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點,慢慢走,別著急,看準了再下腳。地上有樹根,容易絆腳,你輕輕地跨過去……」
要多輕?
像一片落葉落地般,輕得無聲無息,以及只能輕聲細語,不能高談闊論,任何高過喁喁細語的聲響都算揚聲,絕對被禁止。
這是暴君……不,是世子爺親口下的「格殺令」,違令者,辣油燙舌,看誰不把命令當一回事。
軍令如山,為免把一群糙漢子全給燙成大舌頭,殷如素被移到靠近安南的一座小鎮,鎮上富戶將三進宅子「借」給世子爺,原本人家想送,但世子爺嫌小不中意,暫時住住還行,若填到名下太丟人,他丟不起這個臉。
不過這並不能阻擋他要當爹的喜悅,一得知世子妃有孕後,他的傻笑就沒停過,傻里傻氣的撫著世子妃的肚子,把一干服侍的下人笑得東倒西歪,可又不敢笑得太大聲,得捂嘴,一個個憋得肚疼。
只是不是正在和安南王打仗嗎?怎麼還能這麼清閑,難道是鬧著玩打假的,糊弄向大臣們哭窮,等糧草的皇上?
「前方戰事你不用去盯著嗎?整天在我這兒混日子,你不會覺得對不起皇上呀。」雖然戰事膠著,總不能置之不理,彼不動我不動,現在是糧草拉鋸戰,看誰先彈盡糧絕。
「噓,小聲點,別嚇著我兒子。」孩子奴的趙無疾睨了妻子一眼,意思要她別浮躁。
「萬一是女兒呢?」難不成塞回娘胎,換個性別再來。
「女兒更好,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帶她上街溜娃去。」一想到有個神似妻子的小粉娃,他又喜孜孜的笑了。
「是她溜人還是你溜她?」殷如素打趣的問著。
黑眸又一橫,好像她真不會說話。「我趙無疾的女兒要多招搖就有多招搖,只要她高興,別說溜人了,滿京城的人兒都給她當馬騎也成。」
她失笑。「你在養女兒還是養接班人?」
「接班人?」啥意?
「女紈褲。」踩著三七步,兩眼斜著看人,下巴像勺子往上一揚,再來一副「別人都是屎」的語氣……不行了,要笑場了,這場面太逗人了。
他一听,還當真點了頭。「女紈褲好,將來咱們給她招婿,讓皇上給她郡主封號,再賜她郡主府和封地,以後不愁穿、不愁吃、不愁沒人給她當出氣桶,本朝第一女紈褲當之無愧。」
趙無疾也不想女兒學什麼溫良謙恭,皇室中人本就高高在上,他們天生就是天之驕子,怎可和凡夫俗子混為一談,世家、貴族、寒門子弟的階級之差就在那里,誰也改變不了。
「嗟!越說越不象話,孩子還沒出生就被你給帶壞了,你當爹的不能當好榜樣,起碼收斂點,咱們規規矩矩做人不行嗎?」有時他更像個孩子,胡鬧、淘氣、不講理。
「你看我像是個規矩人嗎?」等他學會那兩個字怎麼寫再說。
「就因為你不是,所以要養個能上台面的,咱們總不好世世代代都和人結仇。」仇人一多,日後他的八子四女可找不到人家說親……想到這兒,肚子有個小生命的殷如素面容變得柔和。
「我上不了台面?」要不是她挺個肚子,他鐵定辦了她。
「你自個兒說說你能正正經經和人說句正經話嗎?」他不給人排頭吃就不錯了,誰敢指望他當一回謙謙君子。
「我哪兒不正經。」他一本正經的挑眉。
「哪兒都不正經。」不過挺好的,這吊兒郎當的味也就他做起來好看,一股帶騷的邪氣。
「果兒,我冤。」冤氣沖天。
「好了,別鬧了,說正事,你還要多久才能拿下安南王?」她撫著微隆的小骯,心里有小小的擔憂。
「這件事,懸。」他也沒把握。
「懸?」居然是這個字。
「人與人的對戰,我最遲七個月給你打下安南,快則四、五個月也不成問題,可是出現的是蛇、蜈蚣、蜘蛛、蠍子、螞蝗這種東西,你說這場仗怎麼打,它們一來馬兒就慌了,四下撒蹄子亂竄,還有瘴氣……」趙無疾一說就苦笑,嘆息聲連連。
他真拿那些蟲子沒轍了,不是一只、兩只,而是成群成群的來,一整片一下子涌了過來,叫人防不勝防,人和馬爬滿蟲子,甩不掉也捉不著,螫得滿身痛。
雖藥可治但夠惡心人了,一看到又是蟲子大軍根本沒人肯出去應戰,面色發白的直往後退。
瘴氣更是看不見的殺手,明明敵軍就在前方,可追著追著一片白霧飄來,起初對安南地形不熟悉的士兵不知毒瘴的厲害,求勝心切的往白霧里闖,結果一個也沒回來。
死在蛇蟲、瘴氣的將士超過兩萬名,原本他們是不用死的,卻敗在大意和不入流的手段上。
殷如素想了一下。「我這兒有個招,你看合不合用,就是陰損了些。」
「說說看。」死馬當活馬醫。
「你看這樣成不成,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一會我給你畫個圖兒,叫風輪轉,和水車的樣差不多,不過是三片大風葉組合而成,將風葉架高,後面弄個轉把,然後在風輪轉前面放一堆燒不起來的濕柴……」
她才說了個頭,腦子轉得比誰都快的趙無疾雙眼發亮,說起整治人的把戲沒人比他玩得精。「你是想以獸群對付蟲子大軍,用煙把林子里的野獸燻向敵軍營區,讓他們跟我們一樣束手無策,被獸群活生生的踩死、咬死?」
炳!大快人心,就該這樣回報他們,孩子他娘真聰明。
「還有那些蟲子也不難處理,我們挖一條幾里長的壕溝,里面注滿水,再把油灑在水面上,蟲子都怕火,咱們派一隊先鋒軍把蟲子引過來,人跳過壕溝將油水點燃,只知前進不知退後的蟲子往火里擠,就只能燒成灰燼溶入水里……」農村百姓在夜里引蝗蟲的招數,蟲子都有趨旋光性,白天不管用,但受人驅使的蟲軍不同。
「好主意。」哎呀!娶到賢內助,他與有榮焉。
「至于瘴氣也有辦法解決,做個能罩住口鼻的羊皮罩子和羊皮水囊,兩個之間用一根竹管相連,水囊內裝三分之一的水,剩下三分之二灌滿風,羊皮罩子罩住口鼻就直接吸羊皮水囊內的氣,至少能支撐兩刻鐘……」
然後快速通行。
「還有,也能用風輪轉把瘴氣吹散或吹淡一些,吸入的瘴氣不多,活命的機會就大。」
嗯……羊皮水囊要裝個柱子,免得里面的空氣一下子被吸光。
殷如素想做個氧氣筒和氧氣罩,但她沒有純氧,只好做個簡易版的,勉強湊和著用。
「果兒,你怎麼想得到這麼奇妙的法子,把我的困擾全解開了。」他這會兒肩頭頓時一輕,能一躍九丈高。
「我有腦子。」她調侃的說道。
「嗯!好腦子。」趙無疾不以為忤,她好便是他好,他們不分你我,兩個有腦子的爹娘肯定會生絕頂聰慧的孩子。
他是中了孩子毒,不論做什麼都先想到自個兒的種。
「那你趕緊出門去,率領大軍踏平安南王的老巢,早日班師回朝。」一個嘮叨的爹叫人受不了。
「你趕我?」一雙桃花眼變成剪刀眼,橫眉豎眼。
她試著用和緩的語氣安撫他「脆弱」的心。「我的意思是說安南瘴氣、毒蟲多,你看我都三、四個月的肚子了,你想讓孩子在這個地方落地?」
殷如素沒什麼孕吐,能吃、能睡,算是好運的孕婦,她每天早晚在院子走上一圈,有助于生產,還利用空閑時間將還記得的婦科知識記錄下來,以便臨產需要可供參考。
將一切準備好,好過臨時抱佛腳。女人生孩子是生死大關,一個沒闖過就剩兩塊板,死了都不曉得孩子活了沒。
「不會讓你待太久,我考慮過若是仗還有得打便先送你回京待產,等胎坐穩了就走,不過有你那幾個辦法後,我會盡快結束戰爭和你一起回去,我在等……」他一頓。
「等什麼?」等她小肚子變大西瓜嗎?
將大手覆在妻子小骯的趙無疾露出一抹近乎狡獪的笑。「狡兔有三窟,上回被我劫走的銀子並非全部,我的人又查到兩處藏金窟,里面有大量的瑪瑙、珍珠、翡翠和各色寶石,銀子上百箱,黃金五十箱,以及字畫、古玩……」
幾乎是安南王的全部身家,他藏得很隱密,暗衛們查了好些年才查到正確位置,期間折了兩名。
「你是說又有銀子了?」呵!不錯,能多養幾個孩子。
她的興奮在眼底,但銀子多了也苦惱,花不完。
「嗯,我在想辦法弄到手,讓安南王一敗涂地,後悔自以為能稱帝。」興兵作亂勞民傷財,當了皇帝又如何,死後一口棺,功過自有後人評論,他一句也听不到。
「千古一帝誰不向往,和皇室扯上邊的龍子鳳女以及他們身後的從龍者,只要有一點點可能性就像餓狼看到肥羊似的撲上來,誰都想一口吞了不留給別人。」自古爭帝的人死得最多,動輒十幾個百年家族,牽連數千人甚至上萬人。
「那不包括我,娘子呀!我的好果兒,咱不稀罕那位置,你家世子爺我鐘情當紈褲。」雖是听命于皇帝的保護色,但起碼平時無拘無束,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當紈褲好,我喜歡紈褲,尤其是將人踹出門的那一腳。」那副不可一世的狂霸樣像電影里的男神,一切操之在我的自信,帥翻了。
頭一回听見妻子的贊揚,趙無疾得意忘形一挑桃花眼。「爺是紈褲中的翹楚,無人能及。」
「呃,瞧你得瑟的。」笑得肚子直打滾的殷如素心想,幸好他沒有尾巴,要不還不使勁的搖。
「那是,不得不得瑟呀!若非你家夫婿紈褲當得好,當今皇上就要禪位了。」唉!他真不稀罕,為何沒人相信。
「嗄!」她一驚,听到驚人的大秘密。
「皇上也不想當皇上,他是被趕鴨子上架被迫當幼帝,從此踏上暗無天日的為帝之路,每天起早貪黑的學習,別人在玩時他得練字,和太傅上課,人家上床睡覺了他還看奏折,看不懂就哭……」
有多少回幼帝是哭著睡著的,然後到了隔天就重復前一日的事,日復一日的哪能不生厭,皇上還曾「離家出走」過,不過不到半日便在御花園假山後被尋獲。
趙無涯不想當皇帝,哭了幾回求攝政王登基,但是先帝的遺詔不可違,他沒法只得繼承祖傳家業。
「……你不知道我多辛苦,根本被皇上黑了。他自個兒沒法擺月兌就拉我下水,讓我跟他一樣憋屈,要為朝廷這點破事鞠躬盡瘁,沒得手一松逍遙去……」
「等一下,汝南王造反的事不會是你自個兒放出去的幌子吧?借由掮動更多官員反你們父子,以免皇上動你們歪腦筋?」一旦有人阻止,皇上就得被迫時時刻刻防備著汝南王,想假裝「讓賢」都不行。
趙無疾面上的得意神色一僵,露出被人揭穿的干笑。「娘子英明,娘子威武,娘子智勇雙全。」
這人呀!臉皮真厚,這麼諂媚的話也說得出口。「滾——回去打你的仗,別來礙我的眼。」
「別惱別發怒,小心肚里這個小的。」大手小心翼翼的護著,唯恐被一片葉子撞著了。
看他死皮賴臉的樣子,殷如素就來氣。「你就只在意這一個,當娘的死活就不管不顧了……」
孕婦癥候群發作。
「果兒——」
趙無疾一喝,玉顏冷肅,心口一抖的殷如素有些被嚇到,頓時怔住。
「若非孩子的娘是你,我不會當寶似的如影隨形,唯恐他出一點差錯,因為是你,我要我們的孩子平安出世。」他可以沒有孩子卻不能沒有她,她已深刻在他骨子里。
粉色唇瓣一抿,杏眸多了溫柔。「是我無理取鬧了,自從有了孩子後就胡思亂想,越想心越慌。」
「果兒。」他心疼的輕喚。
「我不喜歡打仗。」死的人太多了,人都有悲天憫人之心,當了母親後,看人家骨肉離散更叫她難以忍受。
「好,不打仗,以後都不打了。」他得盡快訓練出幾名接手的人,讓他們能知曉戰事、透析敵情,做到獨當一面而不需依賴他。
嘆了口氣,她輕笑。「人生在世不是事事都能順心如意,如果真的迫在眉睫就去吧,我只要你毫發無傷的回到我身邊。」
「好,我答應你,以後我到哪兒都帶著你……」趙無疾俯輕含住妻子的櫻紅檀口,雙手扶著她後腰摩挲,驟起的翻涌,今日終于可以開葷了,他忍了一個多月……
「主子。」
暗九的聲音忽然揚起,面帶濃情的玉顏突地浮起可怕的戾色,森寒目光射向某個膽敢壞他好事的家伙。
對周遭變化很敏銳的暗九感覺到一股不善之意,他脖子一縮,盡量淡化惹人嫌的存在。
「說。」
「是,屬下們已破壞藏金庫的機關,運出里面的大量財物,還發現將近二十萬斤的糧草,因撤退不及無法悉數帶出,便用火燒了。」熊熊燃燒的大火燒的是百姓一年的口糧。
「好,干得好,饒你死罪。」收起的躁動,可以放手一搏了。
意思是活罪難逃,起碼要挨二十大板,有功無賞還得被懲罰,不過對喜怒無常的主子而言,這算輕的。
「是,多謝主子不殺之恩。」一閃身,原本跪地的玄衣男子不見了。
「要開打了?」
摟著妻子還縴細的腰身,趙無疾將頭靠在她雪頸磨蹭,嗅聞馨然幽香。「嗯!等我,我很快就回來了。」
「好,我和孩子都等你。」撫著肚,她眼中有不舍的淚水,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總是奮不顧身的往前沖。
細細看了妻子一眼,撫了撫微隆的小骯,英雄的笑容總是那麼耀眼,接過親隨遞來的長劍,他轉身離開。
這一走不是結束,而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