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熹凡收到了一個消息,早早就帶人在宮外等著,然後在夕陽西下前,看著一輛板車靜悄悄的從一道小門推了出來,他沒有馬上上前把人給拿下,而是遠遠的跟著,看著那輛板車東繞西繞,繞到城門口附近的一棟小屋里等著,直到日頭完全落下,城門即將關閉的前一刻,那輛板車就慢悠悠的被推了出去。
他們遠遠的跟著,直到城郊,那輛板車給推進了一間小屋子里,隨即門板就被關上了,靳熹凡留了人輪流看守,自己則是在附近找了片空地閉眼小憩。
可即使閉上了眼,他也沒真的睡著,而是仔細想著上輩子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什麼事。
此時朝中已經風聲鶴唳,皇上一開始只是隔岸看著皇子們的爭斗,並沒有特別的偏向,可是皇上自從今年初大病一場後,身體就一日不如一日,上朝的次數漸漸減少,許多朝務因此延宕,皇上也只讓裕王推薦的國師隨侍在側,就連後宮妃子都不準探望。
上輩子他也是到了後來才知道國師獻丹,讓皇上在服丹之後,會有一陣子精神旺盛,覺得可比壯年,使得皇上對國師的話越發信從,才有後來對閔家大小姐的截殺,毅王就是擔心她是繼國師後裕王又安排的一步棋子。
在裕王逼宮叛變後,毅王領兵圍剿登基,發現宮里名冊上不少宮人在國師隨侍皇上的時候離奇的失蹤或者是死亡,那時候他就把這個疑點放在心上,所以重生後,請毅王動用了宮里的棋子,主要調查這件事。
可是沒想到的是,宮里的情況比他們知道的還要糟糕。
那些失蹤的宮人都是曾被選去服侍國師的宮人,可一批批的人總有幾個會在不久後說是服侍國師得力,被送出宮去,今日也是他收到消息,據說是放人出去的日子,才特地在宮外守著。
只是他察覺到不對勁,卻沒料到那些人都已經沒了性命,且以那推車的和城門守衛的熟稔度來看,這樣的板車進出肯定不止一次,折在國師手里的宮人肯定不少。
等到大半夜,屋子里的人終于有了動靜,把板車推出來往亂葬崗走的時候,他們的猜測也得到了證實。
正打算仔細看看那些被扔下的尸體時,靳熹凡卻發現邊上的樹林里有不正常的晃動,他才拔劍想探探究竟。
可萬萬沒想到,跳出來的不是他誤以為的探子或是其他人,而是閔家那個可愛嬌小的大小姐。
在閔雪瀅撲到他身上的時候,沒來得及反應完全是因為他已經被這一幕給弄懵了,她一個姑娘家為什麼會大半夜的出現在亂葬W附近?而且她把披風斗篷都穿戴上了,他還瞧見了地上有鏟子和幾個小甕,她這是打算要做什麼?不會是他現在想的那樣吧?
他有些頭痛的把人拉下來,「你先別哭了,先說說……你為什麼會在這里?剛剛看到了什麼?」
閔雪瀅大哭過後,驚恐也散去了幾分,理智終于慢慢回籠,被他這麼一問,她也知道自己不能說實話,所以緊抿著嘴唇,視線卻默默地往邊上飄移。
「還不說實話嗎?」靳熹凡輕柔的嗓音略微冷了下來,眼神里也帶著探究。
「我……我說是巧合,而且我什麼都沒看見,你信嗎?」她妄想著用最拙劣的謊言蒙混過關。
他輕輕一笑,眼里帶著譏誚,「你說呢?」
閔雪瀅垂下頭,絞著手指,就是不說話。
上輩子的下場讓她怕了,她怕自己說是要做研究的話,又會像是上輩子那樣。這輩子她真的沒有雄心壯志要弄出電燈這種劃時代的產物,還有月老給的黑貓當外掛……對了!系統呢?她下意識往後頭看去。
黑貓本來在黑夜中就難以發現,可她這一回頭,馬上就吸引了靳熹凡的注意,讓手下人把燈籠往前照了照,發現地上不過是一只黑貓後,就又把視線轉回到她身上。
「大半夜的,你一個姑娘家帶著這些東西和一只貓要做什麼?嗯?」
黑貓非常識時務的做了一個類似打哈欠的動作,然後默默走到靳熹凡的腳邊趴了下來,還用頭蹭了蹭他的腳,一派溫順。
諂媚!閔雪瀅鄙視的瞪著它,覺得它真的太丟人了,它就這麼不把尊嚴當尊嚴嗎?
看她依舊緊抿著唇不說話,靳熹凡有些不耐,認為她有所目的的念頭又升了起來,神情也帶著疏離。
他不想懷疑她,但是如果說第一次是踫巧,第二次是巧合,但是第三次……而且還是在夜深人靜的亂葬崗附近,他實在沒辦法昧著良心說服自己她心思純良。
包別提他還記得上輩子到最後他是怎麼成為一個孤臣的,所有能夠背叛他的人都選擇了背叛,其中也包括那些他以為絕對不會背叛他的人,他對人的信任就是這麼一點一滴被消磨殆盡。
閔雪瀅也知道對方在懷疑自己,但是她還是咬緊牙,不肯說實話。
不說頂多是被懷疑,說了她如果不是被懷疑發瘋了,就是被抓到火堆上給燒了。
看她嘴硬的樣子,靳熹凡眼里的冷意越濃,可那些尸體的事情還沒處理完,他暫時沒有空理會她。「既然不想說就別說了,閔姑娘,不管你看見了什麼,現在都不能讓你離開,你就先在這里待著吧,等我們處理好了你才能走。」
他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一方面的確是想再問問她出現在這里的理由,另一方面也是想嚇嚇她,一個姑娘家就算再怎麼大膽,三更半夜要待在亂葬W,邊上又是一堆死人,也是會慌了神的吧。
他是這麼認為的,可是他沒想到她和一般女子不同。
閔雪瀅抬起頭看著他,肯定的道︰「沒關系,有你在我還比較安心一點。」比起不知名的壞人,他確實比較讓人安心啊!
雖然上輩子也算是他害了她,可是在昏昏沉沉之際,她還是听見了他說不得不除去她的理由。
如果不是她犯了忌諱,傳了些奇怪的名聲在外頭,也不至于會讓他上頭的主子動了殺心。
靳熹凡難掩怔愣的看著她嚴肅的表情,不過就是見過三次面的人,她怎麼能這麼相信他?
「別把人心想得太好了,我現在沒有直接殺了你,說不定只是還沒想到該怎麼處理你,你現在……」他說了幾句才發現自己居然可笑的在反駁她的話,猛地一頓,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閔雪瀅卻緊接著他的話道︰「我相信你是個好人啊!」
她這話可是真心的,扣除掉上輩子的事情,這一世他們前兩次見面都是在她出丑的時候,可是他都沒有笑話她,還適時的給予她幫助。
宣紙那事她讓分紫去打听了,花宴那天每個人都發了一張紙作詩,若是再要自然是可以的,但沒听說有哪家公子有再去要,就知道他是把手頭上唯——張紙撕開給了她用。
至于披風,是因為黑貓告訴她,他上山總是除了身上的一套衣裳,兩手空空的不帶任何東西,就連紙筆也都是借用菩提寺里的,那披風自然是唯一的一件了。
他們其實只能算是踫過面的陌生人,或許是她區分好壞的思路有點簡單,但是她就是覺得能夠給出自己唯一的東西又不求回報的他,的確是能夠被歸類為好人。
靳熹凡神色有些復雜的看著她,沒想到會在她的嘴里听到好人這樣的評價。
還是個小泵娘啊……他心中淡淡地想著,可是懷疑的心思卻沒有淡去,只是心里有了點起伏。
「既然認為我是個好人,那你就一個人在這兒等著吧,等我處理好了事情再回來找你問話。」
閔雪瀅看著他身後不遠處的方向,知道他是要料理尸體,她小雞琢米般的點點頭,「行!
我就等著,可是不要忘了我啊!我早上要是不回去,我的兩個丫鬟會擔心的。」
靳熹凡淡淡的看著這個連主次都搞不清楚的小泵娘,覺得她完全搞錯了重點,丫鬟擔不擔心那都是其次,她不是應該先擔心自己的安危嗎?
不過這些話也不該是由他來說,所以他只是沉默的轉過身去處理那一堆尸體的事情,只偶爾讓人盯著她,確定她一直乖乖待著。
因為這一堆尸體不方便入城,也不好安排,所以他也沒打算把這些尸體弄走,只讓人把尸體一具具搬開,找出可以判斷身分的東西,又讓人去找信得過的仵作,忙亂了一通,等他再想起邊上還有一個小泵娘的時候,天光已經微微亮起。
他心一沉,想著她不知道道會有多害怕,一時倒也忘了自己本來是特意想藉這個機會試探她,皺著眉快步朝她走去。
可是等他看到了她,他赫然發現自己真的想多了。
這該有多心寬,她才能夠抱著一只貓,沉沉的靠著樹睡著了?不說有沒有歹人,這月黑風高的,邊上有死人,底下也埋了死人,她這樣也能夠睡得安穩?
他沒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有多無奈,蹲低了身子,輕輕搖著她的肩膀,「醒醒!這都什麼地方,還真睡著了?」
閔雪瀅等著等著,實在太無聊了,沒多久她就挺不住了,原本只想靠著樹干稍微閉目養神,誰知道真的睡著了。
她揉了揉眼,嬌憨茫然地看了他的臉一眼,確定是熟人,就又直接往前一倒,靠在他的肩上。「呼……你來啦……我有听話……都沒動喔……我就說你是好人……我不怕的……」
她用軟糯的嗓音顛三倒四的說著話,完全不知道自己隨口的話對于靳熹凡來說造成多大的震撼。
他側頭看著她圓潤的臉龐,櫻桃小嘴像孩子一樣輕抿著,發梢傳來的是淡淡的花香味兒,可她身上又帶著微微的甜味,就像是曾經吃過的甜糕一樣,軟軟糯糯的,似乎只要稍微加重力氣,就能捏散捏化了。
他的神情變得有些復雜,想起了上一輩子即使他也曾那麼用心的對待一個人,可是到了最後,沒有人留在他身邊。
背叛,說來或許有許多的借口,可是其實也沒那麼難。
只是一邊輕一邊重的選擇和拋棄而已,而他,恰好永遠都是被拋下的那一個。
可是這個上輩子被他親手了結性命的小泵娘,卻相信他是個好人,在他還沒有得到權勢之時就能夠對他抱持著信任……他眼里的復雜緩緩的化成了一聲溫柔的嘆息。
但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嘆的是自己上輩子竟然錯過這樣一個女子,還是她看錯了人的天真。
他沒再喚醒她,而是輕輕一摟,將她攔腰抱起,往他們的馬車方向而去。
天光乍亮,靳熹凡輕巧的從她的屋子里走出來,他沒有馬上離去,而是在屋子外頭看著自己的手心。
上輩子的血腥成了這輩子手里淡淡縈繞的甜美氣息,讓他有些怔怔然,心里頭莫名有種留戀的感覺。
「如果真有緣,那麼……」他不會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