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川披上外套,電話鈴又響,快七點了,還這麼熱鬧,也難怪這個城市這麼繁榮,不夜之天嘛。
振川接听。
那邊開門見山,「老林,你確有一手。」
「誰?」
「你的情敵王約瑟。」
「別開玩笑。」
「如瑛取消同我的約會,匆匆趕來與你見面,」老王酸溜溜,「原來你叫我為柏氏工作,是使她空出身子來與你談情說愛。」
振川立刻說︰「我認識她在先,你搞妥柏氏業務即可。」
「你這個老實人不簡單哇。」
「當然,真人不露相。」
老王哈哈干笑,掛上電話。
振川熄燈,預備出去大堂見如瑛,電話鈴又響起來。
振川納罕,怎麼?所有的人都搶在這一個時刻來聯絡他。
這一位更是稀客。
振川幾乎忘記他是誰,發生了太多的事,這人像是上一世紀走出來的舊友。
「老孫,孫竟成!」
「可不就是我。」老孫有點尷尬相。
「蜜月回來了,」振川想不出話題,「開心嗎?」
「振川,謝謝你幫忙解圍。」他總算講出目的。
「老孫,其實不關我事,就算沒有我,柏如瑛也不致為難你,她不是那種人。」
「你一直站在她那邊。」
「我諒解你的苦衷,但逐步了解如瑛之後,發覺她實在是位可愛的女郎。」
「她好嗎?」
「很好。」振川不想講那麼多。
「改天,呃,有空的時候,出來喝一杯如何?」
「改天再說吧!老孫,對不起,我趕著出去赴約。」
「好好好,我們再談。」
振川不耐煩地掛上電話,一轉身,才發覺如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上來,靠在他辦公室門口,剛才振川與孫竟成的對話,她起碼听到大半。
振川漲紅了面孔。
背著人無論說好話壞話被人听見,都有點尷尬。
如瑛背對著光,振川只看到她苗條的身形,不見表情。
只听得她問︰「是孫竟成?」
振川點點頭,心中暗喜,她連名帶姓叫他孫竟成,以往,她親昵地叫他竟成。
淡了,可見時間沖淡任何事。
「他還堅持一切不是他的錯?」如瑛詫異地問。
「如瑛,別去理他,我們有更重要的事得辦。」
「振川,謝謝你。」
「你又來了,就算真有理由要感激我,也請你藏在心底,當欠我一個人情。」
如瑛微笑。
「我們今夜要見誰?」
「一位驅魔人。」
「如瑛,不要開玩笑!」
「讓我們先回家,慢慢告訴你。」
「我不相信這是真的!」振川刺激過度,瞪大雙眼。
「第一件事,我們要請走老區。」
兩人回到寓所,老區迎出來。
他快快活活地看看振川,又看看如瑛,深覺他倆是對璧人,高高興興地說︰「我心血來潮,知道你們回來吃飯,做了好些名菜。」
如瑛向振川使個眼色。
振川咳嗽一聲,把老區拉到一角。
老區奇問︰「少爺,什麼事?」
「老區,對不起,可否,呃,請你……」振川太緊張,有話說不出,苦不堪言。
老區訝異,「什麼事,你盡避講。」
「老區,今天晚上,有重要的事發生,你可否出去看一場電影或是什麼的,避一避鋒頭。」
振川終于還是講了老實話。
老區眨眨眼,「看戲?我最不愛看戲,我躲在工作間不出來就是了。」
振川急,「我一定要你離開這間屋子,幫幫忙。」
老區明白了,他眉開眼笑地說︰「我知道、我知道。」
振川沒好氣,「你知道什麼?」
「少爺,莫非你要向柏小姐求婚?」
振川一怔,沒想到老區聯想力這麼豐富。
「好、好、好,我這就去看電影,先看七點半,吃頓飯,繼而看九點半,十二點前決不回來。」
振川松了口氣,「謝謝你,老區。」
「少爺,只許成功,不許失敗,啊?」
這老區,平時一副撲克面孔,獨獨在提到林振川的婚事的時候,判若兩人。
振川只想他走,「是是是。」
老區悠然,「希望我可以活長命些,服侍少少少爺,我仍叫他少爺,是不是,少爺?」
振川听了這樣的話,百忙中仍然感動起來,他拍拍老區肩膀,「是的,老區。」
「菜與酒都準備妥當,你好自為之。」他千叮萬囑。
振川與如瑛看著他離去。
如瑛臉色凝重,坐在沙發上,握緊了拳頭。
「他竟召來驅魔人!」
「如瑛,誰,誰是他?別賣關子了,快快告訴我。」
振川急得團團轉。
「柏如玨。」
振川一听這三個字,松下一口氣,「他,唉,如瑛,他說什麼都是你兄弟,他不會傷你的。」
如瑛冷笑一聲,「他有什麼能耐,所以借刀殺人。」
振川一顆心又提起來,「他帶來的是什麼人?」
「我已告訴你。」
「你又沒有著魔,何用怕驅魔人。」
「你不明白,振川,但凡擔任這種任務的巫師,一定異乎常人,精神旺盛,感應力特強,能夠在短時間控制對手的精神狀態,否則如何驅魔?」
「柏如玨從什麼地方找來這麼一個人?」振川大吃一驚。
如瑛郁郁不樂,「我不知道,但他今晚必然會來這里。」
「如瑛,我不放他進來。」
「沒有用,防不勝防,還是讓他進來的好。」
「我的天,他會拿你怎麼樣?」
「我很擔心,振川,柏如玨並不見得完全錯誤,我多多少少著了魔——」
「胡說!」
「你听我說,振川,只是這魔並不是傳說中的牛頭馬面,而是抽象的,無形無相。」
振川聲音有點嗚咽,「我不明白。」
「很明顯,振川,我的腦波受到某種因素影響,與普通人不一樣,難道不算著魔?」
「驅魔的人能拿你怎麼樣?」
「他若成功的話,可能把外來與原有的電波一齊驅逐出去,我會成為沒有思想之人。」
振川申吟一聲,一額的汗,抓緊如瑛的手,「我們如何對付他?」
「把他打垮。」
「如瑛,有沒有把握?」
如瑛不出聲,站起來踱步。
「如瑛,回答我。」
「我不肯定。」
「你的預知能力呢?」
「振川,一會兒他來了,你看住柏如玨,不要讓他騷擾我,切切。」
「如瑛——」
「他們來了。」
如瑛抬起頭,臉容十分鎮靜。
振川才想開門,大門自動無聲無息地開啟。
如瑛迎風而立,衣袂飄動,長發微微揚起。
她聚精會神地看著門外兩人。
振川看見柏如玨領頭,面色鐵青地踏步走進屋來。
柏如玨身後跟著一個相貌平庸、肥胖、衣著邋遢的中年白種女人,她整個外表唯一可取之處,便是一雙叫人吃驚,簡直能催眠的藍眼楮。一個照面,振川便有暈眩的感覺。
他們兩人輕輕走入客廳,大門自動關上。
振川退至一個角落,盯住柏如玨,隨時準備撲上去與他拼命。
如瑛開口,沉聲問︰「你是驅魔人?」
「是,我是,」那胖婦人聲音沙啞粗魯,「投降于我。」
柏如玨忽然說︰「如瑛,她不會傷害你,她只會把你身上魔鬼驅逐出去。」
如瑛冷冷看著兄弟,「你真相信我不會受傷,你真的是為我好?」如瑛目光轉為悲憤。
振川看見那婦人揚起雙臂,「我要把你驅逐出去,最不潔的邪魔!」
如瑛渾身一震,退後一步。
振川只見長窗上玻璃一面接一面炸裂,天花板上吊燈大力晃動,振川鬼叫起來。
那婦人踏近如瑛一步,「你叫什麼名字?」
如瑛沉聲答︰「柏如瑛。」
「你因妒忌、羨慕、愛戀而附在柏如瑛身上,我命令你出來!」
如瑛揮著手,茶幾上的雜物朝胖婦飛過去,擾亂她心思,紛紛在她身邊墜爛。
柏如玨根本沒料到會有這種後果,早被碎片劃傷,掛了彩,嚇得如呆鵝般站立一旁。
胖婦遇到強大對手,興奮莫名,如一只牛蛙般笑起來,振川忍無可忍,用手掩住雙耳。
從柏如玨驚駭的表情看來,他當初遠遠低估事情的嚴重性,所以特別可惡可恨。
振川發誓如瑛有什麼不測,他將親手扼死柏如玨。
如瑛漸漸不支,額角上布滿汗珠,像是在忍受極大的痛楚。
振川暴喝一聲,向那胖婦撲過去,以手臂熊抱,拼命擁緊她,兩人滾在地上。
誰都沒料到振川會使出這麼原始的招數,胖婦低吼一聲,用力抓向振川的臉,振川痛哼,但不放手。
胖婦伸手大力一擊,振川被她打得金星亂冒,被迫松手,等到他再睜開眼楮來的時候,客廳里已經發生極大的變化。
振川看到如瑛背後站著兩個人。
是他們!振川松口氣,是如瑛的同類,那兩個年輕人。他們各將右手擱在如瑛肩膊上,一動不動,並無發出半絲聲響,只是默默凝視柏如玨帶來的驅魔人。
那胖婦驚駭莫名,吆喝︰「你們是誰?說,你們是誰!」
勝負已分。
她澄藍的眼珠漸漸褪色,形容萎靡,頭發濕漉漉,一絲絲掛在額前,臉容像只斗得筋疲力盡的老貓,她聲音一字比一字低︰「你是誰,」猶自不服氣,「你是誰。」
振川根本不知道兩個年輕人是在什麼時候進來的,很明顯,如瑛因他們的緣故,反敗為勝。
他們到底是誰?
一方面柏如玨靠在牆壁上,嚇得魂飛魄散,四肢動彈不得,平日所見威風,全部丟在津巴布韋。
振川吁出一口氣。
柏如瑛終于開口了︰「你,滾開,走得多遠就多遠,我這生這世不要再看到你的面孔。」
熬人像是被吸盡日月精華,頹然倒地喘息。
兩個年輕人的手離開了如瑛的肩膀。
熬人掙扎著爬起來,蹣跚著搶出大門去。
如瑛轉頭看著柏如玨,振川做好心提醒他︰「還不走?」
柏如玨如夢初醒,跌跌撞撞逃走。
大門大力關上。
振川這才發覺,整個客廳受到徹底的破壞,已沒有一件完整的家私,滿地碎片,一半燈泡已經熄滅,吊燈搖搖欲墜。
振川坐下來定定神。
如瑛向兩位青年說︰「謝謝相助。」
兩人微笑一下,轉身準備離去。
振川叫︰「慢著。」
如瑛拉住振川,「現在還不是時候。」
振川還是問︰「你們是友是敵?」
如瑛代答︰「絕對是朋友。」
剎那間兩人已經離去。
「如瑛,你沒有事吧?」
他發覺如瑛宛似水池中爬出來似的,衣服都貼在身上。
「你呢?你受了傷。」
「皮肉外傷,敷點藥就沒事。」
「那婦人再也不能驅魔了。」如瑛深深嘆口氣。
「告訴我你們如何令她就範,我有武俠小說底子,不怕神怪,你們用的是吸星大法?」
「不,振川,她不過想用精神控制我,叫我放棄自主性。」
「是種強烈的催眠術?」
如瑛想一想,「可以那麼說,倘若她成功的話,對我心身都會產生不良影響。」
「她怎麼了?」
「她永遠不會作怪。」
「如瑛,她已失去內功,她的超能力已被你們收走,」振川越說越興奮,「現在她似普通人一樣了。」
如瑛嘆口氣,「你可以這樣說。」
「那兩個人,他們是怎樣進來的?」
「我不知道,當時只覺得漸漸疲倦,支撐不住,即要放棄,但心頭非常明白,一旦投降,精神受到控制,我就不再是柏如瑛。正在此時,你打亂她的心神,他們就在我身後出現了。」
振川說︰「那時我倒在地下,柏如玨,他應該看得一清二楚。」
「他?」如瑛冷笑一聲。
「他怎麼?」
「這人自作自受,恐怕要大病一場。」
「我不明白。」
如瑛不作聲。
「可是受到干擾?那麼我呢,我好像什麼事都沒有。」
如瑛忽然綻出一絲笑容,「你?你頭腦簡單,思想單純,一片空白,如何干擾?」
振川為之氣結,抓起如瑛的手咬下去。
如瑛來不及縮,痛得叫起來。
不止一下叫聲,跟著由老區發出的嚎叫更加可怕。
他看完戲,回來了。
一打開門,看到客廳劫後余生情形,不禁呼叫。
振川連忙安撫他,「老區,你怎麼了?」
老區徑向如瑛走過去,顫抖著聲音,「柏小姐,你不肯嫁給我們的少爺,也不必發那麼大的脾氣。」
如瑛瞪著他,「什麼?」
振川把老區推進工作間,「柏小姐不喜歡客廳的裝修。」
「什麼?」
「她喜歡別的顏色。」
「那也不用暴力拆屋呀。」一疊聲叫苦。
「明天裝修師傅就會上來,保證兩個星期內就恢復原狀。」
老區驚魂甫定,喃喃道︰「性子這麼烈,這這這……真沒想到。」
「你早點休息吧。」
「你們呢?」
「我們還有些細節商議。」
「她有沒有答應你?」
「她說考慮。」
振川把老區塞進房去。
如瑛站在大廳,扶起一只花瓶。
「對不起。」她說。
「不要緊,已經很破舊,對了,你喜歡什麼顏色?」
「紫灰。」
「行。」
「振川——」
「噓,別多話,我送你回去。」
如瑛筋疲力盡地靠在振川懷中。
她病了。
照如瑛自己的說法,是差些兒沒力竭而死,她賴在床上不肯起來,睡完又睡。
振川卻認為她靠睡眠來壓驚。
比起她,柏如玨的情況嚴重得多。
戰敗當夜,他發高燒,滿嘴夢囈,精神進入迷亂狀態,一時哭泣,一時狂叫,他母親驚怖不已,把他送院治療。
兩日後,病情未有進展,這位柏太太上門來找另一位柏太太。
踫巧振川探訪如瑛。
大柏太太一坐下便把獨生子的病況說了一遍。
小柏太太心中忐忑,不知對方來意如何。
如瑛保護娘親,雖然精神不佳,也陪伴在旁。
那一位柏太太高大、碩健、威猛,衣著入時,雖然一大把年紀,姿勢仍神氣得不得了,看得出是發號施令慣了的人。分明是有求而來,卻還一臉縴尊降貴模樣。
振川十分不自然。
相信柏氏母女也有同感。
大家都似豎起毛弓著背預備打架的貓。
那位柏夫人說︰「如玨同我說,只有如瑛可以幫他。」
她終于說出來意,但口氣仿佛像是給如瑛一個機會,抬舉了如瑛。
振川暗暗為如瑛難過,到今天,靠山已倒,這位老太太尚且咄咄逼人,當年不知如何緊張厲害。
但是如瑛並無動氣,她很平靜地問︰「我怎麼幫?」
「如玨懇求我,叫你到醫院去見他一面。」
「他不過是受驚發燒而已,吃了藥躺兩天就好。」
「他說只有你可以幫他。」
「沒有這種事。」
大柏太太沉默了。
振川發覺她握著鱷魚皮的手在微微顫抖。啊,她愛子心切,內心矛盾,不知是放棄尊嚴苦苦哀求好,還是拂袖而去為上。
振川有點不忍。
也是活該,看樣子要挫挫她的銳氣。
終于,她作出抉擇,低聲下氣地說︰「如瑛,你若有空,請你去看他一次。」
振川連忙轉頭看如瑛。
如瑛鐵石心腸,「他糊涂了,我無能為力。倒是白叫你空走一場,你請回吧,阿一,送客。」
大柏太太的面孔轉為煞白,嘴唇抖動兩下,悶聲不響地站起來,走向大門口。
如瑛的母親嘆口氣,低著頭回房間去。
數十年的恩怨,怎麼算都算不清。
振川知道不應干涉別人家事,但仍忍不住地說︰「如瑛,去看看他如何?」
「對不起,我做不到,我不能愛我的仇敵。」
「抑或你根本不懂得如何幫他?」
如瑛看他一眼,「你不必用激將法了,振川。」
振川攤攤手。
「他不會有大礙的。」
「萬一他死翹翹,你多寂寞,請想想,這些年來,你倆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死纏爛斗,互相光輝豐富了對方的生命,他要是一病不起,你就孤苦了。」
如瑛不響。
她家的老佣人進來說︰「小姐,王先生來了。」
可不就是王約瑟。
罷巧踫到如瑛深嫌振川忠言逆耳,她便說︰「我等他好久了,快請他進來。」
振川低下頭,知道如瑛不高興,也有點灰心,一千樣事件件依她,略有半宗不合意思,就一點面子都不給。
振川說︰「你們慢慢談,我先走一步。」
如瑛本待叫住他,王約瑟偏偏已經進來,只得噤聲。
老王與振川一照面,且不去理他,只管說︰「如瑛,好消息,我們又做成一單生意,這一季已經封了蝕本門。」
振川索性側側身離開書房去。
隨得老王這種人去獻殷勤好了,祝他勝利。
下午回到公司,辦妥急事,振川到醫院去看柏如玨。
振川並不特別同情柏如玨,但一則他想了解真相,二則他真想化干戈為玉帛。
到了特別護理室,振川發覺大柏太太並無言過其實,柏如玨的情況的確可怕。
他似在熟睡,但翻來覆去,不得安寧,雙目緊閉,不過喃喃自語,听不清他說些什麼。
最叫人難受的還是他的面色,一張紙似的,血液中像是被澆進漂白水,血紅素一下子消失。
他母親坐在病榻邊。
她認得振川,向他點點頭。
振川輕聲問︰「我可以同他說幾句話嗎?」
她點點頭,留意振川身後,希望看到柏如瑛,但是失望了。
她離開病房,掩上門。
振川趨向前去喚柏如玨。
他听見了,微微睜開眼來,看到振川,連忙一把抓住他︰「如瑛呢?」
振川沒有回答。
柏如過喘著氣,「她,沒有來?」
振川搖搖頭。
柏如瑛頹然倒下,已經一額汗。
「包維爾夫人說,唯有她可以幫我。」
振川說︰「你怎麼樣,是否熱度一直不退?」
「夢,噩夢……」
振川有點難過︰「不要害怕,夢是不存在,暫時性的幻覺而已。」
但是柏如玨說︰「只要夢一直做下去,就是真的,生命還不是一樣嗎?」
「如瑛怎樣幫你,請告訴我。」
柏如玨緊緊閉上雙目,不再言語。
振川嘆一口氣。
柏如玨不打算再與他說話,振川只得告別。
站在門口的大柏太太,此刻看上去,也與一般憂傷的母親沒有什麼分別。
振川向她點點頭離去。
回到家中,裝修師傅還沒有走,老區正在指揮如意。
玻璃已經裝上去了,加添乳白色織錦窗簾,新的家具還未拆開,牆壁上已漆上新漆,十分光潔。
氣象一新,但是,歡迎誰呢?
老區迎上來,「少爺,我已叫他們日夜趕工。」
「很好。」
「柏小姐的品味果真高超,換上淺色,客廳面積像是大了一倍。」
「是,她確是與眾不同的女子。」
「幾時過門?」
振川假裝听不見,「燈飾呢,送來沒有?」
老區說︰「設計師還在找。」
振川退到書房。
看到老區替他抄下不少留言。
孫竟成找過他,叫他盡快回復。
這家伙,又有什麼事。振川本來不想去理他,呀,但寂寞是人類的大敵,寂寞驅使人妥協,振川想一想,終于撥了電話過去。
孫竟成的聲音興高采烈。「振川,我們這里有盛會。」
也許他是對的,放棄一段會令他受折磨的感情,去過舒適幸福的生活。
為什麼要吃苦呢?假如他認為如瑛給他的,別的女孩也可以做到。
「……振川,振川?」
「我在。」
「要不要過來?內人想結識你,還有,我們這里有幾位非常出色的小姐。」
這句話才說完,電話那邊傳來一陣輕盈的嘻笑聲。
振川並不是道學先生,他覺得清脆活潑的笑聲似一只玉手,輕輕招他,心有點癢癢的,嘴角不禁透出一絲笑,老孫是個徹頭徹尾的享樂主義者。
他在那一頭滔滔地說下去︰「我已結婚,自動棄權,眼看手勿動。但是,振川,你仍是金牌王老五,過來,見見我的女眷。」
振川心中懨懨,在如瑛那里踫足釘子,實在想散散心,于是說︰「我立即來。」
老孫歡呼︰「太好了。」
振川淋一個浴,在蓮蓬頭下自言自語︰「柏如瑛啊柏如瑛,出生入死的事你才找我,吃飯跳舞卻同他人。」
懷著一心的傷感,他去赴約。
這一份氣質卻使孫家的女客傾倒。
見慣腦滿腸肥的大月復賈;過份精靈滑頭的青年才俊;以及憤世偏激的藝術家;她們覺得振川溫文、英俊,而且充滿靈魂。
加上孫竟成笑著嚷︰「小姐們,這是我所認識的最後一個獨身小生。先到先得,切莫遲疑。」氣氛更加刺激。
整個晚上,一班女孩子圍住振川。
心酸之余,振川得到一點兒安慰,也喝了不少二十一年的皇家敬禮,感覺上,他似坐在鮮花堆中。
孫竟成一一為振川介紹過她們的名字,但是一時間很難記清楚。
老孫還給了提示︰「桃樂妃的學歷最好,她是執業大律師。瑪嘉烈最漂亮,身材一流。伊利莎白大有來頭,父親是富翁。振川,你瞧,誰說這年頭不是男人的黃金時代?」
「她們的年齡絕不超過二十八歲,剛剛成熟,卻又沒有創傷苦澀,全部是好對象。」
振川點點頭。
孫竟成說的,全部是至理名言。
接著,他又拍著胸口︰「我這里,絕對沒有菲菲咪咪蒂蒂比比,你放心。」
他又說對了。
一整夜,振川都在想,如瑛不知道有沒有想他。
老孫想振川幫忙,把女賓逐位送回家,振川說他已喝了太多的酒,不方便駕駛。
「下次吧。」他說。
老孫關心地問︰「你記下了她們的電話號碼?」振川拍拍口袋。
愉快的晚上。
只是,如瑛與王約瑟到底在干什麼?
振川希望有一只水晶球。
一早,裝修工人已經上門來敲敲釘釘。
振川捧著頭上班去。
不住地問球球「有沒有人找我?有沒有人找我?」
球球很鎮靜地說︰「你的正確意思是,柏小姐有無找你。」
「有沒有?」
「沒有。」
等到十一點半,女性私人電話來找,球球連忙接進去,振川搶過去接,膝蓋撞在椅角,痛入心肺。
那邊卻說︰「振川?我是伊利莎白吳。」
伊利莎白,伊利莎白,啊,振川想起來,父親是富翁那一位。
「振川,今天中午有沒有空,出來吃頓午餐好嗎?我在阿美利堅會所訂了台子。」
振川覺得吳小姐盛意拳拳,不便推卻,便道︰「幾點?」
「十二點半。」
「屆時見。」
伊利莎白暢快地笑,「一會兒見。」
振川頓覺自尊心恢復,自卑感減少,自憐癥消失。漂亮小姐的約會,藥療作用龐大。
球球探頭進來問︰「那是柏小姐嗎?」
振川哼一聲︰「柏小姐,誰是柏小姐?」
大哥召他進房去,嗦說了一大堆,振川完全心不在焉,听老板訴苦不用全神貫注吧?只需每隔五分鐘唔唔連聲,點三次頭。
現在找雙願意馴服的耳朵也十分艱難,振川試過多次,原本想找人傾訴,弄到最後,對方先下手為強,振川反而成為別人吐苦水的對象。
听到十二點二十五分,振川開始蠕動身子,咳嗽,掏手帕,大哥只是看不到。
一點整,大哥的秘書進來提示他有約會,他才放過振川,取外套,一齊出門。
振川足足遲到三十五分鐘。
想象中,伊利莎白吳不可能仍在等他。
但不,她一個人坐在近窗口的位置,靜靜喝礦泉水。
振川不由得對她添了三分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