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頓晚餐吃得有點走味,盡避柳靜美很努力地炒熱氣氛,許夕夏也很完美地配合演出,但問題就出在那兩個男人身上,氣氛再熱,卻被他們的冷氣團打敗。
好不容易掛到一頓晚餐結束,臨走前,方致遠耳提面命。「我听說明天晚上有一個很重要的飯局,你得出席。」
方慶至臉色森冷得很,直到將他們送到樓下為止都沒吭半聲。
許夕夏坐在沙發上邊看電視,邊等著他回來。
雖然他面無表情,讓人讀不出思緒,但她倒是看得出來,他不太開心,如果可以,她也想要避開台風尾,可是這件事和她有關,不說也不行。
一見到他的身影出現在眼前,她開了口,「喂……」
「我沒有名字嗎?」他苦笑問著。
「慶至。」她有點不習慣地輕喚道。
「嗯?」他托著腮,狀似漫不經心地用著遙控器轉台。
「你明天就去上班吧。」
「不急。」
「昨天醫生也說了,下次回診時,我腳上的縫線就可以拆了,所以基本上我的傷已經——」
踫的一聲,他的手重擊在厚木打造的茶幾上,發出巨響,教她嚇了一跳。
只見方慶至深呼吸著,好半晌才啞聲道︰「我說不急。」
許夕夏震愕得說不出話,這是第二次,她見識到他的怒氣,這仿佛是幾經壓抑之後才發泄出來的。
這種發泄怒氣的方式,讓她覺得很不對勁,她開始懷疑他是否以前就是如此,但她無法考證,更不知道要找誰問。
「好了,沒什麼節目,你早點回房休息吧。」他關了電視,朝她一笑。
「慶至,我覺得我們應該要有多一點私人空間。」她小聲道。
「什麼意思?」
「就是……你不覺得也許我們都需要彼此的空間嗎?」她總不能一直拖累他,對不。
況且她這又不是什麼重傷,她要打理好自己並不是很困難的事,她甚至覺得自己被過分保護了。
「你想搬回去?」
「就算我住在這里,我覺得你還是可以正常上下班。」她並不想在這時候離開他,總覺得他讓她放心不下。
方慶至听著,微微點著頭。「我……有某些壓力,也許有些行為會嚇到你,但我不是故意的。」
「嗯,我知道。」
「也許就像你說的,我有創傷癥候群吧,要是不親自盯著你,我怕你一個不小心又會發生什麼事。」
「不會,我就待在家里,就不信有飛機會撞進來。」
他低笑著,喜歡她說家里這兩個字。「所以,你認為我非去上班不可?」
「當然,要不然你一直盯著我,我也會覺得很有壓力呀。」她勾笑著,想要緩和氣氛。
聞言,他唇角的笑意頓住,長睫垂斂著。
瞧他臉色愀變,許夕夏才驚覺自己話說得太快,想要解釋時,卻听他說——
「我知道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說……」
「我知道。」他的笑不達眸底,唇角微勾著,噙著幾分自嘲。「好了,早點休息。」話落,他抱著她起身,直走進她的房里,而後就連道聲晚安都沒有,退出她的房門外。
許夕夏瞪著門板,第一次痛恨自己如此不擅表達,明明都是她,為什麼幾年前她可以在寫給他的信上,那麼直接地吐露思念,而現在,她卻連安撫他都做不到。
笨透了!
時間滴答滴答地過,窩在沙發上的許夕夏正玩著電視遙控器,從一轉到一百,到最後卻不知道要停留在哪一台,也許該說,停在哪一台都無所謂,因為她根本就沒有在看電視,她只是坐在這里等待方慶至回來。
今日一早,他一如往常為她準備早餐,就連午餐和晚餐都一並處理好,方便她要吃的時候稍稍微波就可以,因為他今晚要出席一場宴會。
打從她失憶以來,這是她第一次獨處,感覺……有種說不出的孤單和不安。
但,為了他,她忍耐著,將情緒壓抑著,等他回來,然而,當夜色降臨,她開始莫名恐慌,便打開房里所有的燈,抱膝坐在沙發上等他。
眼看時間已過了凌晨,他還是沒有歸來,恐慌慢慢地轉變成恐懼和她無法控制的憤怒。
她覺得古怪,可是她沒有辦法安撫自己。
直到門鈴響起的瞬間,嚇得她跳起,但顧不得腳痛,她快步跑向玄關,一打開門,竟見醉醺醺的方慶至斜掛在吳欣寧肩上。
「夕夏,幫個忙。」吳欣寧輕輕出聲,示意她幫忙把方慶至一起扶進門。
「喔。」許夕夏回神,走到她扶著的另一邊,撐起他的身體,兩人合力將他給扶到房間。
手忙腳亂地月兌下他的西裝外套和鞋子,才讓他倒在柔軟的大床上。
「他怎麼會喝得這麼醉?」她不悅地問著。
「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吳欣寧淡道。
「為什麼?」
「也許是他不太想要出席宴會吧。」
許夕夏抬眼瞪她。「既然如此,你又為什麼要把宴會的事告訴方爸,讓方爸逼他出席?而且……為什麼是你跟他出席?」她想過了,他的行程只有身為秘書的吳欣寧最清楚,不是嗎?
早上時,她听他提起那是一場科技業的宴會,所以她以為會陪他一道去的人是張有信,沒想到是吳欣寧。
如此串連在一起,不難猜想根本就是她一手促成。
「方先生是公司顧問,曾到公司找慶至,看過他的行程,並不是我主動跟他說的。」許夕夏的質問太明顯,仿佛質疑她仍喜歡方慶至,所以無所不用其極地想找機會和他相處,這個誤解,讓她有點受傷。「夕夏,我喜歡慶至。」
「你……」她沒料到她竟這麼直接。
「可是我喜歡的是喜歡著你的慶至,他待你的好讓人很羨慕,我不會因此就想要奪人所愛,況且那不是我想搶就搶得來的。」她露出苦澀的笑。
「怎會?你很漂亮,在公事上又能幫他,而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扯他後腿。」
說著,她不禁難過地垂下臉。「欣寧,對不起,我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竟把脾氣發在你身上……」
她好惡劣,控管不了情緒,就一古腦地往吳欣寧身上發泄,說穿了她就是自卑在作祟。
吳欣寧輕牽著她的手。「夕夏,不要胡思亂想,慶至為了你,放棄了在美國的發展機會,而為了向父母證明,他待在台灣比在美國好,他才會開設公司,再說公司名稱都取為夏至了,難道你還不知道意思嗎?」
許夕夏一楞。她確實沒有想過。
夏至……是指夕夏和慶至嗎?他就連開設公司也是為了她?
為了她,他到底做了多少被她遺忘的事?她居然這麼傻傻地享受著他給予的一切,簡直像個被寵壞的孩子。
「夕夏,慶至說過,你喪失記憶後會產生許多壓力,所以他之前沒告訴我們,一方面是不希望太多人來打擾你,一方面也是希望藉由場景的變化,看能不能讓你感到熟悉,在沒有壓力的情況下,找回些許記憶。他對你真的是很用心,你什麼都不要想,不要給自己壓力,只要用心感受他的心意就好。」
一番話讓許夕夏感到更加羞愧。「欣寧,對不起,我剛剛還懷疑你,我真的好糟糕、好糟糕……」她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看事情,卻沒細想周邊的人在面對失憶的她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尤其是他,也許是他待她太好,好到令她恃寵而驕了,才從沒認真去想過他的心情和感受。
「懷疑我是應該的,因為我漂亮又能干啊。」吳欣寧笑眯眼。
許夕夏不禁笑出聲。「對,所以我要防你。」
「還真的咧。」吳欣寧輕拍她的手。「很晚了,我要回去了,慶至就交給你照顧了。」
「我知道。」
吳欣寧走了兩步,見許夕夏想要送她,趕忙阻止。「慶至說過你腳受了傷,不要太常走動,反正門會自動反鎖,我自己可以的。」
「好吧,那你路上小心。」
「嗯。」
看著吳欣寧的身影消失在玄關處,許夕夏這才走到浴室里,撐著濕毛巾回到床邊,替方慶至擦拭著臉。
而他驀地張開眼,一把扣住她的手。
「慶至,是我。」瞅著他布滿血絲的眸,她的心狠狠地痛著。
「夕夏……」他啞聲喃著,松開了手。
「嗯?」
「吃飯了嗎?」
「吃了。」
「那你快去休息吧,時間不早了。」他輕拍著她,閉上眼,緊皺著眉頭。
「我留在這里照顧你。」
「不用了,你不是說要有彼此的空間?」他笑著,看在她眼里,卻像是哭泣。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我……」她沒想到他竟會這麼在意這句話,慌了起來,腦袋空白得很。
「沒關系,我懂的。」他低笑著,張開的黑眸流轉著月華。「我會盡可能不要踫你、不給你壓力,只要可以看到你就好……」
「你在說什麼?明明是你突然疏遠我的。」說到這件事,她還打算近期內要開始啟動她的V計劃,把事業線找出來。
方慶至注視她良久,笑問︰「我可以踫你嗎?」話落,沒等她回應,他一把將她扯進懷里-
沒有心理準備的她,嚇得趕忙撐起上身,拉開些許距離。
然,就這麼一個動作,引得他笑聲不斷。
「慶至?」她的眉頭幾乎要打結了。
清醒的他,她都搞不懂了,更何況是酒醉的他。
放開對她的箝制,他笑聲嘶啞地說︰「你知道嗎?我以為我可以不在乎,我以為只要可以從頭開始,就沒什麼好計較,可是,我終究不夠成熟,仍有私心……我還是希望你可以想起我,別用看陌生人的眼光看我,不要排斥我的踫觸……」
「我沒有討厭你的踫觸。」她愣愣地回道。
「我知道。」
「你知道?」
「我知道你只是害羞。我認識你夠久了,我怎會不知道你在想什麼?只是很不甘心一切被打回了原形……你忘了我們的愛情,就連我要擁抱你,也只能利用你受傷的時候。」他說著、笑著,疲憊的眸有淚光閃動著。
「慶至。」他的笑,揪痛著她的心。
難道說,他的疏離是因為他察覺她的害羞?
「我告訴自己,一切可以從頭,沒關系的,可是心里有兩個我,一個充滿憤怒和恨意的我,一個向現實妥協的我,兩個不斷地拉扯著……我以為我可以忍受,但我不能,因為你沒了我們八年來的記憶,沒有任何點滴、習慣、默契,全都消失不見。明明依然是你,你卻不記得我……」
他好沮喪好沮喪,才會出現兩個自己彼此拉鋸,折磨著自己。,
許夕夏不知道該怎麼安撫他,只能將他緊緊擁住。
一直以來他表現得太從容,強悍地穩住她的心,所以她以為,也許他會難過悲傷,但他夠堅強,可以撐住這一切……然而,她忘了,光亮底下仍藏著黑暗,再怎麼堅強的人,還是有脆弱的一角。
「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沒有,你沒有不好,是我不該貪心,還能在一起就很好了,我應該要知足,應該要慢慢來,就像我們當初戀愛一樣,慢慢來你會再愛上我的,對不對?」他醉醺的眼笑噙淚。
「嗯,我愛你。」
他听著,低低笑著。「沒那麼快啦,當初我花了兩年的時間和你相處,你才慢慢地在意我,所以,我要再等兩年,我可以等……」
「不用等那麼久。」她捧著他的臉,用力地往他嘴上一親。「我說,我愛你,你听見了沒有?」
布滿血絲的眸微眯著,似懂非懂,最終笑眯了,卻苦澀極了。
「嗯,謝謝你。」
「我是說真的。」
她總算明白,為什麼他要拉開距離了,因為他不想給她壓力,刻意放慢腳步,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想要緊緊地擁抱她,毫無距離地相擁。
「對不起,我總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氣,你不要怕我,我不可能傷害你的,我只是氣自己,氣自己什麼都做不好……」
「你做得已經很好了。」
「真的?」
「當然,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沒有任何人比得上你。」她很誠懇、深情地說。
「可是,我不該放你一個人在家,雖然沒有表現出來,但失去記憶的你一定會恐懼,我不該讓你獨自在家的,尤其你又受傷……」
許夕夏听著,這才將遺忘的他,一點一滴地拼湊出。
他心細如發,看穿她的一舉一動,是因為他愛她,深度剖析她,否則他不會這麼懂她,可他不給她壓力,卻把所有壓力都往身上攬,真是個傻瓜。
看著他低喃著沉沉睡去,盡避入睡,眉頭依舊緊鎖著,她努力地想要從貧瘠的記憶里去找出他,然而除了引發一陣陣的錐心痛楚外,什麼都沒有。
她的記憶,像是平空被消除了,找不回來,那麼除了找回記憶之外,她還能為他做什麼?.
「慶至,我要怎麼做才能讓你開心一點?」她喃著,趴在他的胸膛上,不禁想著,如果一夜醒來,記憶全數回籠,不知道該有多好。
可惜,遺失了,她連失物招領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