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暗下,村口便響起馬蹄聲,由遠而近,最後在張沁玥的家門前停了下來。
听到聲響,在灶房的張沁玥擦了下手,好奇的走了出去。
靠著屋內微弱的光亮︰她達出了站在籬笆外的韓柏夫妻,她著實一驚,連忙上前拉開門,「師父、師母,你們怎麼來了?」
「鬧了這麼大的動靜,我還能不來瞧瞧嗎?」程氏拉著張沁玥進屋,在燭光之下,仔細的瞧著她,「發生這麼大的事兒,你竟跟著你師父一道瞞著我,要不是今天鬧大了,我還被你們蒙在鼓里。快過來讓師母瞧瞧。真是殺千刀的,竟然惡人先告狀,還真以為這天下沒有王法不成!」
張沁玥耳里听著咒罵,臉上始終帶著淺笑,識趣的沒有搭腔,以免程氏興致一來,罵個天昏地暗都不歇。
程氏可是將她疼入了心坎里,不舍的將她瞧了又瞧,正想再說些什麼,便听到灶房有動靜。
「里頭是誰?」她挑了挑眉,直接就要走進去。
「怎麼越老越沒規矩?」韓柏川見狀受不了的在後頭搖搖頭。「一來就直往人家灶房跑。」
張沁玥一笑,並不介意,跟了過去。
程氏沒料到會在小巧的灶房里看到個結實壯漢,她光看著對方的背影便覺得氣勢逼人,只是她也不是沒見過世面,不會輕易被嚇住,「喲,這小伙子是誰?」
韓柏川跟在張沁玥的身後,一听到自家娘子的口氣,就知道她要來找麻煩,臉色變了下,連忙說道︰「方才在馬車上不是都跟你說了,是玥兒的夫君。」
「你說夫君就是夫君,玥姊兒點頭了嗎?」程氏撇了撇嘴,「小伙子,轉過身讓我瞧瞧。」
戰君澤依言轉過身。韓大夫夫妻離開時,他還不到五歲,但印象中,韓大夫的娘子是個外向歡月兌之人,多年後再見,這性子果然還是沒變。
程氏的眼楮頓時一亮,倒真是個俊俏的小伙子,就外貌上來說,與玥兒還算般配,只是這身形差距……玥兒往小伙子身旁一站,就像個娃兒似的,更別提這男人眉宇間的厲色太重,她擔心玥兒受欺負,令她打心里覺得這門親事不妥。
「玥姊兒是我給我家毛毛相中的媳婦,你倒好,半路殺了出來,妄想搶了我家的媳婦。」
韓柏川覺得頭痛,「人家都要成親了,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怎麼胡說了?」程氏中氣十足的反問,「要不是玥姊兒已把咱們毛毛當成弟弟看待,我是真打算讓玥姊兒嫁進咱們家。」
韓柏川一臉歉意的看著戰君澤,雙手一拱,「失禮。」不是他要瞞著妻子,而是戰君澤不願自己的身分被太多人得知,他才沒多說。
只是妻子知道玥兒要成親,又被李代海告上了公堂,一張嘴就沒個消停,弄得他一個頭兩個大。
「無妨。」戰君澤神情淡淡的丟下兩個字,又轉過身將魚湯給炖上。
菜已經齊全,就等張秀才一家到來就能開飯。
程氏五味雜陳的看著戰君澤洗手做羹湯,能做到這程度,或許將來會疼媳婦兒……
她真心希望將來張沁玥過得好,縱使她有私心想著過些日子自家混小子回來,她死活都要磨著兩人成親,沒感情等成親之後再慢慢培養也成,可是如今殺出了個程咬金,說是阿洛的同袍,與阿洛交好,自家夫君也稱此人好,她縱使反對,也反對不了。
「看你還能煮個幾道菜的分上,小伙子,我就暫且信你。但我可把丑話說在前頭,玥姊兒跟了你,你可得好好待她,若是你待她不好,我這個當師母的第一個不放過你。」
「人家小倆口過日子,不用你瞎操心,」韓柏川用眼神示意一下,「你少說幾句。」
「怎麼?」程氏不客氣的瞪回去,「我把玥姊兒當閨女,是玥姊兒的娘家人,說女婿幾句都不成?」
韓柏川只能搖頭嘆氣,自家娘子這臉還真大,把果敢殺伐的少年副將當女婿,偏偏他也不敢多言,畢竟他對自家夫人的敬重是刻在骨子里的,久而久之就成了懼怕,無奈之下,只能再次帶著滿滿歉意的看了戰君澤一眼,望他大人有大量。
戰君澤倒覺得這聲女婿挺好的,有種被認同與玥兒是一家人的感覺,難得開了口,多說了幾句,「師母疼愛玥兒,小婿明白,日後定會全心護著玥兒,不讓她受丁點委屈。」
程氏不知道因為自己的一聲女婿讓戰君澤的態度轉變,只覺得這樣的他順眼了點,「好,我就暫且信你。你最好別違背今日所言,不然以後天打雷劈。」
「你這真是——」韓柏川覺得自己都快要暈了,再也忍不住月兌口道︰「你可知道這人是誰?」
「誰?不就是玥姊兒將來的夫君嗎?」程氏問得理所當然,沒把自家相公的話當一回事,徑自拉著戰君澤問道︰「小伙子,你多大年紀?」
「二十有三。」
程氏皺了下眉,「怎麼這年紀還未婚配?不是身子有毛病吧?」
「卿子。」韓柏川哀號的叫著程氏的閨名。
張沁玥看到戰君澤的眉一挑,連忙拉著程氏,柔聲說道︰「師母,我也二十了,不也還沒婚配。」
「你不同,你是為了阿洛才不嫁人。」程氏可不承認自己是兩套標準,拍了拍她的手,「傻丫頭,這事兒可關乎終身,肯定得問個清楚,若他有毛病,你可萬萬不能嫁。老韓,你快去給他瞧瞧,若有什麼隱疾,咱們玥姊兒不嫁。」
「你可行行好,別再鬧了!」韓柏川只差沒給自己的妻子跪下,「人家的身子好得很。」
「看起來是挺結實的。」程氏不客氣的捏了捏戰君澤的臂膀,嘖嘖嘖出聲,「跟鐵似的,但精力若是全用在鍛練上,床上或許不太行。」
程氏自小苞著自己的爹四處行醫,所以一般女人難以啟齒的話,她說起來卻毫無負擔,連臉都不紅一下。
韓柏川將程氏從戰君澤的身邊拉開,阻止她大大不敬的動作,「人家可是戰家的少爺,戰將軍的兒子。」
「戰將軍?」程氏一時間反應不過來,「什麼戰將軍?」
「還有什麼戰將軍,當年的司馬大將軍,咱們的大恩人,戰楚。」
這個名字令程氏的腦子轟的一聲,呆愣住了。韓柏川自小無父無母,就跟著她爹習醫,她爹死後,兩人照著她爹的交代,不到十五就成了親。
罷成親時,少了她爹的照拂,在邊疆討口飯吃不易,韓柏川只能在甘州城外的十里八村四處給人看診,因緣際會遇到位有孕卻中毒的夫人,幸而有她爹留下的醫案提及這個來自蠻夷的毒草,他們得以用藥暫時保住夫人性命,可惜此毒陰損,最終他們用盡全力也只能讓夫人撐著一口氣產下月復中胎兒。
程氏在張沁玥長成前,認為此生見過最美的女子便是這位夫人,只可惜夫人年紀輕輕便香消玉殞,且明明出身赫赫有名的軒轅家,卻是個不受寵的庶女,最後還被當成棋子,嫁給了夷人。
不過這個夷人可不簡單,是蠻夷九族第一勇士,只效忠每四年推舉出的共主,地位凌駕于眾人之上,只是最後他的夫人在推舉共主的爭斗中被人下毒,他憤而投降大周打主,替軒轅一門立下不少戰功。只可惜此人命也不長,降周不過五年,最終死在戰場上,得年不到三十歲。
戰將軍雖是英雄,一生爭議卻頗多,他至死難以擺月兌降將叛國之名,但是千秋功過自有後人評,在程氏的眼中,他就是個重情重義的好兒郎,此生最大的遺憾該是愛妻早亡。
在戰將軍死後,留下一大筆銀兩特地交代交給韓柏川,讓他們得以在甘州城開設回春堂,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戰將軍死後,戰君澤被軒轅家帶走,一去多年,再听聞他的名姓時,他已立下顯赫戰功。她替他欣喜之余,沒想過能有再相見之日,甚至還有這等緣分。
「原來是戰少爺。」程氏倏地紅了眼眶,就要行禮,「這都多少年了……你都長這麼大了。」
戰君澤伸出手扶住了激動的程氏,「師母莫要多禮。」
「少爺怎麼可以叫師母,我不過是戰家的奴才。」
戰君搖搖頭,「師母切莫妄自菲薄,韓老是戰家倚重的大夫,從來都不是奴才。」
程氏激動之余,還不忘瞪向自家丈夫,氣惱的罵道︰「你個死老頭,這麼大的事兒竟敢也瞞著我。」
韓柏川百口莫辯,只能將所有委屈往肚子里吞。
張沁玥呆若木雞的在一旁听著,戰君澤之前提及自己是由程氏接生,她沒有多想,現在才知原來他是將門之後。細細一想,他這些年戰功無數,名聲顯赫,卻鮮少有人提及他的出身,此人就如同從天而降的勇將,但年紀輕輕就能官拜從三品武將,除了自身強悍,又怎會出身平凡?
戰楚,一個備受爭議的叛國降將,當年沖冠一怒為紅顏,投降大周,此人一生比起戰君澤更為傳奇。
「想什麼?」看她呆愣著,戰君澤說道,「我肖我爹,就是個狂人,你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張沁玥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真是魔怔了,竟覺得他一本正經說著流里流氣的話真吸引人。
「管你是戰大人還是戰少爺,狂人還是好人,現在去擺桌子。」她輕推了推他,瞪了他一眼,「大爺家該來了。」
明明是瞪人,但看在戰君澤眼中卻是流轉的勾引眼波。
在一旁的程氏見了,就算不承認小倆口彼此有情都不行,都不顧有旁人在場,打情罵俏了,不過既然她知道了戰君澤的身分,連忙將人給推到一旁,說什麼也不再讓他動手。
「卿子,你還要我給少爺檢查身子嗎?」韓柏川故意問道。
「你老糊涂了!」程氏罵了他一聲,「你瞧瞧咱們少爺這體格,萬中都無一,別人有毛病,他都不會有。我現在只擔心我們玥姊兒吃不消,改日可得給她多補補才成。」
韓柏川听著程氏咕噥,不由得抽了抽嘴角,這前後落差之大,讓他都為自己的老妻覺得臉紅。
張秀才一家來時,屋子正一片熱鬧。
田忻將手里拿來當禮的二十顆雞蛋交到了張沁玥的手中。
張沁玥原想推辭,畢竟她家養的幾只母雞下的蛋不單夠她吃,還有余裕,但她知道若不收,這頓飯張秀才一家都會吃得不自在,只好收下,不過心中兀自琢磨著明日再給田忻家送些東西。
這里民風純樸,禮尚往來,像李春花那般不要臉皮的人不多。
男女本不該同席,但在張家屯向來沒這麼多規矩,平時男女同席共食不算是個事兒,但如今張玥家多了戰君澤,張業抱著自家小子和田忻站在張秀才身旁顯得拘束。
相比兩個小夫妻,張秀才與韓柏川拱手寒暄,顯得淡定許多。
戰君澤開口,請人坐下。
兩人雖為長輩,但顧及戰君澤身分,硬是要讓戰君澤先落坐。
戰君澤看了張沁玥一眼。
張沁玥意會,立刻開口,「師父、張大爺,你們別拘束,阿澤自夸幼在軍營長大,對繁文縟節不在意,都是自家人,不過是吃頓忽,就別講究規矩了。」
張秀才與韓柏川對視一眼,最終只能在張沁玥的安排下雙雙落坐。
張業見了,也才抱著自家小子挨著田忻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