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意晴先詢問韓晉康要吃什麼,他表示沒意見後,她竟點了好幾樣他平日習慣搭配的茶點及他最後的普洱菊花茶。
他怔怔的看著她。怎麼可能?!還是她也同其他布商一樣,先調查過他的喜好,以爭取合作?
不可能!靖織坊一直沒人出面,他跟她想遇的地方也太特別,更何況,那日在醉紅樓也有多名布商,他們難到不知她是靖織坊的大小姐?他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問。
在喝了口茶後,他即問了第一個問題,「駱姑娘那日為何會在醉紅樓?」
「我──」
「我家小姐相信那種送往迎來的地方,能早一步嗅到各地、甚至其他國家服飾的特殊風格及款式,以刺激她的創作想像,做出更好看的服飾。」開口的是對主子一臉崇拜的葉兒,「事實證明,我家主子親手裁制的衣服可是賣得嚇嚇叫,就連原來都不怎麼歡迎我們的老鴇,也請主子幫她的姑娘裁制衣服,還有──」
「葉兒!」駱意晴示意她可以簡單說就好。
但她說得正熱,停不下來,「我家主子可是個感恩的人,她會回頭去謝謝那些姑娘們,甚至主動送上衣服,有的妓女還在主子的幫忙下贖了身,也到我們鋪里幫忙。」
「葉兒,好了。」她覺得葉兒說太多,也把她捧得太高了。
「我還沒說完呢!」
葉兒又嘰嘰喳喳的說起那一天。主子是為一個染了重病活不久的姑娘過去的,主子身上穿的那套衣服是那名姑娘親手畫的,再請她家主子裁制,可衣服好了,她卻處弱得起不了身,又很想看看衣服穿起來是啥模樣,主子才特地為她穿上,誰知遇到一個醉鬼闖進來,拉著主子就要她伺候陪酒。
駱意晴沒轍了,葉兒的個性大剌剌的,唯一的缺點就是話很多。
就見她連珠炮的對著听得很入神的韓晉康說著──
「我家主子對各地的絲織、麻、棉織物如數家珍,就連你這個來麼天下第一織妨的韓爺,也紀考不倒我家小姐的!」
「不可以胡說。」酡紅了臉,輕聲斥了葉兒。
她可不服,「我說真的嘛,就連朝廷的官坊,內織染局都向我們訂布疋,這全是我家小姐的功勞喔,她織布跟刺繡的功力才叫天下第一呢!」
韓晉康心里有好多好多的驚喜。就連她的行事都與巧兒一個樣,他想要了解她更多、更多。隱忍住心里的狂烈激動,他又問︰「我相信駱姑娘應該知道,我此次前來靖城就是為了要找一家合作的布莊,設立新的合作據點,但數日來,各布商邀約不斷,為何不見貴莊的帖子?」
「哼,我們才不需要跟你合作呢!依我家小姐的本事,再過個幾年,絕對可以超越你。」
葉兒雖然只有十六、七歲,但有個老愛往花街柳巷里鑽的爹,她爹把家產敗光後,還欠了一花天酒地的債逃走,害得她跟娘不得不命賺錢還債。所以,雖然韓爺救了主子幾次,但知道他是青樓的常客,她就是不喜歡他。
「葉兒,不得無禮,也別胡說,韓爺的綢布莊可是天下第一,雖然五年前走了些下坡路,但很快的東山再起,規模比過往的更大,小女子可是相當佩服。」駱意晴一臉真誠的看著他道。
「那麼,我到貴綢布莊一看,交流交流如何?」韓晉康順勢開口要求。
「這──」她尷尬的看著他,不知該如何婉拒?「「事實上,家里的織坊在接獲皇室大單後,已忙得不可開交,再加上我爹不是企圖心極大的人,他們覺得一家溫飽便是上天恩賜,何況,我又身為女子──」
「我家老爺夫人很疼愛主子的,不喜歡她在外頭拋頭露面,主子也盡可能低調行事,所以,外界認識主子這張臉,知其身份的可是少之又少。」葉兒見小姐說得不干不脆,又忍不住開口解釋。
原來如此,難怪那些布商也不識她,而老鴇則是一言難盡帶過,想來也是不想讓她的身份曝光。他微微一笑,「生意的事,本來就很難說,有時候找對了人,便能事半功倍,所以,若真有緣合作,也許只是同等的忙碌,卻有更大的收益,有何不好?」
「就是不好。我家小姐不是厲害而已,還有顛倒眾生的魅力,很多富商公子在看到我家主子為天人的容貌後,便派人四處打探,」一講到這,葉兒的臉可臭得咧,「得知她的身份後,又千方百計的想跟我們靖織坊做生意,哼!我看他們圖的是人財兩得,跟韓爺你一樣。」
「葉兒,我要生氣了。」駱意晴臉色微慍。平常葉兒就沒大沒小,大概是她這個主子平時沒有架子,才會讓她在此刻忘了分寸吧。
她吐吐舌頭,知道自己說錯話,急急跟韓晉康彎腰道歉,「對不起,韓爺。」
「我也要說聲對不起,葉兒不是有心的。」駱意晴一臉歉意。
沒想到他一點也不在意,只是順水推舟道︰「這個歉意就改以到貴綢緞坊一訪當賠罪,成交否?」
他還真是鍥而不舍!她若再拒絕,倒顯得她不近人情,只能點頭了。
靖城的人口算是密集,繁華的街道上,熙來攘往的人車極多,而駱家綢緞坊位在這餐館、茶坊、商販雲集的街道上。
大門上方高高掛著「靖織坊」的匾額,門面看來相當拙,可見經過一段歲月的洗禮,但門庭若市,里里外外都有不少客人。
在他步入店鋪後,更有驚喜,店鋪雖然不大,但動線極佳,各式綢緞依春夏秋冬四季分櫃,布料來處、特性及價格也應示極為清楚,童叟無欺。
駱家老管事及店面招呼的下人們個個親切無比,在從駱意晴口中得知他的身份後,他們是又驚又喜,而他亦從他們口中得知,自駱家收了駱意晴這名義女後,才讓靖織坊擺月兌慘澹的生意,如今撐起一片天。
他看著駱家老管事等人對她的敬重恍如隔世的感覺,好像巧兒活生生的回來了,一如往常,跟著她在綢布莊里做事。
「韓爺,你別听他們說,他們實在太抬舉我了,其實,駱家生意能越來越好,全是大家幫的忙。」她不敢攬下所有功勞,因為一個人是成不了大事的。
「才怪,主子是繡工也是紡娘,做生意更是一流。」葉兒舉起大拇指贊美,其他人,包括年紀半百的老管家也呵呵笑的豎起大拇指。
被這麼多人稱贊,駱意晴可不好意思,她麻煩大家去做自個兒的事,她則帶著韓晉康看看門面上的貨色。
他跟在她身邊,听她細數越州的異紋吳綾、滑州的方紋綾、定州的兩窠綾、幽州的範陽綾、淮南的麻織品以及嶺南的棉織品,甚至連印染、夾纈、絞纈,她也相當了解。
接著,她帶著他往後走到另一個側廳,那是她看帳休息的地方,一如給人清雅素麗的感覺,里面的家飾相當簡單,一張長桌、木椅,桌上備有文房四寶。
兩人面對面坐下,亦步亦趨的葉兒隨即沏來一壺茶,各為他們倒了一杯,就站在主子身後,得意揚揚的看著他道︰「韓爺看到了吧,我家生意好得不得了,就連店鋪的陳設,也全是我家主子的點子喔。」
韓晉康心緒復雜。認真說來,靖城與潭城一南一北,距離極遠,但匪夷所思的是,店鋪的陳設竟與他的相似。
「的確很令人驚艷。」
他忍住心中翻騰的思緒,藉著喝口茶,平復一下心情後,看著不時與葉兒擰眉搖頭的駱意晴。她臉上嬌羞的神態令人發噱,看來是希望葉兒別再說些老王賣瓜、自賣自夸的話吧!
他深吸口氣,「駱姑娘,我想知道剛剛老管事說,你是被你爹娘收養的?」
她點點頭,「是在五年多前。」
韓晉康臉色倏地一變,「五年多前?」
「是,那段日子是天啟王朝最黑暗的日子,听說潭城也經歷一場大洪水,死了很多人。」駱意晴突然覺得自己說錯話,因為他臉色突然黯淡下來,她這才想起他唯一的女兒及一名小妾也死在那場可怕的洪水中,連忙轉換話題,「總之,就在那之後,各地有了更多的天災人禍,也因而造就很多孤兒,許多人妻離子散、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我家主子可能也是遇到天災人禍的倒霉鬼之一,所以她失憶了。」葉兒忍不住又插話。
他一愣,看向駱意晴,「你失憶?」
提到這一點,她也頗感失落,「是,我像個孤兒似的漫無目的在街上行走,又餓又渴,不知自己是誰,也沒有人認識我,」她咽下梗在喉間的酸澀,「就在不知如何是好時,我義父、義母出現了。」
「他們剛經歷喪女之痛,看到我無助的坐在一家寺廟前,上前一問,得知我的情況後,說是佛祖憐憫他們二老,又送一個女兒給他們,便收我為義女了。」
「你完全想不起過去?」他的心莫名的怦怦狂跳起來。
她幽然一嘆,「唉!我根本沒有受傷,卻完全記不起來自己是誰,看過的大夫都說,我可能經歷一些不好的事,所以,我的過往記憶是被自己下意識的上了鎖才失憶的。」
「這樣也許是幸福的,會自動封鎖的記憶,絕不是好事。」他感嘆道。
她點頭,「我義父、義母也是這麼說的,可是,我還是希望,深深希望有人會來找我,但這麼多年過去了,始終沒有。」她心里不無遺憾。
「主子,你就別想了嘛,瞧你現在過得很好,大家都喜歡你,而且這兩年來,老爺身子不好,夫人可以在家照顧他,也是因為有你在店鋪坐鎮啊。」葉兒不喜歡看到主子又陷入剛到駱家時的郁郁寡歡,急忙安慰。
「我知道,只是突然──我沒事的。」她給葉兒一個溫柔的微笑。
她的眼神那麼溫暖,嘴角微勾的弧度與巧兒一模一樣,在他來不及細想時,一個問題即月兌口而出,「我可以知道你義父、義母是在什麼時候遇見你的嗎?」
駱意晴深吸口氣,靜靜的說出一個日期。
他臉色丕變,怔怔的瞪著她。
「怎麼了?」她被他黑眸里的驚愕嚇到。
「沒,沒有,我突然想到我還有事,先告辭了。」韓晉康臉色蒼白的起身,快步的離開。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她義父、義母遇見她的時間,竟與他親手埋葬巧兒的日子同天!
為什麼?這世上真有如此巧合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