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他以為他是姜太公投胎轉世不成?還來搞那套「願者上鉤,不願者回頭」?他要不要干脆再在脖子上掛個「我是好人,我不殺生」的牌子普渡眾生算了?!
項豆娘火氣竄上心口,花了好大一番自制力才勉強忍住抬腳把他一踹進魚塘里的沖動。
「不然……還是蚯蚓我來挖?」佘溫戰戰兢兢地問。
順便再挖個坑自己跳進去把自己埋起來好了。
項豆娘眼角抽搐,咬牙切齒,總算在理智繃斷前的最後一剎,記起人家「好歹」也是個慘遭命運捉弄、可憐流落民間的落拓王孫公子,如此這般不知民間疾苦,不諳柴米油鹽,不知道釣魚應該掛魚餌……也是可以被理解被見諒的。
來日方長,她忍。
「今天就算了,魚明天再來釣吧。」她深吸口氣,露出了個自認很善良很好商量的笑容,可是她眼前哪還有人?
「喂!阿溫?」她轉頭四處尋望,視線落在蹲著埋頭挖地的清俊身影上,喉頭像是被一團硬塊堵住了。
笨蛋,天都黑了還挖得到什麼?
嘴里咕噥著想罵人,可是她眼眶卻是莫名微熱起來,鼻頭也有些發酸。
心口熱熱脹脹又酸酸甜甜的,說不出究竟是何滋味,讓向來務實、痛恨磨蹭拖拉浪費時間的她,就這樣傻傻地站在原地看著他挖蚯蚓,看一個清雅出塵的公子把自己弄得髒兮兮一團亂……看著他好不容易終于挖著了一條倒霉的蚯蚓,歡快喜悅抬頭揚手對她笑得傻呵呵的模樣……
「姑娘看!我捉到了!真捉到了!這一次定能釣到魚了!」
「傻瓜。」她嘀咕,卻渾然不覺自己嘴角上揚,彎彎的笑眼更是怎麼也管不住。
再後來,她就這樣陪他在那里蹲了一晚上,用那條唯一挖到的蚯蚓做餌垂釣,一面拍著蚊子一面等魚兒上鉤,邊你一言我一語地搭著話閑聊,當中還不斷夾雜著她幾句忍不住對他拙劣釣技的「吐槽」批評,以及他柔聲輕語的謙虛求教。
然後等著等著,等到了滿天星子閃閃爍爍,等到了她昏昏欲睡,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最後終于不支地靠在他肩頭沉沉睡著了。
「項……姑娘?」被柔軟女體一偎,佘溫渾身肌肉僵硬緊繃,頓時心跳加速,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啞著嗓子小小聲低喚︰「姑娘……你醒醒,在這兒睡會著涼的……」
靠著他的小女人呼吸漸沉,微吹的軟軟熱氣隨著她身上清新女敕草幽香,宛若輕輕振翅的蝴蝶,輕淺惑人地繚繞在他鼻端,惹得他胸膛怦然的心跳越發劇烈。
他側著身子為她擋住微涼夜風,神情溫柔,心思恍惚,落在她睡容上的眸光越發暖意蕩漾。
「好姑娘,安心睡吧。」他輕聲道,低微耳語似叮嚀若呢喃。「我守著你。」
靜夜幽幽,青草芬芳,偶爾水面上傳來魚兒撲騰過幾記輕響,手上的釣竿動了動,他彷若未見,只是專心地保持著身子不動,好教她睡得更沉更香些。
「我希望這次……」佘溫側首垂眸凝視著她酣恬的小臉,心念微動,誠摯許願道︰「希望明晨……能第一眼就認出你。」
他想不再忘人忘事,不再神思混沌,不再每天一早得費上好大的力氣才能認出她的模樣。
他想要一直一直記得生氣勃勃又神采飛揚的她。
「……我叫佘溫,同文曲星有交情,喚女媧姊姊……然後呢?還有呢?」他喃喃自語,神色掠過一抹惆悵。
為什麼他忘了那麼多好似該記得的人,該記得的事?
要到什麼時候,他才能記起原本屬于自己的記憶?
他害怕現在的自己,不識本來面目,不知何去何從,只能厚顏地賴在她家,賴在她身邊,成為她的負累。
偎靠著的小人兒微微一動,他霎時忘了怔忡自憐,忙騰出手來溫柔地輕拍著她的背,直到她又安穩地睡去。
第二日一早,項豆娘破天荒睡過頭了。
「嚇?什麼時辰了?」她猛地翻身坐了起來,瞪著透窗而入的天光,下一刻急吼吼地跳下床找鞋穿。「慘了慘了!我早飯還沒煮豬菜還沒剁雞也還沒喂還有菜也還沒澆肥——」
匆匆打水梳洗,一頭長發隨便扎了根辮子甩在身後,她飛也似地沖向灶房,卻在看到佇立在大灶前的修長身影時,生生煞住腳步。
「阿溫?」她揉了揉眼楮,幾疑自己眼花,甚至嚴重點是在做「噩夢」?!
新灶又燒了嗎又燒了嗎?
佘溫回過身來,溫和的目光在盯著她好半晌後,驀然亮了起來,「豆娘晨安。」
「呃……早呀。」她呆呆回應。
「粥熬好了。」他靦腆一笑,眸光閃動著一絲掩不住的喜悅光芒。「這次沒有燒壞鍋子,沒有走水,我剛剛也嘗過,能吃的。豆娘要試試嗎?」
項豆娘被這個大出意料之外的好消息砸得暈頭轉向,一時高興得渾然未察他已改喚她的名兒,而不是拘謹客套的「項姑娘」三字。
「嘩,是不是真的?沒燒壞鍋子?沒弄壞糧食?快,掐我一下!」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力和耳力,小快步走到灶前,直到鼻端聞到濃濃粥香,才慢慢有了真實感。「阿溫,我真是太感動了!天啊,我就知道你一定行,我就知道老天爺絕對不會嫌我不夠苦命又派一個祖宗來折騰我的……」
「以後有我,我不會再讓你吃苦的。」他面帶羞澀卻語氣堅定地道。
她一頓,小臉倏地紅了,忙隨手抓過他掌中的杓子舀起粥,「咳,我先鑒定看看你廚藝行不行。」
佘溫屏住呼吸,俊美臉龐滿是緊張與期待巴巴地望著她。
「嗯……」把粥稍微吹涼,她小心翼翼地舌忝了一口,沒有什麼怪怪的感覺,于是大著膽子吃了些許,直待濃稠滑口的米香和不知名的豐富香味在舌尖跳起舞來,然後順喉而下,她再忍不住驚艷贊嘆地哇了一聲。「好好吃哦!」
「真的嗎?豆娘真的喜歡嗎?」他不禁大喜過望,秀白臉頰染上了淡淡紅暈。
「對啊,這是神跡吧?還是你有仙法?怎麼可能一夜之間——」她迫不及待又舀了一大杓米粥,隨便吹了兩下便大啖起來。「好吃好吃,光只有米居然能熬出這麼香滑可口又復雜的美味,不騙你,我簡直能嘗到竹笙的香,雞湯的醇,魚湯的鮮……」
「豆娘好厲害!」他一雙清眸瞬間流光溢彩,止不住滿眼對她深深的崇拜之情,熱切激賞地嘆道︰「能將粥中每樣食材如數家珍無一遺漏,這等功力實非尋常人所能及,溫,甘敗下風。」
「噗!」她一口粥全噴到他臉上去,顧不得擦嘴便一手指著他鼻頭,氣急敗壞地道︰「哪來的魚?不對,你……你……給我說說這粥里都煮了什麼!」
「喔,昨兒半夜終于有魚上鉤了,雖說釣起的唯有巴掌大小,不是什麼大魚,但是我真的做到了。」佘溫滿眼的興奮之色漸漸散去,越說越小聲。「呃,粥里有米……竹笙……山雞……魚……」
他結結巴巴地說完,不安地朝灶房門口方向偷偷移動一小步。
「你你你……你居然把我好不容易采到的竹笙和拼老命捉到的山雞跟才『只有巴掌大』的小魚統統……統統……」項豆娘差點當場氣昏過去,一張臉漲紅得像快擰出血來了。
「你冷靜點,吸氣,吐氣。」他慌地忙上前扶她。「有話好好說,別為了些許食糧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你這個暴殄天物、糟蹋糧食的混蛋有資格說這種話嗎」
他被吼得不禁瑟縮了下,雖仍是一頭霧水不明所以,卻也知肯定又是自己不知做錯什麼惹毛了她,只好乖乖站在原地任打任罰,囁嚅道︰「我錯了。」
「錯?」她硬生生咽下嘔血的沖動,臉一陣紅一陣青,自言自語︰「不不不,錯不在你,在我——是我失心瘋了才會隨手誘拐良家男,是我嘴賤手賤因貪成貧啊!」
「不不,豆娘切莫自責至此。」他連忙好言相慰。「當初是我自願的。還有,下次決計不會再把這四樣食物混煮成食了,我以人格保證,如此豆娘是否願再原諒我一次?」
她已經氣到沒有力氣翻白眼了,小手揉著激動到抽筋作疼的胃,嘆了一口氣又一口氣,最後有些自暴自棄地揮了揮手。「隨便你了,我要再去躺一躺……對了,那些熬完湯的山雞和魚——」
「喔,關于這個豆娘大可放心,雖說此二物精華盡化入粥中,肉已成糟粕柴口,但我一直謹記豆娘說過的話,半點也沒有糟蹋糧食。」他俊臉一亮,連忙熱切解釋。
「那就好。」她松了一大口氣。還好,這敗家男不算太無可救藥。
「所以我將雞肉魚肉混剁成泥,拌了豬菜全倒進豬槽里了。」佘溫眼底滿是期盼之色,一副「我很乖吧但不用太夸獎我因為這一切都是我應該做的」。
「……」
「呃……」看著她倏地鐵青的臉,他清朗好听的嗓音越來越心虛。「又……錯了嗎?」
接下來三天,始終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但非常勇于認錯並且決心改過的佘溫開始接受一連串嚴苛的無崖村項氏血汗農夫養成之訓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