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錯,在東廂院工作的四個丫頭至少都不必跟涵英格格打照面,也只要她們這里雖然成了禁區,但可比府里的任何地方都還要熱鬧。
鎧斳貝勒根本沒在跟那些總掌櫃看賬目,基本上,他早將旗下的百年產業包括船運、布業、茶業、糧業等,都全權放給那些為這些店家工作了大半輩子的總掌櫃們。
他信任他們,充分授權,連賬冊也沒在看,這回私下要他們回來報賬,其實說穿了就是要他們幫忙,讓他有理由可以閃躲涵英格格,當然也讓他們順道訪友。
至于他這個主子,則大多窩在書房里看小喬夫子上課。
只是也不知怎麼搞得,看到最後,小榜格總會不見,然後就只剩下小喬夫子無奈的跟貝勒爺大眼瞪小眼,而丫頭們也會被趕出書房,就像現在——
眼見房門又被關上,韓小喬無奈的看著端坐在桌前的鎧斳貝勒,她不得不承認,他很會寫字。
一枝狼毫軟筆信手運來,不管是篆書、楷書、草書、隸書,都寫得很好看。尤其是篆書,字體微方、縱橫古樸,連她都不禁在心中贊嘆。
「好,換夫子來吧。」他微微一笑,將手上的毛筆交給她,「提首詩吧。」
怎麼提?這幾日他把她這里當堡壘,窩著就不出去,一會兒要她吟詩,一會兒要她作詞,一會兒又要她畫畫,怕露出馬腳,她總得這麼說——
「爺要佔用我的時間多久?我的教學進度嚴重落後了。」
又來了!鎧斳饒富興味的看著她。在他眼里,她有腦袋、能斗智,那種彼此抗衡的感覺實在很過癮,只是,他總覺得有某個地方不對勁,因為他窩在這里少說也有六、七天了,她不但連首詩都沒作過,就連小芙蓉也說沒見過她吟詩作對。
當然,小家伙原本對那就沒興趣,自是不會注意,但小喬夫子可是才女啊,不是嗎?
另外,要跟她下盤棋,她也是想法子搪塞,真不行時,下了兩粒棋子她就突然說想起有事要忙,又逃開了。
至于來畫幅畫嘛,她拿著畫筆的手也是微微顫抖,常停頓許久,佯稱沒靈感,不知畫了什麼後,便又逃了。
這真是個意外的發現,難不成外傳的曠世才女,其實只是以訛傳訛?
他對她因此愈來愈有興趣,尤其最近偷香老是失敗,他剛靠近她一點,她便拿起一本磚塊書放置在胸前,大有他敢輕浮冒犯她會毫不客氣將那本書丟到他臉上的態勢。
太可愛了!他若真要為所欲為,她再拿十本磚塊書頁奈何不了他。他故意作弄她,也只是想看她一下子生氣一下子無奈、一下又想教訓他的各種神態。
他起疑心了嗎?
韓小喬的心怦怦狂跳,頭皮發麻。她能冒充主子平安度過一個多月沒被發現,一來是因為小榜格上課老愛打盹、趴睡、吃東西又好玩,所以時間很容易就混過去,可她怎麼也沒想到涵英格格的到來,會讓鎧斳貝勒躲到她這里來,也就這麼讓他瞧出了些端倪。
而小榜格這幾天紅娘當得很快樂,上課時老是借故閃人,害她天天心驚膽戰的,只能數著日子希望主子快快出現,不然她一定會出事的。
貝勒爺是個明眼人,到這會兒她八成漏洞百出了……不,應該還沒事,反正她決計不敢在公關面前耍大刀,能撐多久是多久吧。
「這樣吧,琴棋書畫,小喬夫子擇一,再不然還有另一個選擇——給本貝勒獻個香吻。」
她瞪著他,「貝勒爺是痞子嗎?這種話也說得出來!」
「橫豎我的名聲很爛了。何況……夫子應該會想念我的吻吧?」
「真是——」她倏地住了口,因為才一眨眼,他竟然就已閃身至她面前,雙手更環住她縴腰。
「我幫你決定,如何?」
她莫名害怕起他過于炯亮邪氣的黑眸,像是洞悉了什麼,她一把推開他。
「我寫、我寫字,寫段《楚辭》里的『九辯』成吧?」
真是的,怎麼有這種無賴的男人,而且偏愛逗她?
她硬著頭皮在書桌座下,拿起毛筆戰戰兢兢的寫著,「皇天平分四時兮,窺獨悲此稟秋。白露既下百草兮,奄離披此梧楸……」
她一筆一劃的寫,字跡卻只能說得上工整,反而更像個努力學習的新手,認真的模樣分外吸引人,只是——
鎧斳黑眸微眯。真絕了,明明是個文學奇才,怎麼連幾個字都寫得如此費力生澀?再好好想想這段日子她的努力閃躲……看來其中真有文章。
盡避期待真相,他卻不急著拆穿她,因為有她在,涵英格格的存在就不那麼困擾他了。
「如……如何?」她心虛的看著那些字,即使她每天都很努力的習字,但跟他龍飛鳳舞或渾厚古樸的字,差距依舊極大。
他低沉一笑,在她還沒回神時忽地低頭順利的偷香,而且還是火辣辣的一吻。
而被他放開後,她粉臉漲紅,癱靠在椅背上,一雙冒火的美眸則瞪著他看。
「貝勒爺你太胡來了!」
「這是男人劣根性作祟,要是你也像涵英格格追著我跑、主動投懷送抱,我馬上不沾惹你。」說著他還煞有其事的伸開手,準備擁她入懷。
她惱怒的瞪著他,心中只有打人的沖動,最後選擇忍住氣離開椅子,「我找涵英格格去,告訴她爺有多饑渴。」
他勾起嘴角一笑,「那我就會告訴她,我身上的那把火可是因你而起,看她怎麼對付你?」
韓小喬腳步頓停,面露遲疑,她雖然沒有步出東廂,但就其他丫頭傳來的話,已知涵英格格讓不少人赤足苦頭,她這一去無疑是以卵擊石,不妥!
她再轉回身來,深吸口氣,直視笑得太過燦爛的男人,「爺是男子漢吧?是男人就該想怎麼解決涵英格格的事,她因你而來,可受難的卻是奴僕啊……」
他緩步走近她,極具技巧的將她逼退到牆角,雙手放在她的左右兩側牆上,神情輕佻卻又魅惑無比,低啞著嗓音自嘲,「別太看得起我。生性善良的小喬,你該勸的人不是我,畢竟我本來就是個聲名狼藉、無所事事的花心貝勒。」
也是,她何曾見他辦過什麼正事呢?但是,她又能拿什麼立場和能耐去勸涵英格格?她並非真才女!
可惜了,光看她的表情,鎧斳就知道他想看到小喬夫子跟涵英格格對峙的希望沒了,還真是失望呢。
他窩在這里,就是為了激她出去跟涵英格格對戰的,看來他得再接再厲才行。
畢竟由他出面將涵英格格趕出府,那是最後的下下策,也等于是做好了要跟杜王爺撕破臉的最壞打算。
韓小喬皺著眉,他看來很不一樣,特別的認真……不,是太過正經了,因此那張漂亮的臉蛋上多了抹陽剛之氣,氣勢懾人,瞧著瞧著她竟然忘我的凝睇起來。
下一秒,鎧斳回了神,可居然放肆的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間,甚至吹著氣。
她渾身一顫,感到一股陌生的酥麻穿透身子,被這個感覺嚇到了,她急忙用力推開他,「我去找小榜格,希望帶她回來上課時,貝勒爺已經不在這里。」
「若我仍在呢?」他刻意逗她。
「那我就請涵英格格一起來上課。」她沒好氣的回嘴。
他勾唇一笑,看她氣呼呼的走人。
真是可愛,竟敢威脅他?不過她的神經太粗了,觀察力也太弱,從頭到尾,她要找的小人兒根本就蹲在窗外偷看呢。
不過……他看向小芙蓉藏身的窗台後方,這小表已經先溜了。
眉開眼笑的小芙蓉走起路來輕快無比,腦海里浮現的全是叔叔貝勒親吻小喬夫子的畫面。
嘻嘻嘻,她又看到了。
真的太好了,只要叔叔貝勒迷上小喬夫子,她相信涵英格格就完全沒機會了!
也許是心情太佳,加上不習慣讓丫頭跟在身後,小芙蓉一開心便又跳又走,就這麼走到某人視線所及的範圍。
涵英格格正站在蓮池旁,憋了一肚子的火,她不明白,是她逼太緊了嗎?要不前幾回來這里小住,鎧斳貝勒至少還依禮相待,不致像這次一樣避而不見……莫非是她要阿瑪請皇上指婚的事,激怒了桀驁不馴的他?
可惡!早知如此,來這里的第一天她就該好好跟他敞開心胸聊,大不了她道歉,也不會像現在……
「格格,小冤家出現了。」
身後的兩名丫頭突然輕聲提醒,她一蹙眉,回過頭,果真見到芙蓉格格好似走路有風,蹦蹦跳跳的,顯然心情極佳。
同一時間,小芙蓉也看到她了,猛地停下腳步,心里懊惱極了。
懊死!這陣子她躲她們躲得多順啊,一時大意倒忘了她們還在府上。沒法子,她們一行人來做客,她的日子就難過了,主子驕縱高傲,就連帶在身邊丫頭也趾高氣揚,怎麼看都礙眼。
「芙蓉格格,沒想到半年不見,你的膽子也不見了。」涵英格格冷嘲熱諷道。
小芙蓉馬上就被她激怒,氣呼呼的走到她身邊,太高了下顎,「誰的膽子不見了?你給本格格說清楚!」
涵英格格冷笑,「不然呢?本格格來這里都多久了,是誰像縮頭烏龜不敢在本格格面前現身的?」
「嘖,那是因為某人比你好看太多,本格格舍不得走開,自然沒空來瞧你這個自以為是還硬要獻身給叔叔貝勒的女人!」小芙蓉受不了的反駁回去,「還有,我要告訴你的是,最好還是放棄當我叔叔貝勒的福晉,他喜歡上我的夫子了。」
此話一出,涵英格格腦海立即浮現葉雯素雅的樣貌,但事實上那天她所有的專注力全在鎧斳身上,連葉雯何時離開的她都沒太多印象。「她算哪根蔥!不是金枝玉葉也敢跟我爭?」
「她確實不是,但這段日子陪在叔叔貝勒身邊的都是小喬夫子,而你呢?被拒于門外。我要是你,早就無地自容,包袱收一收帶著丫頭走人,不在這里丟人現眼了。」
小芙蓉太過得意,完全沒注意到涵英格格的表情愈來愈難看、愈來愈陰沉,就在下一瞬間,她倏地雙手用力的將她往池子里推——
「撲通」一聲,小芙蓉跌入池塘。
「格格?天啊!救命、快來人救命啊!」小芙蓉身後的兩名丫頭失聲大叫。
涵英格格眨眨眼回過神,這才驚覺自己在盛怒下做了什麼事。
「噗……救……救命……」小芙蓉在池里慌亂的呼叫,又吃了好幾口水,在掙扎好一會兒後,身體開始僵硬的往池底沉。
「快來人啊!」
兩個丫頭不敢救也沒能力救,只能拼命喊人,正巧韓小喬听到驚慌的求救聲,匆匆飛奔過來,幾名奴僕也沖了過來,但池里已經啥也看不見了。
「芙蓉格格掉入池里了,快救她!」其中一名丫頭急到都哭了。
「是她要推我,我一閃,她自己就掉下去了,不干我的事。」涵英格格花容失色的狡辯道。她也很慌,但仍努力維持自己的高傲,還瞪了自己兩名頻頻顫抖的丫頭一眼,要她們絕不能說出實話。
「怎麼辦?我們不諳水性啊!快找爺去!」
幾個奴僕急得要向鎧斳貝勒通報時,卻又听見「撲通」一聲,眾人看向池里,竟見小喬夫子已經跳下蓮池。
「天啊!葉姑娘也下水了?快!快去找爺——」
韓小喬這一跳,引起更多的驚慌,就見幾名奴僕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連忙沖去找人。
她奮臂泅泳,潛入池底後費了一番力,才將快要失去意識的小芙蓉給救上來。
「咳咳……」小芙蓉一回到陸地,咳出口中的水,隨即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鎧斳貝勒在得知小芙蓉落水的消息後,立刻十萬火急的趕過來,映入眼簾的一幕卻是小喬夫子一身狼狽地抱著哭不停的小芙蓉,用手輕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安撫受到驚嚇的孩子。
她們身邊也圍了幾名一臉擔心的奴僕,還有鐵青著一張臉的涵英格格主僕,但他的目光很快又回到小喬夫子身上。
她頭發濕漉漉,發間還有一兩根水草夾雜,看來應該很可笑卻意外的吸引人……不,也不算意外,因為全身衣服都濕了,她身子的曲線變得很清楚,不但凹凸有致,胸前的弧度更是明顯……
不過眼下絕非是亢奮的時候,鎧斳皺了下眉,壓下自己此刻浮現的yinhui念頭,跨步走近兩人。
「貝勒爺。」見他走近,韓小喬抬頭看著他。
「我抱她吧。」雖然這麼說,他卻是先月兌下自己的外衣,而後在她驚愕不解時彎身將衣服披在她身上,才從她懷里抱走哭不停的小芙蓉,「別哭了,不過吃了幾口水,哭得像個娃兒,很丟臉。」
他這一說,很意外的,小芙蓉倒是不哭了,哼了兩聲,沙啞著聲音道︰「誰是小娃兒!」
「那就對了。」他笑著為她拭淚。
「對了,叔叔貝勒,是涵英格格推我的!」小芙蓉突然伸手一指,指向涵英格格,後者臉色悚地一白。
「簡直胡說!鎧斳貝勒,你知道她有多討厭我,自己要推我沒推成,一個不小心踩跌下去,竟然還要誣賴我!」涵英格格下顎一抬,不悅地駁斥。
「騙子,她們都看到了!」小芙蓉怒氣沖沖的指著兩名看都不敢看她的丫頭。
小傻瓜,她們可是她的人啊。涵英格格得意的冷笑,「她們看到的,就是我說的——」
「夠了!」鎧斳沉聲呵斥,「這事晚一點再來談。格格和小喬夫子都需要沐浴包衣,管事,叫廚房備姜湯給格格跟夫子喝。」
「是。」
避事領命先行離開了,韓小喬也在丫頭的攙扶下起身,卻明白貝勒爺為何特別月兌衣服給她?
她低頭一看,粉臉突地漲紅。天啊!她、她這身布料怎麼在浸了水後,整個貼在身上了?!
她羞慚地將他的袍服拉得更緊,但包得太緊,她在呼吸間也聞到了他身上獨有的男性氣息。
沒一會兒,人全走光了,涵英格格咬著下唇,雙手在身側握拳,微微顫抖。
她又氣又恨又害怕,因為鎧斳在抱著小芙蓉離開時,她清楚看到他回望小喬夫子的神情里有不舍,好像他想抱在懷里的人是那個女人,而在她氣呼呼想上前再解釋時,他卻直接給她一個陰鷙的眼神——
難道,真如小冤家所說,他看上那個女夫子了?不成,這事她勢必得問清楚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