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才微微泛著魚肚白,金穆兒便已端坐在自己的殿閣之中,緊張得手心都冒汗了。
炮竹樂聲不絕于耳,金昌國的皇宮中處處張燈結彩,盡是一片喜氣洋洋,可她的心卻不斷地沉啊沉的。
當真要成親了嗎?
金穆兒身著一身紅嫁衣,卻仍帶著邊關塞外的粗獷,不如中原嫁衣那樣精致,且她也沒有一般新嫁娘的嬌羞,臉上只是薄施脂粉,僅僅蓋得住她那略顯蒼白的臉色。
她知道再過一會兒,王兄便會來領她出閣,在關外,成親的儀式不如關內那樣講究,赤耶國主不會親自來迎親,所以她得自個兒上轎,讓人抬去赤耶國的都城,在那兒舉行大婚。
听說,赤耶國主早已備好了百來頭的豬羊,還有幾天幾夜不會熄滅的營火,準備和子民徹底狂歡一番。
突地咿啊一聲,門被推了開來,金穆兒驚了一下,抬眸掃了滿臉郁結的金穆風一眼,便自行起身,安靜地任由王兄領著她上轎,接著便听到禮官高喊了聲,「起轎!」
轎夫整齊地將轎子抬起前行,坐在轎中的她,身子也跟著輕微搖晃,其實若是讓她選,她倒寧願似一般關外姑娘,讓人給搶婚了去。
可偏偏她是個公主,該有的儀仗總得要有,幾十個人送婚,領頭的正是她的王兄。
一路上她惴惴難安,還好哥哥堅持要為她送婚,她的心才能稍稍安了些。
她悄悄地掀起了轎窗的簾子,瞧了一眼金昌國的風光,又直勾勾地瞧著端坐在汗血寶馬上頭的金穆風一眼,一種想逃的在她的心里滋長著。
「穆兒,咱們已經快到赤耶國的邊界了。」
金穆風一路報著路名,就是想讓妹妹記得她走過了什麼地方、離家多遠,且他深知她的個性,就算過得再不好,也不會讓他和父皇擔心,但他還是希望她知道,她真正的家在金昌國。
「嗯……」金穆兒低低應了聲,便不再說話,兀自望著窗外的景象。
她從來不曾到過赤耶國,瞧著似乎比金昌國還要更荒涼些,難怪赤耶國每年都要借道金昌國,好去皇朝劫些米糧食物,否則這一片貧瘠的土地又怎麼能養活得了那麼多的人呢?
金穆兒低嘆一聲,深吸了一口氣,逼去了心中想逃的,她知道自己該做好準備,這樣才能面對往後的生活,只是她的心卻仍酸楚不已。
兀自沉浸在思緒之中的她完全沒有注意到轎子突然停住,原本喜樂的樂音戛然而止,甚至還漫起了一股肅殺的氣息。
突然間,金穆風的聲音沉沉的響起,還帶著濃濃的緊繃。
「妹妹,等會兒乖乖待在轎子里頭,不管你听到了什麼,都千萬別出來。」
金穆兒听了,這才意識到似乎有狀況,她眉兒一皺,急急問道︰「大哥,發生什麼事了?」
她想掀轎簾,可是卻讓金穆風給制止了,害得她只能待在轎內干著急,亂了方寸的她,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轎內還有個透氣的小窗。
正想掀開窗簾,轎外已經竄起了震天價響的廝殺聲,轉瞬之間轎子被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正感七葷八素之際,突見轎簾被掀了開來,卻沒想到映入眼簾的人,竟是她以為此生不會再見的男人。
不同于前兩次相見時的裝扮,霍安準一身勁裝,再配上他那沉凝的臉色,看起來威風凜凜的。
「你怎麼會在這里?你想干什麼?」經過了昨夜與今早的折騰,金穆兒的聲音干啞,還透著濃濃的不敢置信。
他們見了兩回,雖然都不甚愉快,可也不至于讓他來搶婚吧?
她不解地想了又想,卻完全搞不懂他究竟想干什麼。
其實不只金穆兒驚愕,霍安準也同樣嚇了一跳。
原本他以為她應該是個郡主之類的,卻沒想到她竟會是堂堂的公主,還是他這次劫親的正主兒。
雖然訝異,但隨即一股奇異的心緒翻動,他一時之間模不清究竟是什麼感覺,但他知道絕對不是怒氣或是厭惡。
但在這關頭,他可沒時間多想,冷冷地朝她說道︰「出來!」
「你究竟是誰?」金穆兒蜷縮在轎子里,動都不動,瞪著他問道。
霍安準並沒有回答她,只是冷然地瞅著她。
她不免感到害怕,但仍故作堅強地喝道︰「你、你知道我是誰嗎?你這麼做,我父王和王兄不會放過你的!」
誰知霍安準只是朗朗一笑,一點也沒被威脅似的說︰「本來不知道,可現在知道了。」
金穆兒雖然心思紊亂,但琢磨著他話里的意思,又不像是先前自己所臆測的,他是挾怨報復。
那他究竟是誰?為何搶親?還有,她大哥呢?
若是大哥還安好,絕不可能讓這個男人這樣為所欲為。
金穆兒自早就不舒服了,只不過為了不想父兄擔心,才硬忍著沒說,如今被這麼一折騰,頭更暈了。
「你究竟想要干什麼?」她很想氣勢十足地質問,可因為腦袋瓜兒愈來愈漲,她的聲音比小貓大不了多少。
發現她似乎不太對勁,他皺了皸眉,命令道︰「有什麼話,你先出來再說。」
「我不要!」金穆兒覺得他的聲音愈來愈不清楚,但仍下意識地又往轎子里頭縮,就是打死不肯出去。
霍安準瞧著金昌國送親的隊伍逃的逃、傷的傷,又見到不遠處赤耶國的都城已經冒起了陣陣濃煙,他知道派出去的軍隊已經和赤耶國的大軍對上了。
這時候他可沒那麼多時間和她蘑菇,于是腳步往轎子里一踏,想將她扯出來,可當他一握住她的縴腕,便被那燙手的熱度驚了一下。
「你別踫我,就算我曾經得罪過你,你也不用來搶婚吧,要知道我可是將來的赤耶國王後,你若是現在快快離去,我絕不追究。」縱使暈沉沉的,金穆兒卻仍不忘出言恐嚇,就是希望能把他嚇跑。
「你不追究我,我還想追究你呢!」霍安準沒好氣地咕噥道,將她打橫一把抱起,走出轎子。
「你到底是誰?」她不死心,再次氣虛質問,然後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硬撐著身子說道︰「我警告你,你不準傷害我王兄,否則、否則我要你好看……」
話音方落,金穆兒的眼皮便沉沉一落,她不得不承認,他的懷抱當真溫暖,而且他這麼一攪和,竟讓她的心微微安了些,因為她著實不想嫁給赤耶國主那個窮兵黷武的武夫。
要不,她又怎會一夜輾轉難眠,在院子里兜兜轉轉了一整晚,這才著了涼、染了風寒。
眼皮愈來愈重、愈來愈重,金穆兒終于閉上了眼,在霍安準的懷中暈了過去。
見她癱軟的模樣,霍安準那雙深幽不見底的黑眸竟竄過了一絲絲的心疼。
埃安見狀,連忙搶先一步上前道︰「爺,還是我來吧,她現在的身分怎麼配讓您抱她呢?」
雖說對方好歹也是個公主,可要不是被他們給劫了,她再要不了多久,就會成為赤耶國王後,然如今兩軍對戰,赤耶國想必沒有勝算,她怎麼也算不得嬌客,而是戰俘,既然如此,怎能委屈了主子的身分。
埃安自以為是個體貼的隨侍,可話才剛說完,便立刻感應到一記森冷的目光掃過了他,硬生生將他逼出一身冷汗。
然後,他那尊貴無比的主子竟然還出手拂開了他,自個兒抱著還穿著嫁衣的金昌國公主。
他定楮一瞧,嚇了一跳,連忙又伸手揉了揉眼,竟依稀瞧見主子臉上甚至殘留著一抹來不及收斂的溫柔。
原來真的不是他看錯!
埃安那賊溜似的眼神悄悄地在霍安準和金穆兒之間來來回回,然後伸手搔了搔後腦杓,怎麼也想不清兩人究竟何時有了交集,自然更不知道霍安準心中此刻正翻騰著連他自個兒都無法捉模的心緒。
望著她那紅艷得嚇人的雙頰、感受著熱得燙手的溫度,听著那不斷自蒼白的唇畔逸出的申吟,霍安準的心竟慢慢地揪了起來。
找了大夫替她診斷過,說是驚嚇過度、肝火郁結所造成的體熱,雖開了藥方,喂了她喝藥,好不容易把熱度降了下來,但她才迷迷糊糊醒來沒多久,便又昏睡過去,身子便再發起熱,反復如此。
這丫頭顯然是用這樣的方式來逃避現實。
原本還流竄著些許溫柔的眼神,驀地變得有些不悅。
每回見著她,總是精氣神十足的模樣,如今卻這樣病懨懨,真教人不習慣。
他親自搶親是想顧全金昌國的顏面,免得將來這公主的清白被人拿來做文章,可他壓根就沒想到,公主竟然就是她?
本來他只打算劫了親,破壞赤耶國和金昌的聯姻,等到他將赤耶國處理干淨之後,再將公主給送回金昌國,如此還能為皇朝在金昌國主的心中博個好名聲。
可如今……望著她的睡顏,向來打定了主意便不輕易轉圜的心思,卻忍不住猶豫了,腦中一浮現她那氣嘟了腮幫子的模樣,又不自禁笑了出來。
罷了,反正是要留下的,至于要留多久,不也是他說了算嗎?
瞧著她那微微搨動的睫毛,似乎要醒了,于是泄恨似的捏住她小巧的鼻頭。
雙眸一張,迷迷糊糊間,金穆兒便見一張大大的臉在她的面前晃著。
她眨巴了幾下,才終于瞧清,只是還是暈沉沉的,也使不上勁吼,只是軟軟嚅嚅地問道︰「你怎麼在這?」
霍安準知道這丫頭準是睡胡涂了,完全忘了前幾天發生的事。
「這是我的府邸,我自然在這兒。」
「你的府邸、你的府邸……你不是中原人嗎,怎會在這兒有府邸?」金穆兒喃喃地念了幾句,腦海中的記憶這才像是解了鎖似的全都串了起來。
本來,她在轎子里頭好端端的,心下正舍不得自己的家圔,可突然間起了一陣騷亂,外頭還有人喊著搶親。
「你究竟是誰?為何來搶親?」她這才清醒了些,板著臉質問道。
雖說她多少慶幸他來搶親,讓她不用嫁給赤耶國主,可是她向來心性耿直,見不得人使壞,又見他明明相貌堂堂,竟做出這樣的勾當,語氣當然不善。
望著她那氣憤的眼神,霍安準的心情自然也不好,心中暗道︰難道她就那麼想嫁給赤耶國主,所以才會氣他搶親嗎?
愈想愈不是滋味,原本還漾著些許溫柔的眼神驀地一變,他冷森森地說︰「我是霍氏皇朝的八皇子,聖上欽命的大將軍。」反正人都捉來了,這個身分就算想瞞也瞞不了多久,索性直截了當的坦白。
「你騙人!你有哪點像大將軍,還胡吹自己是八皇子,若真是八皇子,需要搶親嗎?」
霍氏皇朝八皇子霍安準大名鼎鼎,縱使兩國敵對,他也應該不可能做出這般下等事。
「我搶親,可是在救你們金昌國成千上萬的百姓,要是你們真和赤耶國結成了親,便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赤耶國主如此頑劣不堪,霍氏皇朝遲早要派兵攻打,我一心為你們盤算,你倒好,一竿子便掃去了我的好心好意?」霍安準冷冷的說完,但見她還是滿臉的不信,心下更加不爽快。
本來他還打算好吃好喝的把她供著,畢竟金昌國並不像赤耶國那般頑劣,他還一心想著招安,到時再說他是路見不平,在兵荒馬亂之中救下金穆兒,但因她身體不適,才會先將人帶回府中休養,怎料這丫頭這麼不給臉。
「這……誰知道你的肚子里盤算著什麼壞主意!」在他冷眼的瞪視下,金穆兒咕咕噥噥地猜疑他,然後像是想起了什麼重要的事,瞠大了眼兒瞪著他道︰「我王兄呢?」
「逃回金昌國去了!」
本來他的盤算是來個一網打盡,好讓兩國都臣服在霍氏皇朝之下,一舉解決兩個外患,可惜的是,赤耶國主逃了,又讓金昌國的王子回了國,不過還好……還捉著了一個小俘虜。
不過這個小俘虜倒是個好棋子,以金昌國主和王子對她的在乎,這丫頭應該足以制衡金昌國,不讓他們蠢動了。
「那就好、那就好……」一听得大哥安全回國,沒讓他這個皇朝的大將軍給捉住,她剛才吊得老高的心終于放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