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回頭,她也猜想得到夕月姊姊肯定眯起眼,不認同地瞪著自己。
唉,有什麼辦法?
她總是扮男裝,為了不讓人識破,對于一些肢體踫觸,她努力習慣,結果卻造成她真的沒有男女之防。
睇著她不經意流露的淘氣神態,淳于御總算模清她些許性子。
她豪情又古道熱腸,懂得防人,可惜火候不夠,說到底就是個直腸子,就連討賞也不拐彎抹角。
是個可以相信的人,但想要罩他……她真的是想太多了。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抬眼對上她沒心眼的笑,他淡聲道︰「淳于御。」
「淳于御將軍,你叫我什善就好,躺在床上養病的是我堂姊君夕月,他日要是傷愈,記得多給我一點賞銀,免得讓我笑你太小氣。」她笑得豪氣。「要是你做人夠豪爽,咱們也可以兄弟相稱。」
「你不是姑娘家?哪來的兄弟相稱?」他似笑非笑地點破。
真的不太想拆穿她,可這姊妹倆破綻百出,打他還沒醒,就听她們嘰嘰喳喳個不停。
「咦?」君什善一愣。
「想扮男人,你太瘦小了。」
「我是男人,只是太瘦小了,要不,你有听過哪個姑娘家的聲音,像我這麼沙啞的?」她打死不承認,故意把聲音壓得更低。
淳于御突地笑眯眼。「我想過了,等我傷好,沒有賞銀,就一個我,你等著我以身相許報恩。」如他所料,她瞬間臉色大變,驚恐不已。「我寧可什麼都不要,等你傷好,就走吧。」怎會這樣?她女扮男裝行走大江南北,從來沒人識穿的呀。
「我要留下來以身相許。」她越慌,他偏是壞心眼地逗得她手足無措。
「我干脆現在把你丟出去算了!」真不知道太平盛世里,哪來的妖孽!活該被人刺傷,她真不該救的,造孽。
「有本事你就丟丟看。」淳于御把肩上的破被子拉下,雙手環胸,好整以暇地等著。
「你……姊,快把眼楮閉上!」她喊著,卻听到堂姊的笑聲,回頭只見她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姊,我被人欺負,你笑得好開心啊……」君夕月笑得眉眼彎彎,只因她已經許久沒瞧見堂妹顯露真性情。
為了生活,什善被磨得越來越玲瓏八面,雙眼也被磨利了,看得穿人心,也懂得在人前藏起真性子,可眼下,她毫不掩飾,就代表救回來的這個男人,應該是無害的。
「姊……」她不由得扁起嘴,但看堂姊難得笑得那麼開心,她跟著笑了。
被冷落一旁的淳于御,看著兩人,不禁想,這對堂姊妹看似精明,實則過份大膽,才兩個姑娘,在不知道他底細的情況下,竟敢救他回來……尤其是她。
他睇著君什善恬柔的笑,不知怎的,一時之間竟轉不開眼。
翌日一早,君什善跑到下天竺寺向住持要了些素粥回來。
「收傷了耶,這代表藥草的效果還不錯。」吃過素粥之後,君什善解開他傷口上的布巾,要替他換藥時,瞧他傷口愈合得極好,不免替他開心。
淳于御沒回答,只是瞧著那片血肉模糊。
要是以往,這點傷口,早該愈合了,但這回卻只是開始收傷,傷他的到底是什麼利器?他突地聯想到以前每每進入佛寺總教他渾身疼痛難當,而寺內的佛器他連踫也踫不得……難道與佛器有關?
但,對方又怎會知道他的弱點?他忖著,卻找不到答案。
「好了,你繼續休息吧,我要外出一會。」俐落地敷上藥草,再綁上布巾,君什善忙進忙出地準備著東西。
「你把我丟在這里,不怕我對你堂姊胡來?」他盤腿坐著,涼涼地問道。
「你會嗎?」她偏著頭問。
「不會。」
「那不就得了?」她啐了聲。
這些年,她看的人多了,也大概懂得如何分辨好人壞人,知道他昨天不過是鬧著她罷了。
「我說說你就信?」
「我是信啊,你以為我的眼楮是裝飾用的……」話未完,走得太急,她踢到缺腳的椅子,狗吃屎地跌趴在地,痛得她哀哀叫。
「……看起來是裝飾用的。」他涼聲道。
「我只是不小心。」她爬起來,沒好氣地反駁。
「什善,你要不要緊?」君夕月撐起身子問。
「姊,我沒事,你趕快躺下休息。」她笑嘻嘻地說︰「我待會回來,再替你熬一帖藥。」
「嗯。」君夕月笑睇著她。「路上要小心。」
「我知道。」她點點頭,拿起竹籃要走,卻瞧見淳于御站起身,就連錦袍都已經穿戴整齊。「你要干麼?」
「出去走走。」
「你傷還沒好。」
「繼續躺著也不會比較好。」見他堅持,而且似乎行走無礙,她也就不阻止了,只是吩咐,「別走太遠。」她怕要是那些壞人還在山上,再遇見,那可就糟了。
淳于御沒回答,一逕跟著她身後走,一直來到一座古墳前,她不禁古怪地回頭看他。
「這是什麼?」
「墳,看不出來嗎?」她說著,將竹籃往墳前一擺,準備先將墳墓四周的落葉雜草除淨,然腳下沒注意,踢到突起的石塊,整個人往前趴去——千鈞一發之際,他拉住她,微使勁便將她扯回懷里。
「你到底有沒有在看路?」其實昨天他就發現了,她很會踢到東西跌倒。
「有啊。」她在他懷里瞪大眼。
長這麼大,她還是頭一回被人抱進懷里,感覺對方溫熱的胸膛,被強而有力的臂膀環抱住,令人感到安心,像是被保護著。
但一意識到他是個男人,她隨即一把將他推開。
情急之下,她力道沒有拿捏,而他沒有防備,錯愕地連退數步,奮力頓住,旋即驚詫地睇著她。
真是不可思議,一個小泵娘怎麼有這麼大的力氣?
所以,她說扛著他回來這里,一點都不假嘍?
「對不起、對不起,你要不要緊,有沒有扯到傷口?」她急聲問著跑來,然途中又踢到盤結在地的樹根,整個人往前一撲,跌進他的懷里,力道大得逼著他往後又退上兩步。
「你是故意的嗎?」他不禁問。
「我不是故意的啦……」她無奈地拖長尾音。
這一回,她輕輕地推開他,眯著眼看他。
見狀,淳于御也微眯起眼,疑惑她到底在做什麼。
她眯起的水眸噙著嫵媚,微啟的小嘴像是邀人品嘗,這神情……乍看之下,像是故意勾引人,可她穿著男服,頭上扎著軟巾,而且剛剛接連差點撲倒在地,這種情況下勾引人,她是哪根筋不對勁?
「你生氣了?」
「沒有。」他想問的是,她到底在做什麼?
「喔,那就好。」她垂下小臉。「其實,我的眼楮不太好。」
「喔?」所以她眯眼,只是想把他看得更清楚?
「好比這樣。」君什善退上兩三步。「這樣我就看不清楚你了,只能看到你的身形。」
「視力這麼差?」
「嗯,天生的。」她一臉無奈地聳了聳肩。「不過習慣就好,面對陌生人是比較糟,對方要是不出聲,我也不知道人家在看我,但要是談過一次話就沒問題,因為我會馬上把對方的聲音記住。」說著,她開始往回走,小心翼翼的,蹲在墳前,拔除雜草。
「那你的聲音也是天生如此?」他走到她身後,看著墳前模糊不清的墓碑。
「嗯。」
「唱首曲子來听听。」他突道。
她一怔,回頭看他。「我的聲音這麼難听,唱曲也很難听。」淳于御垂眼瞅她。「昨天我在山里听到你的歌聲。」她瞪大眼。「……我有唱那麼大聲嗎?」果真是她。淳于御不禁笑了。「還滿大聲的,就因為你唱得太大聲,讓我沒听到埋伏的刺客接近,所以是你害我的,你救我只是剛好而已。」
「咦?」君什善的嘴角垮下。「你是說,我沒有賞銀了?」听她那可憐兮兮的口吻,淳于御忍不住揚笑。「我會好好考慮。」虧她有幾分精明樣,一開始還以為她世故老道得很,沒想到還挺好拐的。
「唉。」她沒力地垮下肩,心疼快到手的賞銀就這麼飛了。
「這是誰的墳?」他勾笑地看向墓碑。
「我太婆的墳。」說著,她唇角微微勾起。「我跟夕月姊姊就是為了祭祖才特地趕回來杭州的,而那間小屋,就是我們祖先當初為了守墳而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