城里的中藥堂及看診,原本應該交棒給哥哥的,但這兩年來,季維澧的活動範圍只在玉泉藥莊里,不是在書房、右院,就是巡視山腰出的藥田,盡管是新娘,但沒人敢勉強他陪伴嬌妻。
所以,幾乎沒有半點懷疑,康沐芸就往書房走去,卻不見人,她問了一名小廝,知道季維澧在藥莊右方的院落,那里是藥材卸貨、點貨、記錄之處。
听來很忙碌呢,正好,她天生勞碌命,閑不下來,他可以替她安排點事做。
寒風蕭索,呼呼的吹,佔地寬敞的院落里,擺放了滿滿一地欲風干的笑梗核,另一邊則有多名僕佣正在將成袋的黃苓、芍藥、甘草、大棗、桂枝、麻黃等藥材做進貨記錄及查看質量,忙得不可開交。
從長廊走來的康沐芸,一眼就瞧見站在院落里的季維澧,他手里拿著賬本,與另一名管事在交談。
每見他一次,就覺得他比上一次看到時更俊,而且知道越多,對他的心疼也越多……
難怪他不好相處,康沐芸心酸酸的,天生的同情心有泛濫。
思緒專注的她,雙眸只看著里自己幾步遠的季維澧,沒留意腳步,直接走下長廊階梯,要往他的方向走去,壓根沒注意到地上的東西,一腳踩上硬核仁後,她一怔,但下一腳跟上來了,雙腳一滑溜,她嚇得猛低頭,急急的伸開雙手想保持平衡,可整個人仍是搖搖晃晃的撲向季維澧!
她臉色大變,拚命揮舞著雙手,「快走開!」
聞聲,季維澧不明所以的轉過身來。
完了!她一臉驚恐的撲向他,整個人撞進他的胸膛,又因為腳仍踩著滑動的中藥硬核仁,根本沒辦法站直,連帶將他也給撞開了。
「砰」地一聲,季維澧整個人平躺在那一顆顆硬死人不償命的硬核仁上,痛死了,還成了她的墊背,他呲牙咧嘴,痛到差點罵出聲,沒想到,她竟敢比他先喊疼。
「噢!」她痛呼一聲,只因為下顎硬是撞向他硬邦邦的胸膛,下巴差點都沒了。
其他僕佣們早已停下手邊的工作。目瞪口呆的看著這一幕。
「起來!」季維澧咬牙怒吼。
她驚慌的點頭,「是。」她掙扎著,好不容易踢開硬核仁踩著了地,正要起身時,頑皮的硬核仁仍讓她的腳滑了一下,無法平衡的又跌回季維澧身上,更慘的是,她的唇就壓在她炙熱的唇瓣上,她窘迫的瞪大了眼。
管事及僕佣們是又驚又羞有尷尬,紛紛轉開臉,假裝在做事,但有強忍著笑意偷瞄。
「該死!」
季維澧毫不憐香惜玉推開她,她便往後跌坐在硬核仁上,痛的她馬上彈跳起來,但又差點滑倒,糗斃了。
到底在干什麼?!季維澧沒好氣的起身後,惱火的一把揪住她的手臂,將摔摔跌跌的她拉到一旁的平地上。
康沐芸這時發現男人跟女人真的很不一樣,即使他是破著腳的,但她踏步仍穩,抓地力強,不似她,像踩在滑不留丟的雪地上,站都站不穩。
他冷冷的瞪著粉臉漲紅的她,卻不說話。
她猛吞口水,拚命彎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