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海在外從不張揚自己的身分,即使偶爾因工作需要出面,大多時間他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將所有對外的聯系全交給貼身特助處理。
為了免去所有繁瑣的人際交際,藍海甚至全心培養子弟兵,讓王者香除了他這位首席花藝師之外,還有兩位台面上的花藝師全力協助對外的授課講座、布置與接案等。
會出動到藍海這位首席,通常顧客來頭都是非比尋常。
于是身為藍海的貼身特助,席大維雙手環胸,將眼前這位女人從頭到腳徹頭徹尾打量一番。
眼前的女人頂著一張素淨臉龐沖著他微微一笑,她穿了件簡單的黑色無袖連身褲,齊耳鬈發上戴著頂黑色紳士帽,身材高挑,還擁有一雙令人移不開目光的修長美腿,腳下搭配著黑色細繩平底涼鞋,簡單又大方的穿著將她的個人品味點綴得相當俐落輕爽。
「你說你認識我們藍總監?」
白雪露齒一笑,態度落落大方,一點也不在意被席大維在心底品頭論足了五分鐘之久。
「對,我認識他,只是我們並不是很熟,他不接我電話應該也是正常的,可是因為我有事非得要找到他不可,所以我只好直接上門來找人了,可以麻煩您幫忙我通知他一下嗎?我姓白,單一字雪。」
席大維眉頭輕蹙。「白雪公主的那個白雪?」
她輕嗯,對于他的態度不以為意。
「你不像白雪公主啊。」席大維咕噥,眼前這個女人長得太英氣,反而還比較像是黑寡婦那類的女英雄。
對于席大維的嘀咕白雪選擇一笑置之,看對方似乎有想要讓她自打退堂鼓的打算,她也不心急,反正從現在開始她無事一身輕,多的是時間讓她虛擲,她便也怡然自得地開始環顧起周遭,一點也沒有被席大維的冷傲態度給影響。
「我們藍總監今天很忙,你下次再來吧。」
席大維朝她揮了揮手,縱然她看起來不像是前來搭訕總監的女人,但近來總監因為突然新接的一個案子心情正處于低落的狀態,他還是省事些先將人打發走再說吧。
「可是,席特助,這張名片是你們總監特別交給我的,說是想找他的時候都可以聯絡得上他。」白雪突然想起藍海遞給她的名片,連忙從隨身背包內掏出一張黑色燙金的名片。
黑色名片下方描繪數朵嘉德麗雅蘭的繽紛花姿,在蘭花之王上,以燙金字體簡單烙刻「王者香‧首席」以及一行聯系電話號碼。
席大維定楮一瞧,轉眼整肅自身態度。「白小姐,不好意思,剛才是我怠慢了,請你先和我到貴賓接待室稍等一下,我現在就通報總監。」
藍海的名片向來是不隨意給出,一旦給出,便代表對方是他極為重視的對象,席大維戰戰兢兢地將白雪領進貴賓接待室,另外吩咐助理好生款待白雪後,隨即直奔位于王者香花店頂樓的總監辦公室。
苞隨藍海多年,即使得知對方是總監難得會給出名片的對象,但在氣氛如此低迷的當下,席大維佇立在辦公室門扉前,還是陷入舉棋不定的掙扎,遲遲不敢抬手敲門。
反倒是正欲走出辦公室的藍海撞見了一臉苦惱的他,沒好氣地賞了他一記白眼。「杵在這做什麼?」
席大維覷了眼藍海雙眼底下的暗影,在心中嘆了口氣,回答,「我在猶豫該是讓你直接回去休息,還是告訴你有訪客。」
新案子一進來,藍海整日像抹幽魂似地飄蕩在花市與花店之間,清晨四、五點便到花市挑選花材尋覓靈感,一進花店便埋首辦公桌前構思著花藝布置,這一忙碌又是到了下午五、六點,即使藍海總是被席大維趕回家休息,但市區離藍海上山回家又是一段路……百般精算下來,席大維覺得藍海根本沒有休息時間!
不理會席大維氣惱又擔心的眼神,藍海直接搭上席大維的肩,順勢將自身的大半重量壓在他身上,領著他下樓,往貴賓接待室走去。
「這到底有什麼好糾結的,訪客是誰?」藍海嘖嘖低笑,雖然這幾日的焦頭爛額令他不修邊幅到了極點,但他的一派瀟灑,依舊是花店里眾多女孩們眼中獨領風騷的帥氣首席。
席大維冷淡瞟了眼笑得迷倒眾生的藍海,再听見身後一票女性職員因為藍總監而掀起的興奮討論聲浪,在好不容易將藍海扛到貴賓接待室門前後,趕緊卸下肩頭重擔,答得極緩且喘,「訪客是……白雪小姐。」
「喔……」本來還意興闌珊的應聲,在听覺與腦海中的金燦女孩身影餃接上後,藍海瞬時精神來了,「白雪!怎麼現在才告訴我!人已經在里面了嗎?」
「……是的。」席大維忍住挑眉的沖動,盯著藍海眸中隱隱閃現的火苗。
能夠激起藍海斗志的沒幾人,這位白雪小姐究竟是何方神聖?席大維的好奇目光直瞪著藍海的背影。
「從現在起,沒我叫喚誰都不準進來。」藍海轉開門把後不忘回身鄭重交代。
席大維連應個是都來不及,就見藍海倏地開門,又砰地將門闔上。
那樣迅雷不及掩耳,彷佛他對于白雪的來訪已經期待了……很久……
拜托白雪小姐不要說他壞話。席大維暗自祈禱。
大學時代,我們曾經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那時,我們因為喜歡花藝而無話不談,曾經我以為如此惺惺相惜的友情,能夠持續一輩子……
白雪坐在真皮沙發中,不斷回想著季洋陳述回憶時的落寞神情,一顆心揪得緊緊的,覺得沉郁,更覺得惆悵。
從小到大,白雪始終是在被愛的環境中成長,即使曾經經歷挫折,但天性樂觀的她從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遇到傷心事,狠狠哭一場發泄,眼淚擦干後再重新出發,這便是她的行事作風。
藍海的自尊心極強,又有天生美感,花朵草木一旦經過他的手,就像是有生命似地活出嶄新亮眼的姿態,他的才華洋溢,常常令我自慚形穢,卻又狠狠吸引我不斷追隨他的步伐,讓自己精進再精進。
白雪的視線定在接待室內的桌花設計上,珊瑚果、松針、略枯的細枝干以及小葉尤加利簇擁著一顆顆嬌艷欲滴的紅隻果,粗獷中略帶華麗的視覺效果,亮眼十足,更別提那令她嘴饞的隻果正不時散發出迷人香氣。
接待小姐為她端來了一杯微溫的隻果紅茶,入口的甜香將氛圍里那抹紅甜滋味烘托得更令人心曠神怡,白雪覺得自己的氣色似乎也跟著美麗了起來。
這便是王者香的魅力。
心境再搭配氛圍營造出的情境,讓人置身其中,放松身心。
他是一個讓人想要靠近,但在靠近之後,卻又想要拉開一些距離遠觀的人,很矛盾,是吧?
白雪偏頭,想著季洋在說這一段話時,神情黯淡得不可思議。
她所認識的季洋,同樣也是個非常細膩到位,在花藝方面擁有天賦的才子,想著他對藍海竟產生如此矛盾的心態,應該是傳說中的瑜亮情節吧?
白雪在傾听的當下不忍說破,只是心里對于藍海產生了更多好奇。
就在她陷入沉思之際,接待室的門扉突地開啟,中斷了她的思緒,她抬眸,與藍海四目相交。
白雪微微一笑,率先柔聲打招呼,「嗨,二哥。」相當的自然熟,反正藍海從不拒絕,而她也叫得順口,也就任性地定下對他的稱呼了。
藍海在觸及白雪的可愛笑容後,陰郁的心情頓時晴朗許多,他唇角不自覺跟著揚笑。「嗨,今天吹的是什麼風,能捎來你這樣一個嬌滴滴的貴客?」
她被他老套的開場白逗出一朵燦爛笑花。
又來……她又笑了,藍海必須承認,白雪是他見過的所有女人里,笑得最純真最可愛的一個!而且,為什麼每回她笑的時候旁邊都有窗,而陽光就這麼正好像聚光燈一樣自動灑落在她臉龐上,照得她閃亮耀眼,幾乎要刺瞎他一雙眼。
「二哥,我不知道原來我是你的貴客,我打了好幾通電話給你,都聯絡不上你。」她收拾起笑容,語氣多有埋怨。
「你打名片上的電話?」他一怔,見她頷首,他神色懊惱。「抱歉,我最近因為一個新接的案子忙得分不清日夜,手機也就擱在一旁老是忘了充電。」
「我可以問是什麼案子嗎?」一听他提起工作,白雪立刻忘了自己前來的目的為何,饒富興味地直瞅著他,能讓王者香的首席花藝師親自接案,想必是挺了不起的挑戰。
見她一雙鳳眼綻出晶燦光芒,他頓了下,雙手環胸,眯眼問︰「你來這里不是要和我一起說季洋的壞話嗎?」
他可是萬分期待呢!
他個性挺愛恨分明的,關于愛與恨,他相當提得起放得下,愛得極致,也恨得灑月兌,如果可以,我真不想被他恨上。
看著藍海一雙躍出火焰的眸,季洋的這一句話硬生生竄入她腦海。
「當然不是,我沒有季洋的壞話可說。」
「你沒有問過季洋我們的過去嗎?」他深吸一口氣,感覺那股好不容易消散的暗黑郁氣又在胸臆間冉冉而生。
「問過啊。」她輕快回答。
「所以呢?」他問得急切,像是渴盼著她的認同。
「所以?」白雪蹙眉,真不懂他想要從自己這里獲得什麼答案。
見她眉間皺起的苦惱與疑惑,他咬牙切齒再問︰「所以問過以後你沒有任何感想嗎?就連一丁點都沒有嗎?」
「感想啊……」她認真地陷入漫長的思考,半晌後再回道︰「感想是有,但絕對不是想和你一起說季洋的壞話。」
「所以你的感想是什麼?」他忍住去按太陽穴的沖動,耐著性子再問。
「我還沒整理好我的感想,就是……覺得這里悶悶的。」在听完季洋敘述完他們的曾經後,白雪實在沒有想過該如何整理所謂的感想,她撫著心口,對藍海誠實又懇切地說出自己的想法。「我想,這就是我想來這里的原因吧……二哥,我沒要和你一起說季洋的壞話,也沒有想特別說服你幫忙季洋的婚禮,我就只是放了自己一段長假,想來你這里走走看看以及學習……你覺得好嗎?」
藍海無言以對,瞪著她撫著心口的動作,心里那頭公牛依舊氣急敗壞的橫沖直撞,明明他還是因為听見季洋這個名字而躁郁憤怒,卻不知為何听見她說了一句覺得心口悶悶的,又開始唾棄起自己的無理取鬧以及小心眼。
他想起前些日子,她為季洋流過的淚、傷的心,那股想和季洋一較高下的驕傲迫使他沖動出口,「白雪,我問你,你覺得季洋好看還是我好看?」
「嗯……用花來比喻的話,你是水仙,季洋是一朵蓮。」她絞盡腦汁,像是個面對老師出考題、用心答題的好學生。
水仙?自戀、傲慢、愚笨……花語一一浮現,藍海突覺一陣頭暈目眩,他終于忍不住以指月復按揉泛疼的太陽穴,問得氣若游絲,「那我問你,我和季洋誰的花藝好?」
「你的風格粗獷大器,季洋的則是細膩優雅,各有所長與優點。」這題不用她深思,立刻回答。
藍海卻忿忿不平地指著她問︰「你根本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是問你,我和季洋誰比較好!」
她笑看他,無奈回道︰「二哥,你這問話其實也特不公平……畢竟我和季洋認識相處起碼超過五年了,而和你,頂多只有一面之緣再加上萍水相逢,你要我怎麼去比較你和季洋究竟誰好呢?目前為止,季洋在我心里,還是極好的那一個。」
她的一番話瞬間安穩了他內心掀起的風暴。
「所以,可不可以讓我待在你身邊學習一陣子,讓我熟悉了你之後,你再問我一次你與季洋究竟誰好,這樣對你來說是不是會比較公平一些?」她又將話題繞回原點,對于此行的目的有著相當性的執著與堅定。
她想要待在王者香,想要瞧瞧藍海那一身傳奇般的手藝,想要了解季洋與他的曾經,究竟存在或是遺留了多少傷痛來不及撫平?
白雪未曾細想過自己的多管閑事到底能產生何種影響,只是想起季洋神情中的落寞,她便明白自己無法袖手旁觀。
面對抿唇不語的藍海,白雪再次開口,鄭重詢問︰「二哥,你覺得這樣可好?」
被她說服得說不出話,雖然還是覺得心里不平衡,但滿月復怒火卻逐漸消弭,他沉靜的面容褪去倔強的倨傲,緩緩添上了頹靡的慵懶。
對于她的提議,他心底並不排斥,除去白雪與季洋是熟識的這層關系,她本身給予他的感覺是相當舒心愉悅的。
他喜歡白雪的笑容,那讓他覺得……很溫暖。
藍海濃黑的長睫下,是一雙烏黑炯亮的墨眸。「好,就讓你待在我身邊,看看你到最後究竟會給我什麼樣的答案。」
協議達成,白雪樂得向藍海討個擊掌。
藍海他……恨我,卻是深愛……深愛著水茉……
白雪明白藍海為何針對季洋,眼下她沉淪在藍海深邃的眼神時,不自覺也想起了季洋椎心痛楚說的這句話。
清晨五點天蒙蒙亮,白雪已抵達與藍海約定的地點等待,這里是一處私人宅邸,因位處偏遠郊區而分外幽靜,夏日晨曦尚來不及蘇醒,前方轉角處的街燈未熄,寧靜戶外隱約傳來啁啾鳥叫以及蟋蟀蟲鳴,交叉在夜與晨的沁涼空氣下,白雪就算再如何睡眠不足也覺得精神抖擻。
自從前天與藍海確認了彼此的工作搭配之後,他竟無消無息了整整一日,直到昨日下午才傳了一封訊息告知她今日工作的見習地點與時間還有穿著,接下來,再無其他,相當言簡意賅。
這和季洋的工作風格截然不同。
她心底想著,若是季洋,鐵定會將工作內容盡數告知,前叮嚀後囑咐,甚至還會為她規劃工作地點的極簡路線圖,叮嚀各處注意事項……心細如發的程度有時都讓她很想翻白眼。
她因自己的想法而微微彎了嘴角,就在這時,一輛清新綠意的面包車由小徑外緩緩駛近。
面包車停在她身邊,藍海由內將副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低喚,「白雪,上車。」
乍見到藍海比前日更頹廢的神色,白雪著實愣了三秒,直到听見藍海拿著手機與人對話,而私人宅邸的大門也因那通電話結束而開啟,她這才機靈的上車。
「早安,二哥。」她輕快地打著招呼。
「早。」他嗓子粗啞,像是一夜沒睡,在打檔繼續將車子駛入宅邸庭院後,他順勢伸手拎過準備好的早餐遞給她。「不知道你愛吃什麼,隨便買的,你將就吃吧。」
她接過袋子,往內瞧去有蛋餅、三明治、饅頭以及豆漿,捧在手心的溫度仍有些燙手,她不禁問︰「你吃了嗎?」
「你先吃,我還不餓。」他目光直視前方,面色微微緊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