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呼呼,是遇水結冰的天氣,打完這場仗,關驥就要回京。
厚厚的一封信放在桌面上,那是府里寄來的,說虹茜生了個大胖小子,祖父,爹娘很高興,想等他回京之後,再辦滿月禮。
看來那孩子很得人緣,這樣的話,長輩不會再逼他納妾了吧。
這幾年虹茜很辛苦,背負著莫須有的罪名,家中長輩對她冷淡而疏離,彷佛她是個外來客,無法融入關氏這個大家族。
若非他堅持,虹茜的日子怎麼熬得下去?
因為敏敏,皇帝記恨上關驥,也不知是刻意或巧合,朝堂勢力如日中天的關府被冷落了整整七年,關氏家族上下,只有掉官位的,沒有升官的。
若非邊關戰事再起,皇帝想起他這個可用之人,關家男子想在仕途上再進一步,怕是困難。
皇帝遷怒,長輩卻把這筆帳算在虹茜身上,這種行為是不對的,但他無法改變長輩想法。
虹茜的委屈,他全看在眼底。
為了他,虹茜忍氣吞聲,沒有半句抱怨,反倒更加尊敬孝順長輩,人心是肉做的,總有焐熱的時候,兒子的出生,將會讓她在關府站穩腳步。
虹茜否極泰來了,那敏敏呢?
敏敏墜崖,他滿月復罪惡,幸好她沒死,將他從自責中解救出來。
沒想到一場爆廷大火,敏敏還是離世,想她芳華正盛便死于非命,關驥心疼不舍,終究是他負欠了章叔。
口口聲聲說疼惜關心,他卻看不出皇上的心思,不曉得敏敏的艱難,在她最需要助力的時候,沒拉她一把,反將她推入地獄。
他很難原諒自己。
帳篷一角,趴著兩條狗,那是大野和它的妻子。
必驥蹲,撫模大野的背,大野有妻有子,它的孩子們在軍中表現不俗,不管走到哪里,他都帶著大野,好像……帶它在身邊,敏敏就能獲得安慰。
「大野,你覺得敏敏會不會氣我?肯定不會,她的性子寬和包容,對誰都好,就是那些在暗地里害她的,她也不想報仇,對不?」
相似的喃喃自語,大野听多了,竟也汪汪兩聲,給予回應。
「敏敏是個好女孩,不該是這樣的下場,我悔不當初。」
自言自語的背影,讓他看起來有些悲涼,哪像剛打完勝仗、意氣風發的大將軍。
不知道是北方風沙催人老,還是罪惡感迫人,不到三十歲的關驥,看起來比實際年紀大得多。
「報告!」帳外小兵揚聲。
「進來。」
小兵進帳,雙手高舉信箋。「稟將軍,有人送來書信,指名要交給關將軍。」
家書嗎?不對,家書才剛送到,所以是朝廷?
他伸手接過,厚厚的一封,里頭不知道有多少信紙,一眼掃過……信封上的收信人的稱號讓他差點兒握不住。
驥哥哥……天底下只有一個人會這樣喊他,可是她不在了啊……
皇上為此清洗後宮,不少宮嬪中箭落馬,連自家的妹妹也因此失寵。
是她嗎?顫巍巍的手指撕開信封,他讀著熟悉的字跡,淚水悄悄滑落——
歲月匆匆,轉眼七載,驥哥哥安否?嫂子可好?娌子佷女們多大了?
敏敏知道驥哥哥定有不少事想問,我懂,因為敏敏也有滿肚子話想說。
那年一場大火,沒燒死敏敏,卻燒出一場奇跡。
我順利月兌離後宮,徹底蛻變,變成想成為的那種人,我過得很好,丈夫的專寵讓我明白,只有在被愛的人身邊,才能得到幸福。
所以我很抱歉,那年為了尋求庇護,強迫驥哥哥達背對嫂子的承諾。
丈夫?驥哥哥沒看錯,我成親生子了,一兒一女,調皮得很,常搞得下人焦頭爛額。他們的腦子不大聰明,有些個沒見識的人說他們是傻子,才怪,他們再聰明不過,等長大,所有人就會曉得他們有多優秀。
瞧,我馬上就開始嘮叨了。
驥哥哥,我很想大野呢,它好嗎?可惜我的丈夫很怕狗,要不,我真想把大野帶在身邊,你會好好替我照顧它的,對吧?
多年過去,我始終不願意回想前塵舊事,之所以提筆,是因為心中有結。
我擔心驥哥哥為那場大火傷神,擔心你放不下心中罪惡,也擔心你老是覺得對不住我和爹娘。
娘曾經說過,人與人之間,相聚時間長短不重要,重要的是結下善緣。
我深信自己和壤哥哥之間結下善緣,雖然沒有想象中長久,但我真心感激,感激自己曾是壤哥哥最疼愛的敏敏……
這是第一張信紙,第二、第三、第四……敏敏寫了整整十大張,像過去那樣,巨細靡遺地寫下生活瑣碎,寫著只有兩人知道的秘密。
必驥不懷疑,他確定信是敏敏親手寫的信,確定她過得很好。
這樣就好,深吸氣,心中罪惡放下。
敏敏拿著匕首在手腕比劃老半天,還是下不了刀。
她真佩服卓藺風,那時候他怎能對自己動手,天天割腕,拿血當湯藥往她嘴巴灌,不痛嗎?
三個月前,敏敏又生下一對龍鳳胎,而上一對龍鳳胎,言兒、點點已經五歲,正是好動的年紀。
重點是,他們傻得厲害,又好動得厲害,一天到晚在外頭跑來跑去,旁人一慫恿,就跑去干壞事。
不必懷疑,那個「別人」就是歐陽杞。
他這人忒壞,自己喜歡流連花叢就去吧,何必給她家兒女洗腦。
當年他告訴淳哥哥,娶媳婦是多麼多麼糟的事兒,現在同樣的話竟搬到她家兒女身上。最最可惡的是,他給淳哥哥洗腦的時候,淳哥哥已經十七歲了,可她家言兒和點點才五歲啊!而且這陣子他有變本加厲的傾向。
前天,點點跑來告狀,說︰歐陽叔叔要帶哥哥去青樓,不帶我。
青樓?他敢!
為了隨時隨地掌握言兒和點點的行蹤,為了隨時隨地了解他們的情緒波動,敏敏決定在他們身上種香。
只不過,刀子在腕間比來比去,比過老半天,還是不敢往下劃。沒動手,她已經感到疼痛……
言兒、點點並肩站在娘跟前,看著娘的刀子貼在手臂上老半天,不曉得想干什麼,他們站得腳都酸了。
「娘,點點想出去玩。」女兒忍不住出聲。
「好好好,再給娘一點時間。」
她舉起匕首,對自己催眠,不會痛、不會痛,一點都不痛,我現在是狐狸精,再不是凡人。
她的催眠術尚未奏效,剛下朝的卓藺風從屋外走來,帶進一股好聞的薄荷香。
他身後,還跟著卓淳溪和殷菀。
看見敏敏的動作,卓藺風皺眉,抽走匕首,問︰「你在干麼?不怕嚇著孩子。」
敏敏抬頭,看著百看不厭的好丈夫,眼楮眨都不眨,不知道是第幾萬次看傻了眼。
卓藺風的頭發烏黑亮麗,皺紋在曬過幾年月光之後,重現緊實膚質,歲月走過,從沒在他身上留下痕跡。
幾年前,卓淳溪順利接掌狐王位置,而老狐王在過世之前,將自己的元珠贈予殷菀,經過換血儀式,殷菀正式成為狐後,再經過數百年或上千年的修行,她將會成為舉世無敵的狐狸精。
沒錯,就是狐狸精,美艷妖嬈的那種。
換過血的殷菀,容貌越變越美麗,好看到她每次對著鏡子就忍不住嘆息。
可惜剛換血不易受孕,否則敏敏很想看看這樣的兩個人會生出什麼等級的狐狸精。
卓淳溪膝下無子,敏敏的孩子就成了眾人的掌上明珠,人人疼、人人寵,反倒是她這個當娘的,就是想抱孩子,也得看看她家孩子有沒有空。
「是啊,你要是嚇得他們作惡夢,看我饒不饒你。」殷菀戳了下她的額頭,彎把點點抱在懷中。
卓淳溪也把站得腿酸的言兒抱起來,忍不住抱怨,「沒事干麼嚇孩子?」
「我哪有想嚇他們,都是歐陽杞不好,他居然要帶言兒去青樓。」
「就算是這樣,你的刀子也該對著歐陽叔叔耍,怎麼可以對孩子?」
「我只是想幫他們種香……」她看一眼卓藺風,然後很沒出息地垂下頭。「又怕痛。」好啦,她承認自己是只沒用的狐狸,天天在卓藺風身邊曬月亮,人家吸納修煉,她卻一靠近丈夫身邊就睡得不省人事,練了幾年,連顆小元珠都練不出來,她就是只廢狐狸。
見她滿臉苦惱,卓藺風終于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他先把言兒、點點抱到床邊,再把沒幾個月的龍鳳胎,往卓淳溪、殷菀懷里塞。
這些年他幫卓淳溪處理政務,兩人培養出來的默契不是假的,目光相接,卓淳溪便拉著妻子往外走,認命地當起臨時女乃娘。
人走了,卓藺風才對敏敏說︰「種香,是這樣子種的。」說完,他低下頭,親了親言兒和點點的嘴唇,然後把孩子抱進敏敏懷里。
低頭,聞到孩子身上的薄荷香,敏敏發愣,問︰「這樣就好了?」
「這樣就好了。」卓藺風把孩子抱下地,模模他們的頭,說︰「出去玩吧。」
終于可以出去玩?兩個粉妝玉琢的漂亮小孩高興極了,他們早就迫不及待,兩人手牽手、蹦跳出門。
卓藺風轉身,只見敏敏還傻著。「怎麼啦?」
「可你明明說我喝你的血……」
他嘆了口氣,說謊果然不是一件好事。「如果當時我說自己吻了你,你還會心甘情願嫁給淳溪嗎?」
「所以你很早很早以前就……」
「對,我很早以前就想把你據為己有,要不是……對不起,我錯了,我害苦你。」
同樣的事,他已經道歉過無數遍,她老早就刪除那段記憶。
原來她已經被覬覦那樣久,早在他們初見之後?他那麼早就認出她是他的小米,怎會她半點記憶全無?都是孟婆湯惹的禍!
見她不語,他問︰「生氣了?」
「不是生氣,是懷疑。」
「懷疑什麼?」
「香這麼容易種,你幫幾個人種過?」
卓藺風忍不住笑了,他真喜歡她吃醋的模樣。「四個。」
「一個我、一個言兒、一個點點,說,你還幫誰種過香?」
他讓人舒服的五官突然笑得讓人不舒服,他抱起敏敏,往床榻上放去,俯、封住她的唇,對她種香,他駕輕就熟。
抽開她的腰帶,他的吻從唇間滑到頸項。
敏敏咬牙,極力克制,用力推開他,怒道︰「不說出那個狐狸精的名字,就別想越雷池一步。」
他咯咯笑著,在她耳邊說︰「她的名字叫做小米,可是小米不是狐狸精,敏敏才是,請問,現在……我可以越雷池了嗎?我親愛的狐狸精……」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