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娶楊家表妹?!」
皇家子弟向來議親早,十二、三歲便已通曉人事,十四、五歲開始議親,通常十六歲已為人夫,接著一個個小蘿卜頭蹦出來,二十歲不到便是幾個孩子的爹,妻妾成群。
但是凌丹雲從不照著規矩走,寧王妃為他安排的兩個通房全讓他給打發了,一個也不踫。
之後又有自作主張的丫鬟想爬床,下場都十分慘烈,再美的女人百年後還不就是白骨一堆,他看了異常煩躁,何況人再美,能美得過寧王妃嗎?
寧王妃很美,美得宛若不食人間煙火,冰肌玉膚,眉黛眼媚,秋水眸子仿佛承載雲霧,美目盼兮,一口朱唇不點而艷,如熟透的櫻桃般令人垂涎欲滴。
三十出頭的她,面容舊保持著十六歲的模樣,她和凌丹雲站在一起有如姊弟,同樣芳華無雙。
但奇怪的是,這樣的美人卻不受寧王寵愛,或者該說寧王對他寥寥無幾的女人無一偏愛,踫了她們的身子只為誕下子嗣,一旦有兒有女之後便很少留在她們屋里過夜。
這是一對奇怪的夫妻,一座冰冷的王府,連孩子都漠視的爹娘,自幼在此成長的凌丹雲也不會笑,他以為是尊貴的出身造就冷漠的性情,誰也不信任,直到他遇到性子懶散的辛未塵。
「嗯!你已經十五了,也該說親了,你父王讓我為你挑一門親事,我瞧著我娘家佷女丹霓挺不錯的,她小你一歲,明年及笄就能過門。」寧王妃楊向晴語氣淡然。
「不急,我還不想成親,過幾年再說。」
楊家的女兒都很美,但也因此眼高于頂,性子驕傲跋扈,不肯屈就門第低的人家,對方子弟非才貌雙全也看不上眼,縱使上門提親的多不可數,可是她們太半待字閨中。
第一次被兒子反駁,寧王妃微訝的挑屑。「丹丹有什麼不好,楊家這一輩的女兒就數她長得最好,與你最為相配,年紀也相當,我打算來年三月初把這事定下來。」
「母妃,我說了不想娶,你最好打消和娘家聯姻的念頭,我不是你和父王斗氣的工具。」他們沒人在意他,只想藉由他給對方找事,而後兩敗俱傷的各舌忝傷口。
楊向晴嘴角一勾,似在冷笑,「我是告知,不是詢問,丹丹對你鐘情已久,我會成全她一片深情。」
「我心中有人了。」非她莫屬。
「那又如何?」
「除了她,我誰都不娶。」他態度強橫。
美得驚心動魄的一張玉顏上淡淡冷誚。「男人的話當不得真,十句有八句是騙人的,另外兩句是自欺欺人。」
當年「他」也說唯她一人,再無二心,讓她輕易交付真心,誰知誓言在耳,轉眼成空,他愛上另一個「她」。
「母妃的偏見恕孩兒不能認同,我心里有誰自己清楚,誰也剝奪不得。」即使是他親娘也休想阻攔。
「孩子的意氣話,沒事就退下吧!下聘的一應對象就讓管事去準備,成了親之後便是大人了。」該穩重些了。
寧王妃直接無視他,依自個兒的意願行事,她連自己兒子的婚事都不願插手,讓王府管事去處理。
看母親全然不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凌丹雲怒了。「你真是我親娘嗎?高貴而冷血的寧王妃。」
執著玉杯的縴白蔥指忽地一頓,幾不可察的顫抖了一下。「十月懷胎難道是假,如果不是我兒子,早淹死你。」
「母妃說反了,若是沒有我,你這寧王妃位置就坐不住了。」無子為七出之一,她憑著有子才能穩坐王妃之位。
像是戳中她心中最隱晦的地方,一抹冷厲的恨意從她底一閃而過。「你們凌家的男人最狠,專在人心口補刀。」
「母不慈,子不孝,這是相對的,看在我喊你十五年母妃的分上,不要擅自為我訂親,否則後果自負。」他知道她什麼都做得出來,美若天仙的臉孔下有著蛇蠍心腸。
「你還能殺了我不成?」她嘲弄道。
弒母是大罪,就算皇上想包庇他也不可能,天下文人群起攻之,萬千百姓也不會放過逆倫凶手。
「不,我不會動你,我只會毀了你最在意的一切。」凌丹雲目露狠厲,有如荒野中的一頭孤狼。
看著和自己神似的面容,心如刀割般絞痛的寧王妃微閉上眼。「你威脅不了我,我心如止水。」只是翻滾的恨意呀!至死方休。
「譬如楊國公府。」她的娘家。
「你敢——」她倏地張目。
「母妃,我長大了,不再是那個盼著你多看我一眼的孩子,誰對我好,我對誰好,誰砍我雙足,我滅他全家。」凌丹雲說得陰狠,幽深的雙眼泛著冥火。
「凌丹雲,你瘋了,那是你外祖家。」寧王妃被激怒了。
「母後听過江南水患貪瀆案嗎?」他的語氣很輕,好像孝順的兒子正在和母親閑話家常。
「你說這個做什麼?」楊向晴突然對于寧王妃的高位、丈夫寧王,以及眼前的兒子,都心生厭惡。
「江南總督江永明一家三十七口人是我殺的。」他們不讓他活,他便斬草除根,趕盡殺絕。
「什麼,你、你殺了……」
那是他表舅,她的親表哥,在她嫁人前兩人一度議過親,但是她瞧不起江南望族出身的江永明,何況她心中一直有個人,後來江永明另娶他人,兩家因為這件事漸行漸遠。
「所以母妃不要踩了我的底線,因你的緣故,我少與外祖家往來,自是說不上有什麼情分,若你執意將楊丹霓許給我,我便親自上門退親,並將楊國公府近些年做過的骯髒事公諸于世,我想母妃也不想三舅舅睡了親生女兒一事廣為流傳吧!」
楊國公府的三老爺風流成性,除了妻子還有七名如花似玉的姨娘,以及不少服侍的丫鬟,他有七子八女,也是全府最多的,因此有時他也搞不清哪個是女兒,見到稍有姿色的女子就強拉入屋,先解了饞再說,那次就是他酒後走錯了屋子,將女兒當成新納的小妾,那名庶女後來懷了身孕,打了胎後被送往莊子,可惜了大好年華。
「你……」揚向晴的臉色倏地刷白,就連國公府內也鮮少人知情,他是如何得知的?
「言盡于此,母妃好自為之。」最後一層窗紙也戳破了,以後母子之情真的不復存在了。
凌丹雲說完便轉身離開,他臉上已沒有半絲失望和痛楚,因為沒有期待就不會傷心,他的心冷了,對母親不再有孺慕之情,她在他心中死亡多時,埋在冰冷的地底。
他再一次懷疑寧王妃不是他親娘,那淡漠的神情、無關緊要的疏離,她若真是他娘,真能這般心硬如鐵石嗎?
出了寧王府,他茫然不知該往何處去,身後跟著放不下心的高鳴鳳,兩人一前一後走在冷風的寒夜里,天空飄著雪,一片片的雪花冰凍不了他的心,因為那兒早已覆蓋一層冰雪。
走著走著,他來到了將軍府,抬頭仰望字體弘闊的大匾,心里突生幾分酸澀,他忽然想見那個人。
「世子,你不會想進去吧?」不會吧!里面全是武藝高強的將軍,連巡邏的衛兵都是戰場退下來的老兵。
「掩護我。」說完,凌丹雲縱身一躍,凌空踩過七尺高的牆頭。
斑鳴鳳頭皮發麻,暗暗喊苦,但能怎麼辦,只能視死如歸的豁出去,大不了被當成小賊狠揍一頓。
「蒙蒙……」
半睡半醒之際,沈未塵听見有人輕喚著她的小名,困倦的她努力睜開沉重的眼皮,床頭夜明珠暈黃的光亮照著她瑩白小臉,讓她看來像孤嶺上的小白花,脆弱而嬌美。
驀地,一道看不清面容的黑影出現在床尾的幽暗處,她心驚的一喊,「誰?」小手已模向放在枕頭下的針盒。
「勿慌,是我。」凌丹雲往前一站,露出溫文容貌。
看見是熟人,沈未塵才松了一口氣。「凌丹雲,你又受傷了嗎?你怎麼老是這麼粗心大意。」
听著她責備似的叨念,凌丹雲心口一暖,他不是沒人在意,還有人關心他有沒有傷著。
「蒙蒙,我心痛。」
「心絞痛?」她驟地坐起身,揚手要替他診脈。
這是當醫生的通病,先確診才能決定治療方式。
「我很痛。」他捉住她的手往胸口一放。
「凌丹雲,你沒病。」他有問題的是腦子,沈未塵不快地想抽回手,但小手被他緊緊握住,動不得。
「蒙蒙,我痛的是心,你喊我一聲凌哥哥好不好?」他嫉妒沈修文,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听她嬌軟的喊著哥哥,教他眼紅得想直接把她給拐走,佔為己有。
她用空著的另一只手用力捏他的臉頰。「痛嗎?」
「痛。」
「會痛表示你沒在作夢,哪里來就回哪里去,別讓巡夜的叔叔伯伯們發現。」她比了比窗口,讓他貓著身出去。
「今兒我母妃喊了我到她跟前,她要為我說親。」他自嘲一笑,原本他以為母妃想他了,沒想到是他自作多情。
一怔,她有了徹夜長談的覺悟,摟著被子將自己團團包裹住,「告解吧!迷途的羔羊。」
「嗄?」什麼羊,高山的羊?
「我的意思是,你有什麼話要說快說,我雖然只有十歲,也要顧全閨譽,你趕緊說完趕緊走。」睡到一半被吵醒,要人心平氣和不太可能,她火氣有點大。
澳回父姓的沈未塵不在乎世俗禮儀,在她腦子里仍然保留前一世開放的思想和觀念,凌丹雲對她而言頂多是個中學生,男女同處一室哪是什麼大事,兩個辦家家酒的娃兒。
但她也明白這年代對女人有多嚴苛,即使他們什麼都沒做,可是一旦被傳出深夜相會的流言,影響的不只是個人,整個家族都會受到牽連,最後連大門都出不了。
為了家人,她節制的約束自己,不做太出格的事,連最愛的醫學也不輕易展露,以免被當成妖孽燒死。
「蒙蒙,你對我好凶。」凌丹雲忍不住埋怨,但心里是歡喜的,寧王世子的身分讓人不敢靠近,在他面前,他們永遠是戰戰兢兢的低頭,好像只要說錯一句話就會被他摘了腦袋,就只有她,敢這般直言不違。
她真給他氣清醒了,不過很好心的忍著氣道︰「說吧!成親是好事,你在逃避什麼,或者說你在鬧什麼別扭?」
「我不喜歡她。」凌丹雲等著她反問他喜歡誰,但她不問,把他憋得夠嗆。
青少年的叛逆期。「你早晚都得結一門親,早死早超生,節哀順變。」
聞言,他不滿的冷著臉。「蒙蒙,你太無情了。」
「凌丹雲,你確定你的腦袋沒被牛踩過嗎?」她無不無情關他什麼事?難道他還管她吃飯、睡覺、如廁?
「我不想娶,我……」他想說他會等她及笄然後娶她,但一想到她的年紀,話到嘴邊又噎了下去。
「不娶就另娶,只要你扛得住別人強加的要求,人的一生說長不長,說短不短,日子是你在過的,為什麼要事事順從他人的意思,偶爾放縱一回又如何。」堵不如疏,若不把過多的壓力抒發出來,累積多了會承受不了。
听到她這麼說,凌丹雲頓時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但也有一絲失落。「蒙蒙,我累了。」
「累了就回去休息。」終于放過她了。
「不回去,我就在你這兒眯一下。」他賭氣地道。
「什麼?!」她臉上表情產生細微的龜裂,壞了一向的冷靜。
見他真的席地而坐,人靠著床沿閉目休息,想趕人的沈未塵都傻眼了,她在心里背著敕本《醫藥大全》,過目不忘的腦海中出現不斷轉換的草藥形態,忍著不用銀針扎死他。
她氣呼呼的躺回床上不理人,沒多久細細的輕酣聲一起,看似睡著的凌丹雲嘴角逸出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