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聲讓來者朝她的方向而來,她正欲轉身躍上屋頂,卻有人從背後抱住了她。
她心口一窒,正回身反擊時,那人卻道——
「噓。」
她頓了下,回頭見是宇文恭,不禁狠狠地頓住。
他怎會在這兒?這個牆角處是死角,後頭有湖泊,他是從哪來的,又是何時藏身在此,怎麼她壓根沒瞧見?
就在她思緒混亂之際,宇文恭扳正她,一把將她擁入懷里,身形一轉,將她完全攏在自己的身體與牆璧間,後頭趕來的人只能瞧著他的背影。
「……宇文?」
宇文恭頓了下,回頭揚笑,「應容,你怎會來這兒?」
「我……」應容直盯著他,後頭的守衛已經趕至,他回頭比了個手勢,守衛便退上幾步,「你不是在跟總督夫人敘舊,怎麼跑到這兒來?」
「嗯……」宇文恭的身形微偏了下,讓他瞧見他懷里有個人,「一時情難自禁,你就當作沒瞧見吧,倒是你,不是應該在宴席上嗎?怎會跑到這兒來?」
角落太暗,但應容能從袍子的顏色判斷出在他懷里的人是迎春。
「也沒什麼,只是酒喝多了想要小解,听見這邊有了騷動,守衛說是有可疑之人,所以我就跟過來瞧瞧。」
「有這種事?可我方才什麼都沒瞧見,倒是你,一介文人要真遇到這種事,交給守衛處理就是,跑在前頭做什麼?」宇文恭噙著笑意道,然在他懷里的迎春能夠感覺到他緊繃的身軀像在壓抑什麼。
「不就是以為有宵小闖入,所以跟來看看罷了,倒是你,還不走嗎?」應容朝他努了努嘴。
「唉,何時你也這般不識情趣了?你先走吧,我一會就過去。」
听那輕佻的說法,迎春才知道他是借此誤導應容,可也沒必要這麼做吧!
應容揚起濃眉,輕點頭,比了個請的動作,隨即踏出轉角,「別待太久。」
宇文恭沒應聲,听著守衛跟著應容離去的腳步聲,內心五味雜陳。
「大人,他們已經走遠了。」
迎春想從他懷里掙月兌,豈料他卻是抱得更緊。
「嗯。」
「大人,你怎會來了?」饒是她,面對他的擁抱也無法力持鎮靜,「藍姑娘呢?」
她是這般厭惡男人的靠近,可唯有他,是她唯一允許可以靠近的人,但不知怎地,總覺得他身上似乎發燙著。
「不知道,我找了個借口就離開了。」
「大人,你不要緊吧,你身上燙得很。」
「嗯……我知道,就因為不對勁,所以我才會趕緊離開。」他呢喃著,熾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廓。
迎春察覺不對,不敢相信藍氏和藍映雪竟敢對他下藥!
「咱們趕緊離開吧!」那群瘋子!從古至今也只听聞男人給女人下藥,她們那對姑佷倒了不起,竟對朝中重臣下藥,意欲借此逼他就範,簡直是丟盡天下女子的顏面!
「你先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
見宇文恭垂眼瞅著自己,那雙深邃的眸即使在黑暗中也燦亮如星,此刻正眨也不眨地看著自己,令她幾乎心醉神迷,而後听見他問——
「你是熙兒吧?」
迎春瞬地瞪大眼,不敢相信他竟看穿了自己,他……到底是怎麼看穿的?之前不是沒發現嗎?
震愕和疑惑感動她,教她忘了防備,直到他的唇貼上她的,她瞠圓了眼,想抗拒,他偏是如此霸道,用男人天生的力氣讓她明白,饒是她武藝再精進,在男人面前,她依舊無計可施。
「熙兒,我喜歡你,你回來吧、回來吧……」他啞聲呢喃著,嗓音淒涼。
他渾身發熱,腦袋跟著恍惚,教他疑惑在他懷里的人到底是誰。
是熙兒吧,否則怎會知道奉化不諳水性?又怎會如此清楚總督府邸的格局,甚至連庫房都找得到?他也知道,自己是為了心底的冀望而異想天開,可就讓他作場美夢吧,哪怕只有一夜的美好。
她怔怔地看著他,從未想過他竟是喜歡自己的。
他撬開了她的唇,舌頭堂而皇之地鑽入她的唇腔里放肆地糾纏著。她微眯起眼,呼息紛亂,想推開他,偏偏他像是銅牆鐵壁般不允她推動半分。
直到他的手滑到她的腰間,緊摟著她,用他發燙的身體狠狠地燙著她,尤其是那腿間的熾熱,她不知道打哪生出的力道,奮力將他推開。
沒有防備的他踉蹌了下,撲通一聲,掉進胡泊里。
迎春走近湖泊,卻見他竟然沒有浮上水面,正打算跳進湖里撈他時,守在不遠處的守衛已飛快趕來,其中兩名立刻躍進湖里。
她站在湖畔,心還狂跳著,就連臉也燒得紅透,對他是又惱又怒。
她對他的心意一如他待她,她還不解為何他認出了自己,可氣人的是,他在意識不明的情況下竟想對她胡來!
「听說,宇文大人染上風寒是因為你把他推進湖里的。」
迎春冷冷睨去一眼,就見卓韻雅笑得一臉猥瑣,像是剛從哪里得到第一手的消息,急著要找她證實。
將自個兒打理好,迎春逕自走到一旁倒了杯茶。
卓韻雅卻快一步端走茶,「說呀,大人到底做了什麼事,才會教你這麼壞心腸地將他推進湖里?」
「他是失足跌入。」
「誰能證明?」
「信者恆信,不信者恆不信。」
卓韻雅打從心底不信,笑得賊兮兮地繼續道︰「昨兒個你回來時,我瞧你的嘴有點紅腫呢,好端端的怎會腫了呢?」
「蚊子叮的。」
「好大只蚊子。」卓韻雅瞧她一張臉已經黑得快要打雷了,見好就收,端著茶走到榻邊坐下,好整以暇地問︰「你說你跟著大人前往總督府邸是為了要進庫房,可有什麼收獲?」
听她轉移話題,迎春的臉色才稍霽,從床頭取出昨晚帶回的玉鎮。「你可有瞧過這種玉質?」她對玉石向來喜愛,也曾收了幾種上等玉,可這種藍帶紫的玉,是她不曾見過的。
卓韻雅不過看了一眼,便道︰「這是大涼特有的紫玉,這個品項極為上等,在大涼約莫值個百兩,但要是在古敦的話,叫價應該會超過五百兩,畢竟物以稀為貴嘛,尤其紫玉是古敦在通貿上嚴禁的一項。」
「既是禁止通貿的商品,怎麼會出現在總督府邸的庫房?」
「這也難說,早年並未禁止,是這兩年才禁止的,是為了防止玉商炒作,將古敦的銀兩流到大涼。」
「那麼查到這個也不算線索了。」
「也不一定,禁止前的紫玉輸往古敦是有刻記的,只要是無刻記的玉,那肯定是有人私下交易而來的,只是這罪嘛,大概也是輕判,真正能打倒漕運總督的,得查出他這些年來搜刮的兩千一百三十七萬五千六百八十兩白銀。」
後頭這拗口的數字,卓韻雅念得都快要咬到舌頭,倒不是數字難念,而是數目驚人。在大涼,一年收入也不過八百萬兩白銀,而古敦一個漕運總督才干個幾年就撈得如此可觀金額,實在是令人佩服,古敦實在是太富庶了,才教百官貪念不絕。
迎春微眯起眼,「雖說我只是掃過幾眼,但庫房里的玩意兒絕對沒有這個價。」
「那些白銀又不見得會擱進庫房,大戶人家想藏點私財,還怕沒地方。」
迎春垂斂長睫,下次就算能再進總督府邸,恐怕也難以在庫房附近走動……
都怪奉化那個笨蛋,要不是因為他,她也不至于只有這麼一丁點收獲,功夫底子那麼差,竟也敢擔起保護宇文恭的責任。
「不過話說回來,你是不是該去探探大人?」卓韻雅話鋒一轉,硬是又將話題給繞了回來。
「他自有人照料。」
「哪有什麼人照料?不就是奉化那個隨從而已。」說著,像是想起什麼,卓韻雅突地端坐了起來。「听說他府上連丫鬟都沒有,所以他非但沒有娶妻納妾,就連通房都沒有,他……是好男風吧?」
迎春本想替他否認,但一想起他對著男裝的自己喊熙兒……雖說她是姑娘家,公孫令亦是,但誰會對個扮男裝的女人有意?
他……這是有什麼癖好吧?
「真的是?」見迎春沒有反駁,卓韻雅詫問。
「跟咱們一點關系都沒有。」
「是跟我沒關系,可跟你有關系,你昨兒個就是著男裝,然後嘴又腫腫的,天啊,人不可貌相,你還是別靠他太近好了。」她本是要坐看良緣天成的,但要是男方有怪癖好,那真是勉強不來。
迎春張了張嘴,放棄解釋了,橫豎沒什麼好說的。
三更半夜,像只貓的迎春無聲無息地來到宇文恭暫住的院落,輕推開房門,沒發出絲毫聲響地踏進房里,然,還未走進內室,就遇見了她的宿敵。
黑暗中,喵的圓眸發出攝人的綠光,教迎春狠抽口氣,很想立刻轉身就走,但都已經走到這兒了,敢有回頭的道理?
卓娘子說,晌午時分,有個叫藍映雪的姑娘登門拜訪,說是要探視宇文恭,卓娘子嘲笑其行徑比向來民風開放的大涼姑娘還要來得大方,又說什麼宇文恭高燒不退,讓應容連找了幾個大夫入府診治。
她不在乎藍映雪那個腦袋進水的姑娘進府探視,因為她決計是看不到宇文恭的,自己會過來,是因為她懷疑宇文恭的高燒是假,甚至,就連染上風寒都是假的,放出染病的消息不過是要引她上當。
他的身子向來健壯,從小到大染上風寒的次數她一只手就數得完,所以她壓根不信他會被炎炎夏日中的湖水泡出病來。
為了證明自己的懷疑是對的,所以,她來了,她非看看他不可。
「喵,去旁邊。」她隔著幾步遠,試著和喵商量。
三色花紋的喵優雅地趴伏在地,喵了聲,動了動腳,看似要起身,她隨即往旁退。
「你別過來!做人不能恩將仇報,當年是我救你的,連名字都是我取的,你現在應該報答我,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閃遠一點。」
然而,喵卻起身抖了抖之後,隨朝她走去。
「畜牲就是畜牲,听不懂人話!」迎春咬牙道,在喵接近時,從懷里取碎布做成的球,朝反方向一拋,瞬間,喵被布球吸引,飛快奔去。
迎春趁隙飛快地沖進內室里,就見宇文恭正沉沉睡著。
走到床邊往他額上一探,真是發著高燒,教她不由皺起了眉頭,就花架上的水擰了布覆在他的額上。
原以為發燒是假,豈料竟是真的,而且熱度頗高。
仔細打量著他,這才發現他比當初瘦了許多,臉頰竟然都微凹了。
「子規,你過得不好嗎?」她喃喃問。
是因為失去她,所以過得不好?說來真是造化弄人,他倆是一塊長大的,總是她欺負他,然而在他束發之年後,他的爹娘開始為他尋覓親事,她才驚覺自己的感情,她是多麼不願從此他與她之間得隔個女人。
但「公孫令」的身分不允許她與他長相廝守,尤其在她的凊白被當時的雒王爺給毀了後,她滿心只有對雒王的報復,哪怕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可惜,她最終死了,那個人卻登基大位,而公孫家滅門了。
她的恨,滿滿地鏤在心間,無一刻遺忘,就算是現在,只要有機會,她定會回京殺了皇帝。
而他呢?永遠忠于皇室的宇文,是不是得親自手刃她?
那麼,他得有多痛?
她舍不得他為她痛,底下的他為她流淚,他是那麼愛哭的人……所以,還不如別讓他察覺她是誰,她是這麼打算的,可如今他已經識破她的真實身分了,怎麼辦?
無聲嘆息著,坐在床畔的她,將臉輕柔地貼在他的胸上,「子規,你怎能認我呢?往後我要如何面對你?」
她以為「公孫」在朝多年,他根本沒察覺那軀殼里的是個假貨,可事實上,隨著與他近日的相處,她才發現,他仿佛知道那軀殼里的不是她。
棒著被子發覺他身上也燙得嚇人,簡直就像藏了個火爐一樣,她起身要掀開被子,他卻突地輕咳起來。
見狀,她無聲無息地退到門邊,一如來時般悄悄離去。
門關上的瞬間,宇文恭張開了眼,眸底滿是月華。
真的是熙兒……
他呼了口氣,掀開被子將藏在身上的手爐拿開,能夠親耳听到她的坦白,也不枉他設局誘她了。
昨兒個雖說他被下了藥,意識有些迷離,但她對奉化說的話,他記得一清二楚,才會設下這個局,然而就算听見她坦承是熙兒,但她卻說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為什麼?
想不透的他最終決定,人回來就好了,如果她不願承認她是熙兒,那麼,他不會逼迫她,只要她願意待在他身邊就好。想著,笑意不斷地在嘴邊擴散著。五年了,她終于回到了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