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湛獨佔西北大地,氣候環境遠不如其余三國來得舒適。尤其是冬天,人們都不敢輕易出門,生怕被凍傷。寒風刺骨,侵襲著整個大地,時間彷佛靜止了一般,使西湛宛如一個不可侵犯的冰雪世界。
雖說無論是哪個朝代、哪個國家,路有凍死骨都顯得那麼理所當然,尤其在這寒冬臘月的西湛,更是不足為奇。
街道上,零星的幾個路人紛紛屈著身子,無一不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有人埋怨著天氣該死的寒冷,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對坐在牆角邊的一對祖孫視若無睹。終于有人忍不住瞥了他們一眼後,卻也只是搖搖頭,一臉無能為力地離開了。這年頭,想幫人也要掂量自己的能力,不然只是惹禍上身罷了。
那是一個六七歲大的小女孩,渾身髒兮兮的,衣衫襤褸,嘴唇都已凍得發紫,雙目無神,彷佛對周遭的一切都已麻木。而她的旁邊靜靜地躺著一個老婦人,很明顯的是那老婦人早已沒了氣息,渾身冰涼的身子此時已有些僵硬。
奇怪的是,女孩沒有哭、沒有鬧,臉上甚至沒有任何的波瀾,有著不屬于她這個年齡的平靜,平靜得讓人禁不住懷疑,她會不會是腦子有問題。緩緩的,她起了頭望天,盯著即使在這冬季卻依然明亮、清冷的月亮,似有所思。
突然一聲叮當落地之聲響起,女孩愣愣地盯著滾落在她腳邊的半枚精致的玉佩。她只是看著,並沒有伸手去撿的動作。
原本行經女孩面前的一輛馬車此刻卻停了下來,在這冷清的街上顯得有些突兀。從馬車中率先鑽出了一個小頭顱,一張精致、俊俏的小臉就這樣映入了路人的眼中。看那少年華麗的衣飾,舉手投足間的貴氣,都讓人不由得停足好奇著那人的身分,以及為何他出現在這里的原因。
慕容逸晨帶著幾分復雜的神色看著蜷縮在牆角的人。出于家人的種種保護,像慕容逸晨這樣受盡寵愛的小少爺,凍死骨這話雖有听聞,還是不曾親眼見過的。如今真的出現在他面前的畫面,對他來說,多少還是有些沖擊性的。
片刻,他朝女孩毫不客氣地伸手,「把東西撿起來還我。」
小女孩聞言,身子縮了縮,仍沒有搭理這看起來有些蠻橫的富貴小少爺。
慕容逸晨皺起眉,似在不滿竟有人敢忽視他的存在。他剛要上前,就被後面一道慈藹、溫暖的聲音喚住,「晨兒。」車上又下來了一位雍容的老夫人。
路上總算有眼尖的人看出了這馬車主人的身分了。這衣著華貴的老婦人可不是一般人,是當今慕容家的當家老夫人,慕容殷氏。
說起這慕容家,西湛除了不懂事的孩童,可說是無人不知。慕容殷氏是當今皇上的女乃娘,因為西湛皇帝幼年喪母,所以在還是皇子之時就與這慕容殷氏十分親厚,情同母子。而她的兒子在當年的皇位爭奪戰中,為西湛皇帝稱帝立下了汗馬功勞,所以西湛皇帝上位登基後,更是因為這層關系對整個慕容家愛屋及烏,多加眷顧。
慕容老夫人有些慌忙地撿起地上的鳳凰玉佩,仔細拍去塵土、雪漬,確認無恙後才舒了一口氣,安心下來。她佯怒,「這是你生氣就可以隨手扔出窗外的東西嗎?下次再敢魯莽行事,我一定告訴你爹,讓他好好罰你!」
慕容老夫人小心地將這半枚玉佩掛回了慕容逸晨的腰間。只見他腰間還有半枚同樣式的玉佩,與方才那枚不同的是,那上面刻畫的是生動的龍形圖案。
兩塊玉佩剛觸踫到,就發出一聲細碎的叮當聲,仔細看就會發現它們合成了一塊完整的玉璧,龍鳳和鳴。在月光的照耀下,玉璧反射出了一抹清冷的光,饒是路上的行人匆匆一瞥,也知道那物件的價值不菲。
慕容逸晨卻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應道︰「听見了……」拖長的尾音,顯示著他的不耐煩。不過是塊玉佩,真不知道女乃女乃在緊張什麼。
慕容老夫人沒奈何地瞅了一眼頑劣的孫子,嘆了一口氣。
這一對龍鳳玉佩是藩國的進貢之物,就東西本身而言,也是價值不菲。何況據說還是上古流傳下來的物件,極具靈氣,能壓住邪氣入侵,化險為夷。皇上見慕容老夫人帶慕容逸晨進宮,二話不說就將這價值連城之物贈給了他,一旁的妃子們都是一臉欽羨的模樣,可見皇上對慕容家的偏寵。
即使深受皇恩,慕容老夫人也不曾有過仗勢欺人之舉,連慕容老爺如今的吏部尚書之位也是腳踏實地的結果。她也常常告誡家人做人、做事要謹小慎微,可見慕容家嚴謹的家風。
可偏偏孫子這一輩中只出慕容逸晨一個,性子頑劣不說,更被愛子如命的慕容夫人給寵壞了,儼然是慕容家的小霸王。這臭小子方才在車上鬧脾氣,竟一時手滑就將玉佩甩出了車外。還好玉佩無事,否則打壞了御賜的物件,整個慕容家都要遭禍了。
安心之余,慕容老夫人注意到牆角一言不發的小丫頭。看她年歲不大,即使狼狽受凍,臉上卻是有些倔強的模樣。慕容老夫人眉眼一閃,突然想起一事,于是一個念頭浮上了心頭。
今日進宮,皇上除了賞賜寶物、珍玩,還玩笑似的說起慕容逸晨的婚事,竟想將他膝下的固倫公主下嫁慕容家。對旁人來說,這是天大的喜事,可慕容老夫人心下卻是咯 了一下,因為她听出了皇上語氣中的試探。
這幾年隨著皇上的恩寵,慕容家在朝中的威望越來越高。但慕容老夫人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今日一朝榮寵,一旦皇上覺得慕容家功高震主了,他日也可能會是一夕滅門。而且她也是見慣了宮中人為了利益、為了權位而勾心斗角,實不想自己的子孫牽扯其中。她不求慕容家子孫大富大貴,但求他們平安喜樂。
雖然如今她以慕容逸晨年幼為由婉言回絕了皇上,但保不準皇上在慕容逸晨成年後舊事重提。與其到時候被動接旨,倒不如現在主動出擊,除了日後的隱患。
慕容老夫人上前,笑得一臉和善的模樣,「小泵娘,你今年幾歲了?旁邊的這個是你的女乃女乃嗎?」
小女孩聞言,眉眼有些瑟縮,微微點了頭,開口也是輕輕柔柔的聲音,「七歲。」
「哼,小丫頭。」某個不過十歲的小少爺嘟囔著。
慕容老夫人的眼楮瞥到她揪在一起的小手。那是一雙髒且布滿凍傷的手,看她凍得瑟瑟發抖的模樣,慕容老夫人心里實在有些于心不忍。
而難得的是,慕容逸晨對一個陌生人產生興趣。因為他不明白,自己的親女乃女乃死在自己的面前,換作常人不是應該哭的嗎?即使不哭,她未免也顯得太過平靜了吧。
「這個真的是你的女乃女乃?」看到小女孩點頭,他有些惡劣地問著︰「你女乃女乃死了,你不哭嗎?」
誰知她只是搖了搖頭,然後不發一言。
他追根究柢,「為什麼?」
半晌,那女孩幽幽地出聲,道︰「哭,她也不會醒過來了。」
慕容逸晨對這回答像是有些意外,抿了抿唇,沒再開口。
慕容老夫人想了想,作了一個決定,「小泵娘,既然你的女乃女乃不在了,要不你就和我回家吧?你若待在這里,只怕不到明天天明你就要凍死了。」
她還沒有回答,倒是引來慕容逸晨一個挑眉,他知道他女乃女乃的同情心又泛濫了。轉念一想,反正他也無聊,就當日後多了個玩具了,于是沒有出言反對。
慕容老夫人看出小女孩猶豫的原因,「你放心,你女乃女乃我會讓人好好安葬的,你就安心和我走吧。」
小女孩躊躇著,片刻後,才點了點頭。她和眼前的老女乃女乃回家,想來至少比在這等死更有希望活下去。
最後上車前,慕容逸晨隨口問道︰「喂,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輕搖螓首,「我沒有名字,我女乃女乃以前都叫我丫頭。」
「丫頭?這算什麼名字?」也不知哪來的興致,他興沖沖地說道︰「我幫你取一個。」慕容逸晨凝著眉,一副認真思索的模樣,最後在看到天上淡淡的月色後,突然一拍掌,「惜月……從今以後你就叫惜月。」
沒有詢問她的意願,更像是告知,絲毫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小女孩垂著眉眼,默認了。
旁觀的人不由唏噓,人生果然是不可估量。
惜月就這樣進了慕容府。
誰知,慕容老夫人的做法,倒是引起了慕容夫人的不滿,「娘,您在和我們大伙開玩笑吧?這麼個來歷不明的小丫頭,怎麼能隨便就留在我們家呢?」
慕容老夫人雖面上帶笑,卻有著不威自怒的氣勢,「有什麼玩笑不玩笑的?這小丫頭挺可憐的,孤零零的一個人。上天有好生之德,這麼冷的天,難不成就讓她在街頭受凍?以後她就跟在我身邊伺候,誰要是敢欺負她,就是和我老婆子對著干!」
慕容夫人還想說些什麼,卻被慕容老爺一把拉住,「好了、好了,慕容家也不缺這麼一副碗筷,何況逸晨這孩子平日也沒有什麼玩伴,就听娘的吧。」
「老爺……」慕容夫人最終在慕容老爺的眼神下,吞下所有的不滿。
慕容老夫人深知自己媳婦的脾氣,也懶得和她再費口舌,拉起惜月的手便離開了。
忽視一旁忿忿氣惱的娘親和好言相勸的爹,慕容逸晨的眉眼間有些玩味。接下來的日子,看來是不會悶了,畢竟他多了一個「玩伴」呢。
惜月被人打理干淨,換了一套新衣衫,然後就被人帶到了慕容老夫人的房間。慕容老夫人看著被打扮得俏皮、可愛的小人兒,笑眯了眼,緊著讓她過來吃東西。
吃著東西,片刻後,惜月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詢問︰「夫人是不是不喜歡我?」
慕容老夫人笑中帶著幾分調侃,「我還以為你不打算問呢。」
雖和這小丫頭只相處了這麼一會,她卻對這丫頭的品性了解了大半。惜月雖只有七歲,性子卻異常的沉穩,即使是方才在馬車里,也不見惜月有半分好奇或害怕。一般的孩子在即將面對一個陌生的環境時,是絕做不到像惜月這般一臉平靜、淡定的。老實說,這孩子合了她老婆子的脾氣。
「丫頭,你還小,有些事我和你說,你也未必明白。不過你放心,從今以後你就是慕容家的人了,沒人敢欺負你的。」
慕容老夫人真摯的眼光讓惜月皺起秀氣的眉,她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慕容女乃女乃,謝謝您對我這麼好。可是、可是我……」
在慕容老夫人饒有興味的目光下,她說出了自己的顧慮,「從我出生,就有算命的人說過,我的命硬,會害死我的家人。爹娘不信,結果在我兩歲時外出做生意時被強盜殺了。您也看到了,就連我的女乃女乃都死了……」她的言語平靜,慕容老夫人卻沒有漏看她緊緊握成拳,微微顫抖著的小手。
慕容老夫人于心不忍地將她的小手包在自己的手掌之中,然後對她溫柔地笑著,「月兒,江湖術士的話不可全信。今日我們在街上遇到,不是正好說明月兒你和我慕容家有緣嗎?所以你就安心在這留著,不要瞎想,知道嗎?」
「可以嗎?」惜月看得出來慕容老夫人是個很好的人,她真的不想因為自己而害了他們一家人,即使她很渴望留在這個能讓她溫飽的地方,很想要活下去。
慕容老夫人一臉無害的笑,消除了小丫頭最後的一抹顧慮,「當然可以了。」
惜月眨了眨眼,心中是滿滿的感動,除了自己相依為命的女乃女乃,從來沒人對她這麼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