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菀葶,愛新覺羅‧胤的正妃,由康熙帝下旨親賜。
鵝蛋臉、新月眉,微勾的鳳眼帶著一抹艷色,墨黑的發上飾著王蝶花錮、鶯鳳金步搖,藕色夾樓外置一襲蓮紅色對襟織錦長裳,上有銀線繡成的點點落梅圖,整個人有著說不出的端莊淑雅。
她身後領著一群鶯鶯燕燕,環肥燕瘦各有風情,幾個孩子沖上前,稚喇嬌軟的嗓音對著胤喊著阿瑪,小孩的聲音是天賴,可溫柔听進耳里,心猛地墜入深淵。
了不起啊,好好的小秘書不當,跑來這里當小三?她還真是瘋狂。
她很後悔、超後悔,是哪個笨蛋說的,愛情本就任性,不該做太多的計算和考慮?是誰說,錯就錯有什麼關系,豁出去一回會怎樣,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人可以一輩子穩穩當當。
大錯特錯!不算計、不考慮,如履薄冰的愛情會教人戰戰兢兢。
雖然天底下本來就沒有人可以一輩子穩穩當當,可也不必把自己推到風口浪尖,承受無止境的災殃啊。
誰能緊繃神經過一輩子,誰可以對愛情危機視若無睹,這樣的愛情豈能長久?
是哪個笨蛋說錯沒關系的?有關系,分明有關系的呀,因為再回頭已是百年身。
溫柔喉間像被人塞了顆雞蛋,咽不下也吐不出,只能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一家和樂,那里,沒有她插足的空間。
「呼……」她緩慢吐氣,那兩扇雄偉皇宮大門不是他的世界,這一群家人才是他的世界,環顧全場,看誰都是模糊一片,獨獨他,清晰得讓人顫抖,仿佛置身于不真實場景,她閉眼、張眼,盼著時光篩過,濾掉所有虛幻浮景,再次清醒,她已經回到家里一那個很狹小、很熱,但很溫馨的小鮑寓。
掩住雙耳,隔著掌心,喧囂聲漸淡,一股越來越強烈的孤獨滋生蔓延,她……
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
像被鹽酸潑了似的,胸口一陣陣猛烈抽痛,溫柔垂下頭,眼底滿是落寞,不管是陰錯陽差或因緣巧合,她終是做了個天大地大的錯誤決定,不論想不想、願不願意,苦果終得自己親嘗。
田蜜說,只要愛情在,再大的逆境都為難不了女人心。
可,他的愛情分給那麼多女人,她真的擁有他的心?這一刻,她懷疑他對她是真愛或只是感到新奇?他是不是有收集女人的怪癖,而她,不過是他從二十一世紀帶來的紀念品?
懷疑興起,心紊亂,她再無法做出理性判斷,悄悄地,溫柔挪開腳步,她想奪門而出,逃離她誓死追隨的愛情。
胤抬眉發現她的舉動,目光一轉,他搜尋到溫柔眼底的懊惱,她後悔了?
在看見他的家人後惱悔?她想躲開自己,拋棄誓約?她不要他了,因為發現他有妻妾?
微笑凝結,伸手,他沉聲道︰「溫柔,過來,我給你介紹我的家人。」
家人?說得真好,他們是他的家人,那她呢?未來的家人?她的身分是什麼?
平妻?小妾?通房?
她不懂,他身邊已是千嬌百媚、奼紫嫣紅,為什麼還要一個溫柔來湊數?
沒有搖頭,但她雙腳下意識往後退。
她很清楚自己有幾斤幾兩重,她雖然知道那些宮斗伎倆,卻無法融會貫通,要她同一群女人斗,贏面太小,她是個完美主義者,明知絕對失敗的事,不願隨意插手。
這個他游刃有余的世界,她卻施展不開手腳,不管是現代或古代,他們就是無法融合的男女,總會有一人哀一人喜,順了娘意、逆了爹心。
窒息、後悔、怨恕,負面情緒讓她無法自在呼吸,他是她的災難,她得逃,跑得遠遠的,躲到看不見他的地方。
「溫柔。」他的聲音里多出幾分恐嚇。
抿唇,與胤對峙著,她固執貼著門,繼續往外挪移。
胤的妻妾們看著溫柔居然敢違逆王爺心意,眼底滿是無法置信,看見王爺臉上的怒氣一寸寸往上攀升,她們下意識縮起身子擠向角落,就怕王爺氣急敗壞,把怒氣發泄在自個兒身上。
王妃看一眼溫柔,眼中閃過一絲銳利,不過是個不懂屈從上意的鄙俗女子,竟能將王爺留在別苑多月,是貪圖新鮮?可不是,王爺本就是那副性子,否則怎會時時挨皇上怒責,說他不務正業。
董鄂氏巧笑倩兮往前走幾步,一手貼上胤手臂,柔聲道︰「王爺別惱,妹妹方回王府,定是被咱們一大伙人給嚇著,待臣妾去勸勸。」
他沒應聲,雙眼緊瞅住溫柔的視線。
她敢躲、她敢逃?這里是他的勢力範圍,不是她熟悉的台北市區,他再不會像過去那樣無能為力。
王妃走到溫柔身邊,拉起她的手,柔言道︰「妹妹既已進了王爺府,咱們就是一家人,你放心,姊姊不是個善妒的,瞧,這里的姊妹們都處得很好呢,以後你就安心住下來,咱們和和樂樂過日子,好不?」
她的手心很柔軟,但指間的護甲冷硬尖銳,握住溫柔同時,護甲重重地在她手背刮出一道印子,這不是下馬威、而是警告,警告她看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不要逾矩。
疼痛乍起,溫柔反射地甩開她的手,猛然抬頭,與董鄂氏凌厲眸子相接觸,那個……不是眼神而是刀子。
原來這就是手段,不動聲色便讓人膽顫心寒。
舌間含顫、心底一陣痙攣,無法抑制的顫栗在全身游走奔竄,溫柔再也顧不得其他,轉身往外逃。
不要!她不要和一群女人共侍男人,不要把自己鎖在這個深門大院了卻余生,她不要自己變成董鄂氏那樣的女人,不要無真心、無真意,說笑間口蜜月復劍。
她不跑還好,這一跑將胤的怒氣激到最高點。
要追一個暈得七葷八素的女人很容易,方出大廳三五步,胤就追上溫柔,她一個踉蹌,被一只手及時抓抱起,他將她頭下腳上掛在肩膀上,直奔清風居。
冷冷看著胤溫柔的互動,董鄂氏凜冽一笑,看樣子新鮮勁兒還沒過去。
她不是不能容人,若溫柔一開始規規矩矩進王府,和那群侍妾一樣懂得分寸,她倒不介意讓她活久一點,偏她仗著疼愛,竟敢把王爺給留在別苑數月,這不是硬生生打她的臉嗎?
這樣的女子豈能留下。
轉過身,董鄂氏掃向那群侍妾們,王爺對她們早已失去那股熱勁,這樣的女人沒有身分地位、沒有男人疼惜,不就是由她搓圓揉扁?她不介意留下她們,是自為她們沒有危險,並且,她們的存在恰恰是她賢德寬容的最好證明。
筆作嘆息,她臉上滿是落寞。
「唉,瞧王爺那股心疼勁兒,看來王爺是把整顆心都往人家身上端去了,日後獨寵專愛,咱們姊妹都沒啥指望啦。」
話停,瞧向一張張滿是嫉妒的臉龐,她用帕子輕輕壓了壓唇角,掩住嘴邊的笑意。
「當姊姊的,這輩子注定和這個王府綁在一起,便是孤寡一世也得認,只是妹妹們都還青春年少,姊姊不想耽誤你們,這幾日你們回去好好想想,有心想要出去的,姊姊替你們去求求王爺……」話說一半,她停頓片刻,嘆口氣續道︰「怕是連求都不必,那位溫姑娘定然會在王爺身上下功夫,讓王爺把你們全給休出去。」
一名叫做綠媛的侍妾大著膽子上前問︰「主子怎地看出王爺會休了咱們?」
「傻呀,你沒看見,主子對她好言好語相慰,她竟一把甩開主子,連主子都不能容呢,怎能容得下咱們?」江夫人搶著回話。
這段日子,胤遲遲不回府,府中妻妾望穿秋水,早已怒不可遏,今日親眼見到溫柔當著王爺的面都敢拂王妃的面子,若真讓她在這個王府里面坐實位置,她們哪還有活路。
嫉妒在心底扎根,身為侍妾,在王府里求生存本就小心翼翼,這下子來了個這號人物,為求自保,她們還能不手段盡出?
「听說溫姑娘吐得厲害,王爺急巴巴地讓陳管事去請太醫,莫不是……才匆匆忙忙回府?」王夫人忖度。
「回府?難道王爺想為溫姑娘向皇上求封號?」
「才入門就這樣心急火僚的,若是再讓她生個胖小子,在王府里怕是連主子都沒有立足之地。」江夫人上前挑撥。
董鄂氏微微一笑,她才不當這個惡人。「若是王爺喜歡,咱們又能說什麼?」
「瞧她那副狐媚樣,王爺怕是給迷糊涂了,日後,咱們還有安生日子好過?」
「可不,若是她的孩子當上世子,咱們這群孩子還有前途?」
一人一句,她們將溫柔的「邪惡」無限制擴大,人人義憤填膺,就怕自己無能斬妖除魔。
見目的已達成,董鄂氏甩袖,蓮步輕移走出大廳。
這位溫柔姑娘吶,她倒想看看,還能活多久?
廳里一團混亂,清風居也沒好到哪里。
大步進屋,胤一把將溫柔丟在床上,床上雖鋪有被子,但比起她睡慣的彈簧床依然硬上好幾倍,慣用腦子不習慣勞動四肢的她,被摔得全身骨頭幾乎散架。
如果真有小孩,這一下肯定撞沒了,痛……她呲牙咧嘴,做滿一臉表情後,勉強撐起身子。
她沒辦法坐直身子,因為胤隨即撲了上來,他兩手撐在她肩膀後方,身子強壓在她身體上,滿眼的火山爆發征兆。
「你要逃跑,為什麼?」
前面是肯定句,不容她狡辯,後面的疑問句卻告訴她,如果她肯狡辯幾句,說他誤會自己,她從沒打算離開,他願意信。
他的性格矛盾而復雜,即便她也在商場打滾過,卻也沒辦法理解他這種從小到大在心計中打滾、存活下來的人精。
因此,暗示?對不起,她听不懂,也懶得為此費心費力,她選擇直來直往。
「我不跑留下來做什麼,當小三?侍妾還是通房?對不起,我不是那種能在婚姻中委曲求全的女人,要,就要完整、要全部,不然揮揮手道再見,自在瀟灑。」
他懂她要什麼了,可他無法抹除自己的過去,更無法為了過去放棄愛情。
「我會把全部的愛情都給你。」
「先生,我是未來女性。」脖子撐得很累,她松手躺回床上,仰看身前的霸道男人。
「不必提醒,我很清楚自己是從哪里把你帶回來的。」他的聲音很冷、像凍了冰似的。
「未來的女性只能接受一夫一妻。」她直點問題所在。
「你要我把滿府的妻妾趕出去?她們先來你後到,不是她們的錯,你不可以這樣自私。」他怒目相向。
天,換個環境,溝通竟然變成這麼困難的事,她終于明白三百年是多麼長遠的距離。
「我沒說她們做錯,事實上是我的錯,是我沒搞清楚你單身與否,就貿貿然跟著你穿越,抱歉,我後悔了,是我做出的決定,我會負責到底,所以先來的留下,後到的離開。」
這樣便不自私了吧,她清澈的眼瞳望向他,他看著她的眼楮,心底清明,她不是欲擒故縱而是真心想走。
「你已經回不去了。」
冷然目光轉換,眼底冒起熊熊怒火,像要把她吞噬,這是提醒也是恐嚇,時光機已經發動,不管她樂不樂意,都得在這個時空活下去。
「我知道,但我不一定要依附你。」她只是陳述,沒有絲毫的威脅語氣。
可听在胤耳里,就是清楚明白的威脅,溫柔不知道,他卻比誰都明白,自己已經無法離開她,若非如此,他不會在最後時刻決定放棄一切,留在陌生地。
她的話燃起他心中怒濤,額頭的青筋跳躍,狠庚目光牢牢地鎖住她的臉。
銳利目光似在她臉上劃過,絲絲寒意入侵她肌膚,仿佛有無數只冰冷的觸手指住她每寸神經,寒氣封凍,迫得她無法呼吸,驚怒交加……掌握生殺大權的九爺要殺她?
「是不是非要把你變成我的,你才會明白除了我,你已經沒有別的依歸?」
日斜月起,暮色漸漸游入屋內,帶著悲涼之意的秋風吹過窗子,他的聲音沉沉的,似是墜了什麼重物,燭火未燃,眼前的他有些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臉,只聞得他壓抑的低喘。
她害怕、恐懼,卻也倔強,她明白,與憤怒的雄獅對峙無疑是替自己找死,可是骨子里,她還是那個會在電視機前面批評政治的女人。
倏地,一聲嘆息重重滑落。
「你在網路上花那麼多時間,不會不明白一夜對我們而言並沒有太大意義。九爺,你是無法將天底下女人一網打盡的,不是所有女人都願意為了飽食暖衣的安逸生活,放棄所有。」她語重心長道。
「我從沒打算將天底下女人一網打盡,我只要你,溫柔,一夜留不下你,那就多夜情,讓你懷上本王的孩子,我會想盡辦法,將你拴緊。」
受過文明洗禮的男人就是不同,甜言蜜語出口毫不費勁,只是,他說得再多再好,她已經無法相信。
手被狠狠扼住,她迎上一雙蓄滿風暴的眸子。
胤俯,緊緊覆上她,兩個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連呼吸都像在搶奪空氣,他不能輸,輸了這場,便將失去溫柔,他損失不起,所以即使傷她,也非得贏。
他的唇要貼上那一刻,她偏開頭,淡漠道︰「請相信我的能力,便是帶上幾個孩子,我也能闖出一條康莊大道。」
她的話阻下他的沖動,他不懂她的冥頑不靈。
「你自己是單親孩子,為什麼寧可孩子同你一樣,也不願意留下?」
「你待過冷宮,知道女人之間的戰爭有多可怕,我不會打仗,也不願意變成那種女人。」
「我不是皇帝,不會有兒子搶龍椅,董鄂氏治家有一套,惡毒的心機手段不曾在王府里發生。」
是嗎?她掌心的紅印還在呢,這還是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的事,他都無法察覺了,怎能期待她相信他的話?
她沉默別開眼,用行動表明自己的堅決。
幽深的目光中閃過一抹失落,胤從沒如此挫敗過。「不管我說再多,你都非走不可?」
溫柔不語,在靜默中點了點頭。
「該死!」
他憤而起身,像無頭蒼蠅以的在房里來回跋步,過了半晌,他走至床邊怒指她的臉。
「你,想都不要想,我不會放你走,就算打斷你的腿,我都不放你走!」
胤和溫柔冷戰中。
他們都認定誰先開口誰便輸,輸家自然而然要照著贏家的心意走,為了自己的未來,溫柔不能輸,而胤為了不讓她離開,更不允許自己輸。
于是,兩人僵持不下。
胤每晚都回到清風居,與溫柔同食同寢,像過去那樣,他並沒有卑劣到逼迫她與自己成就夫妻之實,但,他做過的承諾一定徹底執行。
他說過愛溫柔便不會再愛上旁人,雖然妻妾們跟自己在先,但他的愛情已經有了歸屬,他再無法勉強自己將就別的女人。
白天胤在外面不停奔走,企圖說服八爺黨改弦易轍。
然而,情況並不順利,不管是八哥、十弟或十四弟,他們都無法將他的話听進去,他們一心和四哥胤禛作對到底,並且自信滿滿地認定,他們將會取得最後的勝利。
對于他的游說,他們甚至取笑他,說他改變太多,說這幾個月的美人窩已經將他變成軟骨頭,還嘲諷他,是不是溫柔鄉太舒服,磨得他的斗志全失?
胤這時方才明白,在過去這段日子,顧鎧焄已經幫自己勸過他們,然而結論很明顯,顧鎧焄失敗了,而他能贏的機率微乎其微。
歷史難變、人心難改,那把高高在上的龍椅迷惑了他們,何況斗爭多年,他們不是沒有當過贏家,父皇遲遲未立太子,讓眾人心底多了幾分把握。
他們不懂,就算到最後四哥胤禛取得最後勝利,那個至高無上的位置並沒有讓他太暢意,十三年……若不是心力交瘁,四哥怎會在壯年時期隕命?
走一趟未來,許多事他不得不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