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夜,朱宓哭了一夜。
坐在自個兒的房里,她無聲地啜泣著,哭紅了雙眼。
這還是頭一次,二爺說,暫時不想見到她……二爺說,暫時不想見到她……
突地,外頭有了聲響,她抬起淚眼看向門外。
一會,她才悶聲道︰「破軍大哥,你要進來就進來吧,別一直在我房門前走來走去。」
頓了下,他緩緩地推開門。「你怎麼知道是我?」
「腳步聲。」她悶聲道,沒興趣研究自己為何可以說得這麼斬釘截鐵。
「你失憶之前,肯定是個高手。」破軍小聲嘀咕著,走到桌前直瞅著她的眼。
不是每個人都能清楚分辨腳步聲,當然,也不是每個習武者,都能輕而易舉地搬動重達幾百斤的大樹。
「什麼高手?」她扁起嘴,苦笑著,滑落一滴淚。「惹二爺生氣的高手嗎?」
破軍聞言,不由得低笑。「那倒是,我也很少見二爺發火成那樣,誰要你這回把事情給鬧大了。」
正因為如此,他才擔心這丫頭會把雙眼哭瞎,一早就晃過來探探她。
朱宓這才驚覺,她竟把那幾個孩子的事給忘了。忙問︰「對了,破軍大哥,你真的把那幾個孩子押進官府了嗎?」
「沒有。」
她不禁松了口氣,旋即又問︰「那……他們被趕到街上去了?」
「也沒有。」
她一愣,「所以……他們還在府里?」
「不。」
朱宓瞪著他,「那到底是怎麼了?」不在府里也不在街上,他們還能去哪?
「二爺要丹禾想法子安置他們,也不打算追究他們偷了府里的東西。」關子賣夠了,他才懶懶地說。
她听完,緩緩地垂下長睫。「二爺真是個大好人。」
可不是嗎?打從她進府,二爺便對她關照有加,府里的差事她做不好也沒趕她走,還將她調為他的貼身丫鬟,結果她從沒有好好地伺候過二爺,近來更只會惹他生氣,難怪他不想帶她一道外出……
想著想著,斗大的淚水滴落。
「別哭別哭,好端端的,干麼哭呢?」破軍沒轍地閉了閉眼。
「二爺生氣了……」她哭得抽抽噎噎。
二爺常會板著臉,但她看得出來,那是他裝出來的,可是昨天他是真的發怒,她好怕他是不是討厭她了……
「你怕二爺趕你走?」破軍試探性地問。
她抬頭,「我怕二爺討厭我。」
「咦?這有什麼不同?」
「我不懂你的意思?不管我在不在府里,只要二爺沒討厭我,我心里就開心,可要是二爺討厭我……我會很痛苦。」她不在乎自己有沒有棲身之處,比起被二爺討厭,那根本算不上什麼。
破軍听得一愣。
忍不住的,他掏掏耳朵,懷疑自己听錯,可她的表情好認真,淚水還撲簌簌地流……這話一經修飾,不就等同紅顏為君喜嗎?
難道說,這一年來的相處,教這兩人日久生情了?
想著,見她淚流滿面,他不禁拉起自己的袖角。
「好了,別哭了,沒事的……」唉,打從小妹離世之後,他就不曾再做過這種哄人的舉動了,真教人感慨。
「破軍,你在做什麼?!」
尹少竹的低喝聲震天大響,驚得他二話不說地抽回袖角。「二爺,我去廚房拿你的早膳。」話落,轉身就走,不讓主子有機會對他出拳。
破軍逃得快,他一肚子火無處可發,再見朱宓哭成淚人兒,雙眼腫如核桃,他心里不舍,可想起破軍為她拭淚,他又惱著。
「哭什麼?你以為哭就沒事了嗎?」他罵著,卻放軟了語調。
他一夜不成眠,就怕她哭上一夜,如今瞧來,她還真的哭了一夜,教他不知道該氣她還是氣自己。
他用力地抿了抿唇,將喉底的酸澀咽下。「二爺,對不起,我給你添麻煩了,我馬上就離開尹府,往後不會再叨擾你……」
見她起身要走,他一把抓住她,「你要去哪?」
他一踫,朱宓隨即將他推開,他不禁一頓,怒眸欲眥。「你居然推開我?」破軍可以為她拭淚,她卻推開他?!
朱宓一愣,不禁又哭了。「二爺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她含淚跺著腳,不知道該怎麼辦,總覺得怎麼做怎麼錯,又惹二爺更生氣了。
尹少竹一怔,想起那是自己說過的話。「可破軍剛剛不是替你拭淚,怎麼你就沒推開他?」真是好樣的,竟拿他的話來堵他。
躲在門外看好戲的破軍,不由得退得更遠。
「破軍大哥又沒踫到我。」她無聲垂淚。
心底有再大的火,也被她的淚水給澆熄。「別哭了……」他喃著,伸臂圈抱住她,感覺她的掙扎,低聲道︰「那規矩,是除了我以外,你懂不懂?」
她抬眼看著他。「不懂。」
尹少竹吸了口氣。「你不可以讓我以外的人踫觸,所以要是有人踫觸了你,你可以反抗,但不能隨意傷人,懂不?」
「……不懂。」他說得不夠仔細,她無法理解。
「你……」這也不懂?
直到現在,他終于發現她古怪的地方——朱宓她像是一張白紙,怕對這世間的禮教全然不知,甚至對許多事都必須先圈定界限,她才知道該怎麼拿捏。
「你……討厭我這樣抱著你嗎?」他低聲問著。
「不討厭。」她抽著氣回答。
她喜歡他這樣抱著她,讓她感覺被保護著,有人疼寵著。
「那麼,往後,凡是讓你覺得討厭的人,你就離遠一點,好不?」
「可是,我並不討厭來福他們……」
尹少竹閉了閉眼,「你……」
「但是如果二爺不喜歡的話,我往後絕對不會這麼做。」她保證著,就怕他又說暫時不想見到她。「凡是會讓二爺生氣的事,我全都不做。」
盯著她琉璃般的水眸,他心生一股沖動想要吻去她的淚,卻教他硬生生打住,啞聲問︰「你說的話,真能當一回事?」
「如果我做不到,二爺可以趕我走。」
「……」趕她走,折磨的到底是誰?
「我寧可二爺趕我走,也不要二爺討厭我……」
尹少竹听得一頭霧水,模不透她的思緒,但光是她害怕他的厭惡,這一點就夠他開心了,「沒有我的允許,哪里都不許去。」
「真的?」
「真的,你別再哭了。」睇著她,他不禁嘆氣。
一開始,先是拜倒在她的笑靨下,最後是輸在她的淚眼下。
「嗯,可是眼淚止不住……」
他心疼不已,想擦拭她的淚,又怕太唐突,靈機一動——「要是你不哭的話,明天我帶你去發糧。」
「不了,我不要再給二爺添麻煩。」
他嘖了聲,再道,「我給你權限,只要你瞧見有需要幫助的人,可以到帳房支領一百兩,兩個月一次。」
「真的?」她張大眼,淚水瞬間鎖住。
尹少竹不禁眯起眼。「朱宓呀朱宓,你好大的本事呀。」原來她的淚水是收放自如,取決于他丟出什麼誘餌。
「沒有,我只是嚇住了。」她眨眨眼,淚珠沾在她卷密的長睫上。「可是,那些銀兩是二爺很辛苦才賺來的。」
一百兩,很多耶,要賺很久的。
「你知道就好,錢別亂花。」
「二爺對我真好。」
看她笑得嫵媚,眉眼彎彎,教他心頭一陣騷動,隨即將她推開一些。
「二爺?」
「既然你不想發糧,那就別去,在沁竹堂禁足一個月。」他別開臉說著,緩緩調勻自己的心跳。
他終究還是自私,不願讓人窺見她的美。
「欸?為什麼?」
「因為你擅自將那些小孩帶回府里。」想禁足,還怕找不到理由嗎?
「咦?可、可是你說我可以支領一百兩……」
「那是兩回事。」
「二爺騙我……」黑白分明的大眼里蓄滿淚水。
「不許哭!」
門外的破軍,緩慢而輕巧地一路退到長廊另一端,終究忍遏不住地笑趴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