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新婚夫妻就維持著相敬如賓的關系,兩個人都很忙,朱定康的生意版圖跨足到陶瓷業,海外貿易逐漸熱絡,洋人對中國陶瓷相當有興趣,嗅到商機的他,特別派人分別前往各名瓷窯帶回各大窯系的作品,一一了解其特色,決定投資的目標,忙得不可開交。
至于桑德,雖貴為公主,但言行舉止一點都不像,她沒有架子、善心泛濫,化緣的窮和尚天天上門,她總熱情給齋飯,盡心對待;哪里需要濟弱扶貧,她也絕不落人後。
拜如此親民、善良的妻子所賜,朱定康走在路上,不少讓妻子的仁德照顧到的百姓們,莫不感恩的向他行禮,他總是帶笑回應,但心里想什麼,永遠沒人知道。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的心為被她撒出去的錢在淌血,幾欲發狂,卻無法也不打算阻止。
妻子的一舉一動,每天都有人向他回報,除了知道她四處布施外,他還知道她日常的活動。
雖然出身皇室,身上也有那股貴氣,但她親和力強、溫柔善良,除了三餐要有甜點這唯一的要求外,錢莊里的人吃什麼,她就吃什麼。
備妥的雪片糕、芝麻薄脆片、松子糖、杏仁糕、松花糕、玫瑰糕……也絕不會獨享,她不是個吝嗇的主子。
他自然也不是小氣的丈夫,要管事隨意去買一堆,任她吃到飽、吃到吐,他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不同于他與父親及家人間的淡漠,她會主動前往一街之隔的相國府,對父親噓寒問暖,善盡一名媳婦的責任。
兩人的話題,听聞是三句不離他是否有出將入相的意願。
令他意外的是,陪同前往的侍從回報說,她總是不厭其煩的回答,「夫君正在做他愛做的事,我只會支持,不會干涉。」
听說,他爹總是笑得尷尬。
她也不喜歡乘著駟馬高車來回,覺得騎馬較方便,只要听聞哪里有人病了、餓了,貴為公主的她備了吃的跟銀子,一蹬上馬兒,就策馬奔去。
據聞皇室的人對他放縱桑德的行徑不以為然,但她嫁了人,進了朱家門,他們便沒立場說什麼。
再說,老皇帝喜愛的妃子中,沒有荷妃,更甭提桑德的親娘早已香消玉殞,父女情本就薄弱,老皇帝已準備要把皇位傳給太子,再待一、兩年,祈鎮羽翼豐了,就讓他正式親政,因此,皇帝老子的日子過得極為悠閑,不太管事,且後宮三千,兒女眾多,桑德嫁給他後,更不會是他皇帝老爺要管的事了。
此刻,在大大的陳列室里,擺滿了定窯、約窯、官窯、汝窯、龍泉窯、景德鎮窯的瓷器,它們顏色各異、釉色滋潤、造型多樣,尤其是眼前這光澤晶瑩的定窯瓷器,特別吸引他,白淨無瑕,像極了某人……她有張白瓷般晶透的臉,而這段日子,她過得相當逍遙……
朱定康望著窗外林木圍繞的院落,又回過頭來,看著放在桌上的邀貼。
遲疑了一會兒,他步出屋院,喚了總管,將他的愛駒從馬廄拉來後,策馬直奔開元錢莊。
毫不意外,一串人龍長長的排在錢莊大門外,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隊伍中並非都是他預料的貧困百姓,竟還有眼熟的富豪仕紳、王公貴族?!
他扯了韁繩停下馬兒,錢莊的伙計一見到他,立即迎上前來,接過韁繩。
避事也立刻走了出來,他一進錢莊,這才發現里面並未被人群擠得水泄不通,而是只有桑德的那個櫃台前排了人龍。
癟台後方的她,眉宇之間流露著真摯無偽的動人神韻,散發出一股就是讓人想要保護她的氣質,美得令人屏息。
「這是您的銀兩,請到另一邊填寫借據。」
雀兒則在另一邊擺了張桌子幫主子的忙。
朱定康抿緊了唇,只是遠遠看著,但隊伍中有些熟悉且常上煙花樓的老面孔,一看到他,連忙頭低低的,擺明了他們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是來看公主的!
「姑娘,你要存要借?」桑德溫柔的問著櫃台前的客人。
「呃,我要借,而且,說不上是姑娘了,我是兩個孩子的娘呢,桑德公主。」那名少婦羞澀的朝她一笑。
「你丈夫真幸福,你看來就像個俏姑娘。」
「真的嗎?」少婦又驚又喜,因為近日她丈夫常常嫌她丑。
鮑主會不會太善良了?黑的也能說成白的,少婦年紀是輕,但其貌不揚,再加上生活困苦,皮膚看來又干又澀,根本是黃臉婆一枚!雀兒不禁在心中嘀咕。
善意的謊言吧!有些人忍不住吃吃偷笑。
但公主說的話,誰敢有意見?少婦拿了借的銀兩,像個少女般,羞紅著臉快樂的離開。
朱定康站在一旁,凝睇著她。不同于他,她善于夸獎人,更樂于傾听。
時間慢慢流逝,他就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帶著滿月復心事而來,卻帶著笑容離開。
他望著她那張美麗的臉龐,不得不承認她有一副悲天憫人的好心腸,可憐的是他的銀山又缺一大角了。痛!
此刻,走近窗口的是城東杜員外,為人刻薄、吝嗇,唯一舍得花大錢的事就是到青樓玩女人。
「公主,我、我……」杜員外看著公主猛吞口水。
「你要存要借呢?這位爺爺。」
「爺、爺?」他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嗆到,「公主,小的今年才四十啊。」
「四十?可你看來氣虛浮腫,不像壯年。」她說得直截了當。
「噗噗……」不少人忍俊不住低聲竊笑,立即引來杜員外的一記大白眼。
「呃,抱歉,我太誠實了。」她一臉尷尬。
「噗噗……哈哈……」還是有人受不了的爆笑出聲。
杜員外終于受不了大家的訕笑,甩袖走人。
而她才後知後覺,「我好像愈說愈糟……」
瞧她粉臉兒因微窘而紅通通,那傻愣的樣子煞是可愛,朱定康的嘴角不由得也往上揚。
再來是住在北城的萬富商,分明不是要借錢,卻故意磨磨蹭蹭的,想說又不想說,一會兒又咳聲嘆氣,說什麼一言難盡,但一對上她的眼楮,臉色便微紅,根本另有意圖!
偏偏那個小笨蛋還認真安撫,「沒關系,我會耐心听,你別難過,你欠很多錢嗎?」
她視力肯定有問題,沒瞧見那姓萬的穿金藏銀?!他簡直要抓狂了。
他繞到後面,示意管事也跟著他,來到窗口後方,听到那家伙還在說著雜七雜八的無聊事兒,他眯起黑眸,一把扣住還听得津津有味的她,手臂拉她起身。
桑德嚇了一大跳,一抬頭,才發現是好幾天不見人影的丈夫。「夫君——」
「跟我來。」他邊說邊看向管事,管事明白的點點頭,在台子後坐下,繼續服務。
一見巧笑倩兮的公主離開,換了個滿臉皺紋的老管事,萬富商立即瞪大了眼,隊伍里面頓時有不少男人們失望離去。
她真的不知道夫君在氣什麼?見他的下顎抽動,臉上也失去笑容,桑德納悶又微微不安的偷瞧他。
他拉著她一直到後面的庭院,才放開她。
「怎麼了?」
她還好意思問?「明天開始別來錢莊了。」
她一愣,「為什麼?」
「難道你分辨不出哪些人是真正有需要來錢莊,而有些人根本是為你而來!」
「我當然知道。」
朱定康怔愣。「你知道?」
「是啊。」她用力點點頭,「但他們最後還是會借錢或把錢存進錢莊來,還是有交易啊。」
他蹙眉,對她的話不以為然。「既是交易,就不必听那麼多閑話。」
這要怎麼解釋呢?她相信自己被試煉的項目里,不只有當一個稱職的妻子這一項,要正式位列仙班,也要有度化人心的能力,所謂「沒有錢萬萬不能」,從一個人對錢的需求上,看其人、听其事,適時的勸善、鼓勵或傾听,也是一門修煉。
「反正我閑著也是閑著嘛,听听他們的事,若能幫得上忙,就多幫點。」
「既然你這麼閑,來幫我。」這句話不經思索就月兌口而出。
唉,自認識她以來,向來深思熟慮的他,好幾回都是下意識的說出事後讓自己有些後悔的話。
「今晚太子邀宴,我原本不想去,但你嫁作人婦不過半個月,也許想回宮。」
「大皇兄設宴?怎麼會邀夫君?」
她真的很困惑,就她所知,朱家人一向跟四皇兄走得近,就連公公也比較親四皇兄,也因此,太子對朱家相當淡漠。
朱定康也不清楚好友葫蘆里在賣什麼藥。就他所知,邀請對象除了皇親國戚、地方較有勢力的富賈外,四皇子也會出席。
「太子也許是想見見出閣不久的妹妹,而出嫁從夫,難不成貼上該署名受邀的是公主?」
「也是。」她這個人很好說服的。
「回家準備。」
「是。」她順從一揖。
***
事實上,為了鞏固自己的勢力,太子、四皇子在各自寢宮設宴是常有的事,常常是三天兩頭就一大宴,而文武百官為了保住未來的權力跟財富,自然要謹慎的選邊站,再投其所好。
既是宴會,美酒佳肴、歌舞表演是絕對少不了的,此刻,就見多名體態輕盈的美女飄飄欲飛,彈琴的歌女音質清麗、恍若夜鶯啼鳴,更有多名宮女在賓客間巡視斟酒。
所謂男女有別,男人酒過三巡,談論政事,女人們則到另一邊聊些八卦。
至于四皇子沒出席,則是意料中的事,兩人不對盤眾所周知,邀請只是表面禮儀,祈落還不至于愚蠢出席,為筵席增加光彩。
祈鎮刻意避開那些每兩日總得來吃一頓山珍海味的官僚,與朱定康這名私交好友一前一後的走出樓台。
朱定康見到好友眸中饒富興味的光芒,心中了然,「說吧。」
祈鎮勾起嘴角一笑,「就我得到的內幕消息,你與皇妹尚未跨過那道屏障。」
他臉色丕變,「真沒想到,你竟在我府中也安排了你的人,我真的很失望。」
這可是大大的誤會,祈鎮忙澄清,「錯了,是四皇弟安排了人,而我的人則在宮中監听他回報時得知的消息,想到今晚正好設宴,為免有人繼續窺視你與皇妹的閨房私事,才要你來的。」
「又是四皇子,該死!一回府,我一定要將所有僕佣全換掉!」朱定康低聲詛咒。竟然連這種事也在監控!
祈鎮拍拍他的肩膀,可以理解他的怒氣。「那倒不必,依四皇弟的能耐,還是能將他的人送進去,我的建議是,你們夫妻住的院落就只準一、兩名信得過的僕佣進去即可。」
他點點頭,「多謝了。」但下一秒,他黑眸微眯,看向正走進另一邊亭台的一男一女,女的是自己的妻子,男的如果沒記錯,應該是曾經在他大喜之日到場道賀的文官何洲原,主掌國庫管理,將在兩個月後前往蘇杭任職。
桑德一顰一笑,美麗迷人;何洲原俊逸挺拔,人品不錯。
只是,兩人刻意找了個清靜亭台相處……朱定康的胸口不由得一悶。「男女單獨相處,已是違背禮教,更何況,其中一人還是已婚女子。」
祈鎮的目光也順著他的望過去,再瞧了一眼臉色瞬間籠罩陰霾的好友,「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他的命可是桑德求回來的。」
他搖頭,不明白好友的意思。
「何洲原一家人得罪了杜王爺,被參了一本,還遭到栽贓監守自盜國庫里的黃金,父皇一怒之下,就要抄了他們全家,」祈鎮微微一笑,「可我這個妹妹說她作了個夢,夢里有仙女告訴她,黃金所藏地點。沒想到,侍衛們還真的靠著她夢里的指引,從杜王爺府中找到那些失竊的黃金。」
「太不可思議了。」朱定康簡直難以置信。
「就是。話說回來,若不是夢芸看不上你這一身銅臭味的商人,桑德是極有可能嫁給他何洲原為妻。」
「他們早就郎有情、妹有意?」他愈听心情愈不好。
「桑德善良美麗,何洲原斯文俊朗,再加上救命之恩,皇妹嫁過去,絕對會受到極好的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