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與彼得合作。」
「他叫麥可。」
「Whatever。」
他掛斷電話。
嘉揚捧?頭發呆。
這樣,算不算出賣伙伴?她由珍自小城小電視台發掘出來,結果,節目尚未播出,她已甩掉珍自立門戶,道義上仿佛說不過去,可是,又有甚麼更好的辦法?呵,盲拳打死了老師傅。
胡自悅進來問︰「嘉揚,甚麼事,臉色都陰沉了。」
「是嗎,看得出來?」
胡自悅微笑。
「唉,但願我可以學得深沉一點。」
「何必學狐狸?」
「臉色變幻太速,是無修養表現。」
胡自悅說︰「你年輕,沒城府。」
「請替我好好照顧珍伊娜。」
「那還用說。」
晚上,嘉揚雙眼炙痛得不能入睡。
大清早,麥可過來說︰「珍想出院。」
嘉揚說︰「她立定了心思,誰也改變不了。」
「我享了好幾天福,阿?連我的卡其軍褲都熨得筆挺,我替她拍了好些照片送她答謝。」
嘉揚微笑。
「來,讓我拍攝你的紅眼楮。」
「去你的。」
「嘉揚,還記得你曾討厭害怕我嗎?」
「那是我童年的臭事,少不更事,請多多包涵。」
麥可的鏡頭對?嘉揚,她開始介紹四合院的結構、天井中假山與花樹,以及負責洗熨的劉媽。
堡人捧出菜肉雲吞,嘉揚又笑說︰「意大利的馬可勃羅把華人的?食帶返祖家︰比薩是燒餅,諾其是貓耳朵,史畢其蒂是細?,列維奧利是雲吞……真虧他們,就差沒粢飯油條。」
接?,她感慨地說︰「我從來沒有回過家鄉,我的中文,在加拿大學習,可是,家鄉一切,無比親切,感覺如種在心底血?。」
麥可放下攝影機,「不知怎地,很普通的話自彭嘉揚口中說出,也變得十分動人。」
「哪?哪?。」
「這?這?。」麥可也笑。
這時,身後傳來一把聲音︰「甚麼事那麼高興,也不等我。」
是珍伊娜由小王攙扶?回來了。
嘉揚心底無比內疚,目光幾乎不敢接觸珍,只說︰「蘭州來了哈蜜瓜,我切一個給你吃。」
珍坐下來,嘆口氣,「在這?享慣了福,再也走不動。」
嘉揚說︰「T.S.艾略月兌的詩《朝聖者之旅》中三皇艱苦上路,去尋找基督,夢中看到穿絲衣的少女捧來冰果,無限惆悵。」
珍頹然,「真的,這麼辛苦,為?甚麼呢。」
嘉揚感慨,「悲慘事還在後頭,最終三皇趕到看基督出世,返到祖家,卻又不再甘心平凡逸樂生活。」
「這不是在說我們嗎?」
連麥可都放下攝影機。
嘉揚連忙說︰「來來來,吃雲吞。」
麥可贊不絕口,「意人哪?比得上,中國雲吞皮子是活的,自己會鑽進喉嚨,幾乎連舌頭也帶了去。」
嘉揚大笑。
珍伊娜說︰「下一站,我們去曼谷。」
嘉揚搖手,「我不去我不去,那真是窮女的人間煉獄。」
麥可加一句︰「紐約何嘗不是,處處一樣。」
「可是,在西方,多多少少有點自甘墮落,不似她們,由父母親手賣落婬窟。」
珍說︰「我去年曾經拍攝一些片段,或者可取出應用。」
「對,」嘉揚說︰「那樣最好。」
「我已無斗志。」
嘉揚安慰她︰「在病中自然消沉,康復後看法就不相同。」講完之後,才發覺自己有多虛偽,嚇得掩住了嘴。
下午,特效藥生效,嘉揚的雙眼好了許多。
麥可叫嘉揚帶去買工藝品,嘉揚知道他有話要說。
「珍說明日去韓國,她帶隊從來毋須征隊友意見。」
嘉揚不出聲。
「約翰森同你說了甚麼?」
嘉揚無奈地攤攤手。
「可是要摔甩珍伊娜?」
嘉揚急得瞪眼。
「意料中事,我作為觀眾,也情願看彭嘉揚,管理層預備捧紅你。」
「我-」
「別難過,形勢如此,與你無尤,受迫女性這種題材已有多人做過,並無新意,可是你的面孔與觀點確實清新可喜。」
嘉揚重重嘆一口氣。
麥可接?說︰「社會便是這樣,壓榨年輕人才干,直至干癟,然後,棄如敗履,再去選拔新人,嘉揚,記住,有一日老板前來求你,非漫天討價不可……名字與薪酬都要排第一,機會一失,徒呼荷荷。」
嘉揚低聲說︰「是,我會記住。」
麥可笑了,「還有,約翰森著名。」
「喲,兔子不吃窩邊草,他不會騷擾同事吧。」
「不過,選擇多多,他未必會勉強你。」
「或許,他只喜歡金發女郎。」
「剛相反,他是達賴喇嘛的信徒,平日練氣功,女友都有一把漆黑亮麗的頭發。」
「明白。」
「那麼,請陪我到市集買一塊翡翠,讓我帶回去送朋友。」
嘉揚笑,「在市集買幾百元一件的玉器,只怕不是真貨。」
麥可卻有智能︰「心意屬真便可。」
他們蹲在地攤上討價還價,檔主何等精靈,一看便知是羊牯,只把次等貨色取出給他們看。
終于選了一件雕花卷,落實三百大元,嘉揚看中一只滑石猴子,十元成交。
「在這?,買的過程比真實貨物有趣。」
麥可說︰「我一直想拍攝世界跳蚤市場實況。」
嘉揚興奮地說︰「如果去巴黎的奧普市場就好了。」
「你也喜歡該處?」
「我可以整年住在那?。」
嘉揚眼疾未愈,又不顧一切不怕腸胃出毛病在街上買刨冰吃。
說說笑笑回去,珍伊娜叉?腰如?訓他倆︰「到甚麼地方玩去了,都不用做事啦。」
兩人連忙唯唯諾諾,靜心听?。
「明晨我們不去漢城改去東京。」
麥可好不失望,「為甚麼?」看情形有女友在那?,呵,或許就是那塊假玉的未來主人。
「我已聯絡到日本儲妃雅子大學時期的室友,該位女士願意接受訪問。」
又一個賣友求榮的故事,太多人喜歡講話。
「該位女士只在東京逗留三天,願意撥時間給我們。」
珍返回房去部署。
嘉揚吐吐舌頭。
麥可沮喪地說︰「我喜歡韓國,我愛煞女子永遠跟在男子後邊距離三步的習慣,你叫她,她又听得見,可是,她又不會爭先恐後,真是美德。」
嘉揚一听,氣得說不出話來,撲上去說︰「打死你這種不尊重女權的小男人。」
二人在大廳中追逐,麥可樂不可支,笑聲震屋瓦。
珍伊娜開門出來,「噓。」
黑麥可心想︰怪不得人人喜歡輕松活潑的嘉揚,珍不明白一個人總得有下班的時候,豈可能廿四小時繃緊神經。
他們向彭念祖告別。
胡自悅說︰「彭先生到台北去了,我替你們餞行。」
嘉揚說︰「不用了,都快吃撐,況且,時間已急。」
「嘉揚,這次與你相會,十分高興。」
「彼此彼此。」
胡自悅與小周小王送他們到飛機場,送上糕點紅包。
忽然之間她淚盈于睫。
「為甚麼?」嘉揚輕輕問她。
胡自悅沒答,「記得滴眼藥水。」諸人一再道謝告別。
在候機樓嘉揚撥電話回家,麥可對牢她拍攝。
有人來接電話,听到是嘉揚,笑嘻嘻問︰「你猜我是誰?」
本來這個問題最無聊,可是嘉揚一听大喜,「嘉媛,是你,你的猴子怎麼了?」
「利馬猿不是猴子。」
「好了好了,生物學家,身體如何?」
「大致上復元,只是累。」
「我媽呢?」
「某時裝公司大減價,她去搶購。」
多好,嘉揚反而放心,子女最怕母親痴心一片等電話,男人最怕妻子晚上等門,都是壓力。
「你有無固定男友?」
「尚無,你呢?」
嘉揚答︰「哪?有空。」
「嘉維找我做伴娘呢。」
「好呀,屆時見,對不起,我要上飛機去,就此打住。」
在飛機上,珍伊娜申吟。
嘉揚擔心,「你挺得住嗎?」
「傷口有點痛。」
她叫侍應生送酒過來,喝一大口,又一大口。
嘉揚急?把杯子搶過,「你還喝,想送命乎。」
麥可看?珍搖搖頭,輕聲說︰「當年這種小病哪?難得倒她。」
歲月不饒人,此一時也彼一時也。
珍已沉沉睡去。
嘉揚無限感慨,老兵只能戰死沙場,回家?已經無家可歸。
麥可輕輕說︰「其實,你大可訪問胡自悅,她是一個好故事。」
「咄,她錦衣美食,豈是我們訪問對象。」
麥可說︰「受壓迫女性是不受尊重,地位被貶低的女性,有時與經濟情況無關。」
嘉揚又想到母親。
「你說得對。」
「沒想到黑人也有腦袋吧。」
嘉揚答︰「確實意外,是幾時的事?」
麥可也夠捉狹,「在華人開始隨地吐痰的時候。」
「呵,我們瞄得很準,當心一口吐到你臉上。」
麥可問︰「一定要彼此侮辱嗎?」
「有關國體,寸土必爭。」
麥可笑了。
珍醒來,「麥可你不覺最近笑得太多太響?」
麥可噤聲。
幸虧珍轉個身又睡去。
麥可又問︰「有人在彼岸等你?」
「媽媽等我回去做哥哥伴娘。」
「無男友?」
「真難找,大部分膚淺,又有許多是書呆子,有些家境太好,又有些太差。」
「一定要黃皮膚吧。」
嘉揚點點頭,「我答應過母親。」
珍忽然又搭腔︰「麥可,這一切與你何關?」
原來她甚麼都听到。
抵達東京,候車時已有嬌小的東洋女與麥可搭訕,知道他是攝影記者更加笑得像一朵花,問他在哪家酒店下榻,又送上電話號碼。
嘉揚在一旁駭笑,這比港台女性的膽色又勝多多,東洋一切抄襲自中華及西洋,煞有介事,織成一塊華麗的百家布,披在自家身上,連大膽開放都學得似模似樣。
三人上車,到旅舍安頓好行李,隨即出發采訪。
當事人叫德蘭妮,在聯合國任職,比嘉揚年紀大一點點,五官漂亮,衣?時髦,性格也爽朗。
她寄住在當地一所老房子?,一早在門口恭候,看見他們三人組,高興地說︰「門牌很難找。」
麥可早已架好攝影機拍攝。
珍伊娜問︰「這次來可見過雅子?」
「哪?見得到,一入侯門深似海。」
「你有否嘗試?」
德蘭妮搖頭,「我對他們的禮節不甚了了,何必去打擾她,她已經不是我的同學雅子了。」
「你們在哈佛同室?」
「是。」她拿出照片簿。
嘉揚好奇,探頭去看,那只是普通大學女生的生活照片︰在舞會?喝啤酒、打草地網球、身穿睡衣在宿舍溫習……
彭嘉揚也有一本那樣的照片簿。可是這些照片的主角將來會成為古國皇後。
嘉揚說︰「她很漂亮。」
「的確是,高大碩健,平和可親,又是優秀學生,很多人追求她。」
「可是,她嫁了一個比她矮上四吋的德仁,並且,一起走路時,她不得超過他,也不能與他並排,必須落後三步。」
「這是規矩。」
珍伊娜取出袖珍攝錄像機,播放片段,「這是雅子大婚實錄,穿上傳統禮服,她為甚麼眉頭緊鎖,神經緊張?」
德蘭妮一時口快︰「穿?十多層拖地長袍,她說她怕摔跤。」
珍伊娜立刻問︰「這麼說來,她婚後你們還有聯絡?」
德蘭妮不出聲。
「你們仍有對話吧。」
「雅子是一念舊的人,看,這是她寄給我的結婚請帖。」
像一本小冊子般有十來頁,白底熨銀字,十分精美雅致。
德蘭妮微笑,「設計多美,沒辜負印刷與紙張都由日人發明。」
嘉揚的聲音忽然冷峻,「不,那是中國人的技術,稍後流傳到日本。」
德蘭妮很大方,不予爭辯,「我沒有出席,今日倒有點後悔。」
嘉揚看?請柬信封,發覺郵票上又印?二次大戰時具侵略性的日空一字,而不是較溫和的日本,她覺得錯愕,可怕。
但她不再言語。
「雅子是一個多才多藝的女子,出身也好,本想?有自己的事業,出任外交使節,初初人民對她也有盼望,猜想她或者有可能改善皇室透明度,可是迄今如石沉大海。」
珍伊娜說︰「她在這幾年內只露面三數次。」
「每次在電視中出現,總是像雕塑般動也不動,雙腿並排……以前我們時時盤腿坐地下聊天。」
嘉揚問︰「是甚麼原因促使她答允這頭婚事?」
這時德蘭妮忽然幽默地說︰「那的確是一頭好人家。」
大家都笑了。
「我的資料就這麼多。」
「已經很好,謝謝你。」
他們喝了一杯清茶告辭。
「紐約再見。」
嘉揚忽然想回家。
珍對她說︰「你可到銀座購物。」
嘉揚搖頭,「我衣?打扮都很隨便,有時只用母親穿剩衣物。」
「那麼,去喝杯咖啡吧。」
靈敏的嘉揚忽然明白了,珍是要使開她,「是是,我馬上去。」
她在小路閑蕩,鑽進書店看漫畫,看得駭笑。
一時想起,王妃與她母親,其實都好似伊斯蘭?熬女,自頂至踵蒙?黑甲鋈耍??宰呦蜃雜芍?罰?b遠而充滿荊棘。
她到一間小小咖啡室坐下,叫了飲料,又听到了卜狄倫的歌聲。
是著名的「彼時我蒼老得多,現在是反而年輕了……」
坐在櫃台上一個標致的女郎用普通話咕噥︰「這把聲音難听死了。」看樣子是僑民。
嘉揚不出聲。
一個像店主的男子走出來替嘉揚添咖啡。
那女子媚笑?說了幾句日文。
嘉揚想,一個人活下去總得出些法寶。
喝完咖啡離去,走到大街,只見華燈初上,鋪天蓋地的活動霓虹光管,一個東京,一個拉斯維加斯,真是世上最多霓虹燈的地方,嘉揚一點也不喜歡。她回旅館去。電話接通了,未來大嫂周陶芳問︰「你在東京?」
「咦,你怎麼知道?」
「嘉維找到一架電話示蹤器。」
「呵,專門為對付我。」
「可不是,嘉揚,替我買幾支資生堂口紅回來,號碼是零一及十七,各十支。」
「怎麼用得光!」
「我用來送人。」
「好,我替你辦,婚禮一切都籌備好了吧?」
「對,如大考前夕,我在風眼中休息。」
「我媽呢?」
「出去了。」
又不在家?「她最近心情如何?」
「很沉默平靜。」
「工作完成沒有?」
「快了。」掛下電話,嘉揚檢查砂眼,已經好了許多,手臂上傷口亦漸漸平復,只可惜皮膚比從前粗黑。
麥可來敲門。
「嘉揚,告訴你一件事。」
「請說。」
「珍叫我把你的鏡頭全部刪剪。」
嘉揚一怔,會不會她也听到甚麼?
「她警告我,如果給你知道,就開除我。」
「你不怕?」
「我拿救濟金生活時都未曾怕過。」
「你也別太欺侮她。」
「她若是十年前的珍伊娜,我可不敢得罪她。」
「世態炎涼。」
「喂,我還有約會,對不起,再見。」
外頭有年輕女子等?她,高度才到他腋窩,二人高高興興尋歡去。這叫做自由?不擅于處理自由比沒自由更可悲。
那一個晚上,珍都沒有找嘉揚說話。
第二天一早,嘉揚正整埋好行李預備飛香港,珍伊娜走過來,把一張飛機票放桌上,「嘉揚,任務完畢,你可以回家了。」意外得叫嘉揚瞪大雙眼。
「接?的旅程,我自己會跟,至于薪酬,全數照付。」彭嘉揚被解雇了。嘉揚不想多講,順手拾起飛機票。
「你不問理由?」
「不是工作完畢收隊嗎?」
「你心知肚明。」
為免事情變得丑陋,嘉揚說︰「我還有事做,珍,多謝你賞識提拔,後會有期。」
此時此情,說這番話,好似有點諷刺,但嘉揚是真心的。正等于此刻的她本來可以解釋︰「是老板不要你,不關我事」,那豈非更加火上澆油。她並沒有取餅那張飛機票,拎起行李開了門就出去。
耳畔還听見珍冷笑一聲︰「那約翰森是甚麼東西!ABC數人物,哪?輪得到他。」
一個人總不能一失意就罵其它人不是東西,他雖不是東西,倒也正操生殺大權,脾氣不好,真是事業上一大障礙。
迎面踫見麥可,「咦,一早你去哪??」
「珍叫我滾蛋。」
麥可吃驚,「我送你到飛機場。」
嘉揚無奈,「太遠了,她或者需要你。」
麥可點頭,「嘉揚,你會成功,你懂得替人?想。」
「還剩下多少站?」
「香港、曼谷、吉隆坡。」
「祝你們好運。」
「嘉揚-」
「你知我電話號碼。」
麥可送她到門口,替她叫了出租車。
嘉揚上車走了。
沿途她閉目養神,不發一聲,可是電話響起來。
「嘉揚,我是約翰森,你的事我都知道了。」
嘉揚問︰「是麥可說的?」
「麥可是誰?」他仍然不記得攝影師的名字,「我與珍伊娜了解過情況,嘉揚,此刻你並非听令于她,毋須離開,你已是我的手下,記得嗎?」
嘉揚立刻說︰「一組人在外工作,親密好比戀人,一旦猜疑,必無善果,何必勉強。」
「是,你譬喻得很好,這樣吧,你立刻到紐約來見我。」
「我想告三天假。」
「干甚麼?」
「回家。」嘉揚十分坦白,也不怕人說她幼稚。
「想家了,」約翰森的聲音忽然溫和,「你去吧,星期一紐約見。」
一個人走運的時候真是風調雨順,心想事成,非要把握這機會好好努力工作。
到了飛機場,嘉揚走到櫃?,取出信用卡買了張頭等票,約十個鐘頭後便可回家。
時間未到,她進貴賓廳喝杯啤酒。
一坐下,就有人過來搭訕,「小姐你好,我請你喝香檳。」
一身酒氣,已經酩酊,因是日本人,更加討厭,嘉揚不去理他。
「你想結婚?也可以,我們立刻到拉斯維加斯去。」
嘉揚正想發作,已有護?前來解圍,把那人推走。
又有人用英語說︰「你是中國人吧。」
嘉揚轉過頭去,看到一個華裔年輕人,一套西裝剪裁合身,無比優雅。
她點點頭。
他坐過來,「我叫陳在豪,在溫市交易所工作。」
「彭嘉揚,記者。」
「我見過你的面孔,你曾報道一宗狂漢殺妻兒再自殺的新聞,令我印象深刻。」
「那的確是一宗慘劇。」
「不,」年輕人仰起頭想一想,「是你秀麗的臉上那種憤怒與無奈使我感動。」
嘉揚不由得模模面孔。
「我對自己說,我希望結識這位小姐,四處托人,結果,朋友表妹的姐夫的同事與你熟稔,待他答應做介紹人的時候,你已出差到非洲。」
嘉揚微笑更正︰「南美洲。」
「沒想到在候機樓踫到你。」
「真巧。」
「你曬黑許多。」
被了,嘉揚不再回答,攤開報紙看起來。
上了飛機,才發覺年輕人坐他身邊。嘉揚疲累到極點,幾乎立刻昏睡。
年輕人光是看?她的睡姿就很開心︰從來沒有女子睡得更加失態︰仰?臉,張大嘴,呼嚕呼嚕,但人長得好看就是佔便宜,她濃眉長睫,輪廓鮮明,愈失態愈天真可愛。
嘉揚耳畔隱約听見侍應生說︰「彭小姐,用餐了」,「彭小姐,可需要冰水毛巾」,「彭小姐,多要一個枕頭嗎」……
她自太平洋一邊睡到另一邊。飛機在跑道煞停她才睜開眼,看見那年輕人對牢她笑。驀然嘉揚不知身在何處,咦,這是誰,難道她已婚,他是她丈夫?
要呆一會兒,神志才慢慢蘇醒回歸,呵,想起了前塵往事,她是一名記者,現正回家,眼前之人不過萍水相逢。
可是對時空仍然混淆,她問︰「還未起飛?」
「已經抵達。」這倒也好,如黃粱一夢。
「我有車,送你一程。」
嘉揚婉拒,「我有人接,謝謝你。」她要了一大杯冰水全喝下去。
下飛機時年輕人想幫她提行袋,那只五十磅重的背囊令他的身體一側,他意外地說︰「這麼重。」
嘉揚笑笑,將它背到自己背上。
年輕人憐惜地說︰「你的手很小。」嘉揚不出聲。
她過關後叫部出租車一溜煙回家。
抵家門口忍不住流下眼淚,一邊按鈴一邊大叫︰「媽媽,我回來啦。」
沒有人應,都出去了?
嘉揚只得找出門匙開門,用密碼解除防盜警鐘。
她呼出一口氣,攤在大沙發?一會兒,到廚房取水果吃,噫,都到甚麼地方去了呢。
她想好好用香皂沐浴,一走進房間,呆住,陶芳的嫁衣掛在她?前,象牙白緞子,墜腰,領口卷邊如一朵玫瑰花,漂亮得令人吸氣。
她走近輕輕撫模衣料,嘉揚有種木蘭從軍回來的感覺。對牢鏡子,她呆視自己,黑了,粗了,大眼袋,頭發開叉,要多丑有多丑。
她連忙找來香精浸浴,接?敷臉,用橄欖油擦發梢,然後,倒在自己?上等母親不回又睡?了。
這次,她沒睡好,忽爾看見遭人殘害的墨西哥婦女肢體,忽爾又看見被遺棄嬰兒亮晶晶的雙眼,她驚醒,驚怖地喊出來。
這時,有男聲問︰「小姐,你是甚麼人?」一看,是兩個警察,嘉揚愕然。「你為何闖入民居?」
「這是我的家,我有門匙。」
「有位太太報警說購物回家發覺屋?有人闖入。」
嘉揚啼笑皆非,「媽媽,媽媽!」彭太太奔進房內,「嘉揚,是你?」母女緊緊擁抱。
連警察都笑了。嘉揚連忙致歉。警察卻說︰「最近治安確是比較令人擔心。」
他伙伴把嘉揚認出來,「你是綜合電視彭嘉揚可是,警方都說你英勇。」嘉揚有點不好意思,送警察出門。一轉頭,看見母親驚訝地看?她。
「媽媽,我回來了。」
「你手臂受過傷?雙眼紅腫,這是怎麼一回事,你怎麼同嘉媛一樣,在外邊搞得五癆七傷才回家來?」
整個下午,在醫務所度過,首先,去醫眼楮,檢查過沒事,彭太太才放心,接?,去整型醫生處磨平手上傷口。
然後,陪母親喝下午茶。
「我行李尚未整理。」
「明天再說,你又干又黑,吃多點。」
回來了。嘉揚卻恍然若失,本來陪母親吃茶逛街是最自然不過的消遣,現在卻十分敷衍。
經過時裝店,被女職員看見推門追出來,「彭小姐,進來看看新貨。」彭太太把女兒拉進去。
「咦,彭小姐胖了,穿六號都可以。」又取出手袋,「最新式的腰包及背囊,適合彭小姐這樣瀟灑的年輕女子。」
嘉揚心不在焉,略看一下,「這麼小,能放甚麼?」
「信用卡及胭脂呀,哈哈哈哈。」嘉揚也笑,她的背囊,重五十磅以上。
「媽媽,你也累了,我們回去吧。」結果包了兩套衣服回家。
嘉揚邊駕車邊說︰「媽,你還沒有找到方向?」
「你這口氣像你父親。」
「對不起。」嘉揚內疚。
「我一直是個無所事事的主婦,我不打算在這種失意時刻信心盡喪意圖認錯改變自己,甚麼去學烹飪縫紉計算機網球,藥石亂投,我情願做回原來的我。」
嘉揚唯唯諾諾,「是是是。」
彭太太終于把志願說出來︰「我打算照顧孫子。」
嘉揚笑了,這的確是年長女性最佳事業。
「嘉揚,你變了。」
「這次出差,我看到許多新鮮事物,眼界大開,思想轉變,影響深遠。」
「是甚麼令我的女兒去得那麼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