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黑的︰心,是冷的。
在孤零零的床上醒來,那種感覺是空虛的,還帶了點風刀刮過的刺痛。
今天,她的丈夫又躲到樓上的小房間了,不吃不喝待上一整天,還對她咆哮,警告她不許動房內的一景一物,否則他絕饒不了她。
呵,他警告她,還說饒不了她……她在他眼底,就那麼卑微不值一曬嗎?
她累了,不想再解釋,連三天來一次的鐘點女佣都看出她身體不舒服,要她多休息了,而他,她的丈夫,竟把她一時的暈眩看成刻意挑釁,一把推開靠著門的她,走進小房間就不出來。
這不是她要的婚姻,已經到該結束的時候了,只是,她為什麼還舍不得?
罷了,再給他一次機會吧,也許明天,明天他就會愛上她了。
強忍悲傷的女人撾燙著丈走的西裝,燙平了幾不可見的皺褶,一滴滴滑落的淚水在熨斗燙過後,化成霧狀的水蒸氣。
怕丈夫餓了,她還煮了碗面疙瘩放在小房間門口,心想他聞到香氣,應該就會出來吃了吧?
半夜,一只結實手臂橫過她的腰摟住她,她醒了過來,她知道丈夫回到床上來了。
但是為什麼距離如此的貼近,她還是覺得好冷呢?
結婚九個月的第一天,她發現自己太寵這個男人了,寵得忘記要先愛自己。
上陽明山看女乃女乃的那—夜,風亦菲沒有留下,她偷偷撥了電話給鐵木蘭來載她回「瀧之屋」。
前夫異常的舉動嚇到她了,他怎麼能一邊愛著別的女人,一邊說想念她的身體,要求她跟他再結一次婚,當他的暖床妻?
他太過分了,也太無恥,這麼道德敗盡的話也說得出口,當她真的沒脾氣嗎?能由著他羞辱而不反擊?
不了,她再也不理會他了,她要將他從心底深處徹底拔除,不留半絲情意。她與他,從此就是平行的兩條線,再無交集。
「下雨了。
一聲略低的男音驀地響起,讓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風亦菲嚇了—跳,她看到窗戶外頭站了一個男人。「啊!是物部管家……」原來是物部管家在說話,她還以為是……
她搖搖頭,想甩掉腦中浮現的身影。
忘掉、忘掉,金璨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要把他趕出心里,三振出局。「有強烈台風直奔台灣北部,請小心門戶,記得要笑窗。」管家聲音不變,一逕的沉穩。
「風雨會很大嗎?」她很怕閃電打雷,因為她就是在那樣的天氣里成為孤兒的。
其實很多小時候的事,風亦非早已不復記憶,她只記得那天雨下得很大,媽媽抱著她坐在車後座,哼著兒歌哄她睡覺,誰知道雷劈了下來,正中一棵好大好大的樹,樹往他們的車子壓下來,她眼前一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等她再醒過來時,就听到警察叔叔說她的爸爸螞媽不在了。
她有很多很多親戚,可是沒有肯收留她,後來一她就被送進了育幼院。
「不小。」物部川的個性跟妻子相反,說話十分精簡。
「喔,謝謝你的提醒。」看來又是難熬的一天了。
「不客氣。」
風亦菲起身關上房里三扇窗戶,正準備拉上最後一扇時,發現管家先生居然還在她窗外。「還有事嗎?」
「我想我應該告訴你,金先生在「瀧之屋」的大門外。」這才是重點,某個把老婆氣得離家出走的老男人「命令」他一定要確實轉達。
「什麼?他還沒走?」她驚嚇地趴在窗口向外眺望,果真見到一抹黑色身影兀自立在雨中。
物部川咳了兩聲,非自願的當起鵲橋。「風雨會越來越大連待在屋里都不一定安全,何況是屋外的人。」
一說完「落落長」的話,他像是松了口氣,動作之快有如忍者,「咻」的便消失不見蹤影。
沒發現管家先生早已離開,風亦非踮起腳尖不住地往外看心里著急的想叫淋雨的傻瓜快走。因為他站再久,她還是不會見他的。
心死了,就活不過來。
偏偏,看到越來越大的風雨打在他身上,她的思緒就怎麼都無法平靜,坐立難安,而漸漸暗下的天色也讓她幾乎看不清楚屋外的男人,使她益發焦慮。
驟地,一個飛起的垃城桶差點往金璨陽腦門砸下,他因而輕晃了下。
看到這情景的風亦菲再也待不住了,她發慌的胸口一抽抽地緊縮著,要她眼睜睜地看著前夫受風吹雨淋,她受不了。
她身子一低,趁著櫻子女乃女乃沒注意時,偷偷拿了把傘走出去。
她想,就讓他遮遮雨吧,總好過一身濕。
「你終于肯出來見我了。」金璨陽顫著唇,臉色卻異常紅潤。
「你傻子嗎?這麼大的雨還不走?回去吧,不要浪費時間了。」她不想再做因渴望他的愛而委曲求全的小女人了。
「家里沒有你……」好寂寞。
風亦菲鼻頭微酸。「你會習慣的,我們的緣分不夠深。」
總有一天,會有另一個女人取代她的位置,陪伴他左右。「不,不是不深,而是我一直沒告訴你……告訴你……一」我愛你。
金璨陽還來不及說出他心底那句話,就因一陣暈眩,頭重腳輕無法站穩,他腳步一晃,全身的重量就猛地壓向她。
「你怎麼了?要不要緊?」風亦菲扶著他的手觸及到燙人的溫度,她驚慌地一喊,「璨陽,你發燒了……」
他听見了,卻反常地直笑。「原來是發燒了,難怪我的身體一下冷,一下熱,我還以為是……中邪了……」風亦非眼眶紅了,「你再等一會,我扶你進屋。」她無法放下他,再也顧不得櫻子女乃女乃的囑咐,趁著外頭雨聲最大時,她小心翼翼的偷偷將前夫攙扶到她所住的「梅屋」,並替他換下濕衣服,用被子蓋住他一絲不掛的果身。
單身女子的租屋處沒有男人的衣服,但是說也奇怪,當她去端了盆熱水回來要為他擦拭身體時,就看到一件日本浴衣擺在床邊尺寸明顯是男性的。原來「瀧之屋」的耗子特別多,尤其是只體型超大,名叫物部川的大老鼠,特愛幫忙。「亦非,你在哪里……。」燒過頭的金璨陽有神志不清,他伸長手臂,想抓住心愛的女人。
—只細白小手迅速握緊揮動的大手,輕聲細語的安撫,「我在這里,你別擔心,我會照顧你。」事實證明,女人終究逃不過愛情的魔咒,不管她先前如何信誓,一遇到她命中注定要沉淪的那個男人,她就怎麼也逃不掉。
風亦菲本來就不是心硬如鐵的無情女,相反的,她太容易心軟,才會即使明知前夫心里有別人,還是願意賭一把自己的運氣嫁給他。
雖然,最後她還是輸了,但至少她擁有過一個美夢,已沒有遺憾。「……我好冷,老婆,抱緊我……」他雙唇直打顫,手臂冰冷像快要結霜。
見狀,她只好忍住羞怯,一咬牙把上衣月兌了,抱住他用自己的體熱溫暖他。
「很快就不冷了,你忍一忍。」
十多分鐘後,他漸漸回溫,她卻冷得發抖。
「不,不要離開我,我不能沒有你,菲,我的菲,不要離開,我愛……」他陷入囈語,呼吸變得濃重。
窗外,由于強烈台風登陸,高聳樹術被強風吹得枝干彎曲,「啪啪啪!」的拍打著屋頂,窗欞嘎嘎作響,像是快讓風雨培拆了,十分駭人。
而大雷雨也仿佛一直逼近,夾帶著大量閌電轟隆隆而來,莫不驚人。
屋內的小女人完全不敢闔眼,她既驚怕震耳欲聾的雷聲,又得照顧身子時冷時熱的男人,這個無眠的台風夜,肯定是她難熬的一晚。
「老婆,我好熱……為什麼這麼熱?冷氣壞了嗎?」金璨陽又熱到醒過來,全身發燙著。
「對喔,跳電了……我用冷水幫你擦擦,一下就不熱了。」接著,她忙著擰吧泡了冷水的毛巾,沒听見前夫低喃的「我愛你」。
「我不要離婚,我又胃痛了,合約跑了,沒有熱飯熱菜,我後悔了,亦菲,你回家好不好……」不要走,不要扔下我一個人……「
斑燒導致的神智迷蒙中,金璨陽看見死去多年的父母在海岸的另一端微笑,他們的身體不再支離破碎,膚色也呈現正常不再焦黑一片。
飛機失事那一年,他是剛上三年級的九歲男孩,但一場人為疏失的空難,奪走了他幸福的家庭,從此,他再也不相信幸福圓滿的童話。
然後,有個小女孩出現了,她陪他說話、陪他玩瘋狂的游戲陪他忘記喪親的痛苦,所以……所以他以為,她是他的真愛……~
「‥……雪艷,對不起,我不能娶你……我要結婚了,新娘不是你……」他好抱歉,兩人這麼多年的感情要被他辜負了。
听到他夢囈中的「雪艷」兩個字,手還泡在冷水中的風亦菲身子忽地一僵,她神色復雜地盯著陷入半昏迷狀態的前夫,心頭酸苦,感觸良多。
現在在他身邊的人足她,不是他前女友萬雪艷,為什麼他連生病中也要傷她,她真有那麼不值嗎?
她一度想撒手不理,任由他發高燒燒壞腦子,既然他的心無法屬于她,邢就誰也得不到吧。這樣一來,她也就不會心懷怨念,恨他太專情。
可是,她畢竟不夠狠心,要她放著他不管,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就當是她欠他的吧,今生不還來世還,早早還了債,也省得日後牽牽掛掛,沒完沒了地為一個男人蹉跎終生。
「請諒解我,我不是不喜歡你……而是……呼、呼,我、我愛上我的老婆了,我愛她,我愛她,她是我的守護天使……」他語氣轉為溫黍,嘴角上揚。
「啪」的一聲,一條濕毛巾掉落地板上,捂著嘴的女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神色說不出是驚是喜。,
風亦菲表情萬分怔愕,以為自己听錯了,前夫愛的人怎麼會是她?
「你真的愛我嗎?還是我也發燒了,產生幻覺,把現實中的希冀融入夢里?」
她憂傷的喃喃自語。
一滴清淚落到金璨陽的服皮上,他服睫微掀,吃力地睜開雙眼,看到一道模糊的女人身影低頭拭淚,她那無聲抽噎的低泣模樣,讓他好心疼。
雖然看得不真切,但是他很清楚那是他的妻子,只有她會為他落淚,舍不得他吃苦,全心全意地照顧他,把他當成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不哭,不哭了……」我保證以後絕對不會再讓你哭,你相信我好嗎?」他想抬起手安慰她,無奈手臂虛軟無力。
風亦菲發現他張開了眼想起身,伸手按下他肩頭,努力眨掉眼底淚花。「你躺好,不要亂動。」
他想說的話還沒說完,他要繼續,「我真的喜歡上你,你那麼好,又甜美可愛,當你還是天雅企業的助理秘書時,我就注意你了……」可是他那時是有女朋友的人,不能靠近她。
「可你不是愛著萬小姐嗎?你娶我不是只是因為責任,因為情勢所逼嗎?」她一直都有自知之明,跟他艷光四射的前女發一起,她不過是路邊不起眼的小花,根本不可能得到他的關注。
他的眼神又有些渙散了,像是陷入深深的思考。「-‧‧不曉得,我知道不能讓你被人指指點點,陷入那麼不堪的境遇,我一定要保護你……」事實上,如果與他糊里糊涂發生關系的人不是她,他懷疑自己還會以婚姻作為負責的方式。
金璨陽邊說,腦中仍一片混亂,嬌美可人的小女人躺在他赤果的胸前,柔膚白皙,似軟綿綿的棉花糖……另一個張牙舞爪的女人,尖叫聲、爭吵聲、怒罵聲……
好強烈的對比,他迷惑了,誰才是他放在心里的人……
「你知道我是誰嗎?」風亦菲噙著笑一眼角猶帶淚珠。
「亦菲……」他老婆。
「那……你愛我嗎?」她輕啟櫻唇,期待又害怕地問道。
一瞬間,發燒中的男人什麼疑惑都沒了,十分肯定地回道︰「我愛你,亦菲,今生今世只愛你一人。」
「我也愛你……」她笑了,更落不開心的眼淚。
可惜,金璨陽沒听見她的回應,發燙的身體讓他再度神智不清,反復呢喃著無意義的字句,熱度一直降不下來。
外面的雷聲更大了,閃電近在咫尺,但專心照顧前夫的風亦菲這回似乎置若罔聞,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擦拭著他的身體和四肢,緩和著他時冷時熱的體溫。
風雨無情,人間有情,在天快亮時台風威力終于減弱,雷電不再,雨勢也慢慢轉小,而金璨陽的呼吸總算趨向平穩,臉色回復正常,燒,也退了。
累到疲乏的風亦菲枕在前夫頸窩,也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