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老爺,你……」他……他居然打了她?
蘇長亭回到正院,看見妻子劈頭就是一巴掌,打得張靜芸都傻了,錯愕不已的往床榻一倒,眼中有著茫然和不敢相信。
夫妻七年,他沒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他甚至縱容她在重大節日不用向元配牌位行妾禮,凡是她開口應允的他無不點頭,他是每個女人都想要的如意郎君,她也以此自傲。
沒想到今日他一句話也沒說就打了她,看她的眼神彷佛她是毀他仕途的凶手,他恨不得與她兩不相干。
蘇長亭不重利,他看重的是名,好面子的他喜歡被人吹捧,面上裝嚴謹的他事實上很虛榮,更看重別人對他的觀感,不允許有人扯他後腿。
張靜芸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犯了他的忌諱,她到現在還想不通他為何突然變了一個人,捂著紅腫的臉低泣。
「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你讓我在同儕之間抬不起頭,他們嘲笑我娶了一個‘好妻子’,你……你真是蛇蠍心腸,丟人現眼。」是他有眼無珠,以為她是個好的。
「老爺,妾身做錯了什麼,你也好生說道說道,我壓根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她撲過去扯住他的袖子,泫然欲泣,彷佛受了天大委屈,一副柔弱可憐的模樣。
他冷哼了聲將妻子推開,一根食指指著她,快插進她的鼻子,氣沖沖的罵道︰「一句不知道就想撇開一切,昨日是誰不讓我的長子長女入府,晴兒再傻也是我的女兒,你居然任她在門外喊餓,哭著用石頭砸門。」
「妾……妾身睡得沉了……」她想用同一句借口含糊,等丈夫氣消了也就事過境遷,但是蘇長亭不買賬。
「你是豬嗎?睡了整整兩個時辰,今日我上朝時忽然有同僚往我手里塞銀子,上司也語重心長的要我有困難盡避開口,我還有些發怔,他們怎麼用憐憫的眼神看我,直到和我交好的林大人將我拉到一邊,給我一百兩銀票,言詞懇切的說……」那番話他真是說不下去!
林大人說︰「苦也不能苦到孩子,我曉得你手頭緊,先拿去用,買些白米給孩子吃,听說你女兒哭得滿臉淚,你家夫人連口吃的也不給,雖說後娘難為,但也沒這般心狠的,理所當然的餓孩子,那兩娃兒瘦成那樣能吃多少……」
他一听完臉都發燙了,連忙將銀票退回,而除了這些憐憫他的,更多的是嘲笑他連家宅都管不好,偏偏他還得辦差,足足忍了一天嘲笑才回府,但一回到家,門口兩扇大門又打了他一次臉。
「妾身……沒注意到……」一頓不吃哪會餓到,那傻子專給她找麻煩,看她不整死她!
「這是理由嗎?我將整座伯府交給你打理,你給我的回報是餓著我的孩子?」晴兒傻歸傻卻也流著他的血,讓她吃口飽飯不成嗎?她傻成那樣他也不指望她成親生子了,好歹有她哥哥養著,不用他擔心,可沒想到這女人竟連晴兒一人傻子都容不下!
「老爺,妾身錯了,妾身會改,你不要生氣。」她極力安撫,使出女人的絕招想讓丈去忘了這件事,玲瓏有致的身子再次貼到了他的身上。
靶受到那綿軟,蘇長亭目光一閃,心動卻不行動的將人推開。
「你去門口看過了嗎?」這是他最無法原諒的一點,身為掌家婦卻對妨礙家族名聲的事毫無所覺,太令人失望了。
「門口……有什麼事?」不就是傻子搬石頭砸門,過兩日叫人重新上漆便能完好如初。
「先去看看再說。」
看他神色更加陰沉,張靜芸不安了,招來門外的周嬤嬤讓她跑一趟,一會兒後,周嬤嬤回來了,在她耳邊嘀咕兩句,她當下神色變了數變,先白後青,而後漲紅。
「老爺,妾身——」她嘴上要解釋,心里卻在暗罵下人,這麼大的事居然無人告知!
蘇長亭冷笑的舉起手阻止她開口。「你肯定不知道多少人沖著我喊‘王八伯爺’、‘蘇大人你王八’,問我‘蘇伯爺,你家的王八還在嗎’、‘你養王八是頭上綠油油嗎’,嘲弄的說‘王八好,補身又怡性’!」
他一整天被人喊王八,就為了門口那幾道形似「王八」兩字的砸痕,街上那些無知小民甚至說,她的卑劣行徑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浮字警世。
事實上蘇子晴用石頭砸門砸了不下數十次,門上痕跡斑斑,偏偏有幾下她故意砸得特別深,在眾多砸痕中十分明顯,識字的人都認得出是稚兒寫字般歪歪扭扭的「王八」,左右門各一字。
這下子這個丑丟大了,不少圍觀的人看過以後又呼朋引伴來瞅一瞅,然後在茶樓酒肆高聲談論,本來是件家務事,被這一渲染,那就成為街頭巷尾茶余飯後的話題,人人都能隨口說上一段,彷佛親眼所見。
短期間,蘇長亭的綠帽是拿不掉,他得適應當個王八,誰叫他娶個心黑的妻子,堂而皇之的凌虐元配子女。
「是我太信重你了吧,認為你能將府里大小事管好,可是庶女就是庶女,難當大任!」他的元配妻子雖是商家女,理家卻是一把好手,里里外外打理得讓人說不出一句不好,有比較才知高低,嫡庶之別立現。
那一句「庶女」像把刀往張靜芸心插,她心頭彷佛在淌血,但她知道現在不是說自己委屈的時候,越辯解蘇長亭只會越憤怒。
「老爺,是妾身氣量狹小,想著軒哥兒兩兄妹一去江南就是一年未歸,連封信也沒捎回,才想給他們下馬威,讓他們知道我是他們的母親。」
她忍,忍過一時就是她發威的時候,她不信她玩不死兩個孩子,兩人的死期到了。
「他們是守孝,守孝你懂不懂,自古百善孝為先,他們為他們外祖父守孝是出自孝道,你居然怪罪他們為老人家盡孝。」不可理喻,一個官家女兒比尋常百姓還不如,孝道大如天,誰敢無視之?
「可是守孝也不一定要在沈家呀!他們可以回到府里,給他們設下佛堂……」從此關在里面不用出來,吃齋念佛,一心茹素,當佛家弟子。
聞言,蘇長亭瞪大眼,很想再給愚昧的妻子一巴掌。「你在詛咒府里死人嗎?是你,還是我老娘,抑或是巴不得我早早辭世?你讓孩子們守誰的孝,愚婦!愚蠢至極!」
「老爺……」怎麼說都錯,她無計可施,只能嗚咽的抱住他大腿。
「我看你暫時不用管家了,先交給娘代管三個月,看看你反省的程度再來決定你適不適合管家。」有個不省心的妻子他更累了呀,不指望她是賢內助,但最起碼不要是惹禍精。
「不——老爺,你不能這麼對我,我只做了一件錯事……」她不甘心,為何獨獨對她這般嚴苛,明明惹出麻煩的是那兩個小賤種!
夫妻多年,張靜芸並未用心的了解丈夫的喜好,他不管是誰掌家,只要讓他風風光光的出門,笑臉回府便足矣,反之讓他出丑丟臉的,他也絕不輕饒。
「只有一件嗎?」他目光深沉的看她。
听他意有所指,她忽然有些心虛,喃喃的解釋,「後娘不比親娘,妾身做得再好也有人懷疑妾身居心不良,不是自己生的孩子總是和妾身隔了一層肚皮,妾身也為難得很。」
「為難到容不下二個孩子?」他不說不表示他不知情,只是當時面臨考績,要是鬧出家宅不寧的事情,只會影響他的仕途。
如同民不究,官不辦,沈家人都不出面,他何必多此一舉,他沒打算換個妻子。
但現在情況不同了,如果她會妨礙到自己,他肯定會換個妻子。
她一驚,「老……老爺在說什麼,妾身不明白。」
「你心知肚明,像三年前那種事我不希望再發生,軒哥兒大了,他會知道是誰下的手,你給我好自為之。」蘇長亭警告妻子,她做過的事他全都知曉,再敢輕舉妄動絕不輕饒。
臉一白的張靜芸指尖微微發顫。「老爺……」
「這段時日你好好想一想,想通了你還是伯爺夫人,否則你就養病吧,我讓雲姨娘、羅姨娘管家。」不給她個教訓還真當府里無人了,當他死了不成。
一听是雲姨娘、羅姨娘當家做主,她股恨意往腦門沖,那兩個賤貨憑什麼跟她爭!偏偏她只能咬牙忍下,「全听老爺的。」
瞧她溫順的不抗爭,他滿意的點頭。「只要你表現良好,我還是會把中饋交還給你,畢竟姨娘只是個玩意兒,難登大雅之堂,有些事還是得正室出頭。」
「是的,妾身省的。」姨娘只是個玩意兒,這是在諷刺她的生母嗎?張靜芸鑽牛角尖,听哪句話都像在諷刺,頓時滿腔怒火。
他嘆了一口氣。「要不是晴兒傻了,我就把伯府交給她練練手,如果沒有那件事,再過兩年她也該議親了。」
大周朝的女子婚配極早,十一、二歲開始議親的比比皆是,找人家、識人品,再來個相看,一、兩年也就過去了,十三、四歲定下人家,接著繡嫁衣,準備嫁妝,十五及笄決定婚期,通常最慢六個月內完婚,十六歲未嫁已有諸多閑言閑語,十七、八歲便是大齡女子。
若是沈若秋還活著,她定會親手教女兒女紅,怎麼盤賬、如何管人,又該用什麼方式拉攏人心,帶她參加大大小小的宴會,打入權貴之中與之交往,讓往後的路更寬廣。
可惜沈若秋早就死了,她的一雙兒女得在後娘手底下討生活,兒子讀個書不敢讓人知曉,遮遮掩掩地偷拜師,女兒裝傻避災,不能展露聰慧,暗地里為兄妹倆尋一條出路。
「晴姐兒哪成,她是個傻的……」張靜芸一急又原形畢露,忘了丈夫說的是如果,忙著強調蘇子晴是個傻子的事。
此時她想到的是自己女兒蘇子曉,她想把最好的都給女兒,不分給別人一絲一毫。
「我說的是如果,你又犯渾了。」朽木不可雕也,他對她的期望太高了。
臉一僵,她干笑,「妾身是一時腦子轉不過來,給妾身一些時日一定改,老爺在朝堂的辛勞,妾身明了。」
他冷淡地瞟了妻子一眼,任由她月兌下官服,換上常服,「今兒個我在月娘那安歇了,不用等我。」
一說完,他走出正房,走向離得遠的側屋,進了新納小妾的屋子,留下咬牙切齒的張靜芸。
「杜月娘,那個賤蹄子……」敢和她爭寵。
杜月娘十六歲,是一名小吏的女兒,犯了事求到蘇長亭跟前,他見其女貌美如花便收了她,順便解決小吏犯的事。
自從多了名比女兒大不了幾歲的小妾,他倒是勇猛如虎了起來,相對的其他妻妾便遭到冷落,十天半個月見不著丈夫,尤其是善妒的張靜芸更是受不了,孤枕難眠到想將杜月娘除之而後快,一逮到機會便使勁折磨。
「夫人歇歇氣,動怒傷肝,何苦為了不相干的閑雜人等氣壞了自個身子,你要多為三小姐、三少爺著想,他們能依靠的人只有你,你要有個什麼叫他們如何是好?」周嬤嬤在一旁勸著。
氣到想砸東西的張靜芸想到一雙年幼的兒女,深呼吸了幾回,把怒不可遏的心情平復下來。「你說的對,我不能再使性子,要冷靜,不能如了那些賤蹄子的願,自個兒挖坑埋了自己。」
懂得看人臉色的周嬤嬤適時的送上一杯參茶,張靜芸喝了兩口,這才稍稍感覺舒坦了些,但也只是一點,一口氣梗在胸口不上不下,氣得她胸悶,很不舒服的想找人出氣。
「夫人別心急,要有耐心,當務之急是先忍耐,把這三個月混過去,再圖謀以後。」主子過得不好,底下人也跟著遭殃。
周嬤嬤原在是張靜芸的陪嫁丫頭,比她大三歲,性子乖巧又善言,是她不可或缺的左右手,差點成了蘇長亭的通房,只是那時夫妻倆正新婚燕爾,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的張靜芸把她嫁出去,小兩口倒也和樂。
不過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周嬤嬤的丈夫在妻子的幫助下攢了一些銀子後,居然跟村里的寡婦勾搭上了,周嬤嬤一怒之下帶著一兒一女離開,投奔昔日的主子。
正院的管事嬤嬤已經有了,所以她用了陪伴的名義跟在主子身側,因她姓周,大伙兒便喊她周嬤嬤。
「三個月……」這日子怎麼熬呀!
「夫人這次出手並無大錯,誰不想昭顯自己的地位,我們唯一錯估的是大小姐的傻勁,傻子無法預料,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們錯在把她當成正常人。」斗智斗狠也要是個對手,一個傻子……唉!她哪知道什麼,有理講不通。
「早說過那是個掃把星,遲早會禍害我,遍偏你失……」要是那丫頭當初一口氣喘不上來,她不就省了這個麻煩?只剩下個蘇子軒還比較好應付,意外這種事隨時都能制造,管他有幾條命都非死不可。
「夫人,謹言慎行,小心隔牆有耳。」她做下的事不能見光,否則還有命在嗎?
周嬤嬤唯一慶幸的是她簽的不是死契,而是雇佣關系,她是良民身分,主家不得任意打殺,最多將她趕出府。
但這幾年來她也活得戰戰兢兢的,唯恐東窗事發,大小姐一日不死她便一日提心吊膽,擔心大小姐有一天不傻了,當眾指認她是凶手……
另一邊,蘇子晴的香濤居內,她拉著哥哥講出驚人秘密。
「她就是推我下水的人。」
「你是說周嬤嬤?」蘇子軒一臉難以置信。
「嗯,她推了我之後還怕我不死,硬將我的頭往水里按,讓我沒法吸氣。」連個孩子也容不下,其心可誅。
當初她還是鬼魂時,眼睜睜的看著蘇子晴在水里苦苦掙扎卻求生不得,幸好小泵娘機靈閉氣不動,心里有鬼的周嬤嬤也怕人發現,一見她狀似溺斃便匆匆離去,沒再查看她是否真的死去。
周嬤嬤一走,那小泵娘便把頭一抬,大口的喘氣,試著憑一己之力爬上來,但水太冷了,她手腳僵硬,不停地在水面上撲騰,漸漸沒了力氣,是蘇子軒感應到妹妹可能出事了,這才慌張找來將人救起,小泵娘卻也已經暈過去。
有了這一次溺水事件,蘇子軒不反對妹妹學泅水,這一世他們兄妹倆南下外祖家的時候便練習了一個夏天,兩人都練得有如水中蛟龍才罷休,這也掩去了現在的蘇子晴本就善泳一事。
只是,她不懂她為什麼會變成蘇子晴,明明是虛無飄渺的一縷游魂,見證了蘇大小姐短暫的一生,誰知最終她卻成了她想救助的那個人,還回到七歲那年,她百思不得其解。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蘇子軒氣急敗壞。
「我們年紀都這麼小,沒有力量去對抗,你想想我若說出來了,有幾人會相信,還不是任由他們顛倒黑白,說我驚嚇過度而滿口胡言亂。」
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就不要打草驚蛇,昏昏沉沉中她看見一位背向她的婆子在她湯藥內灑下細白粉末,她除了裝傻將碗打翻外別無他法,而這一裝就成了保命符,傻子之名全府皆知,她裝瘋賣傻的打亂張靜芸的全盤計劃。
張靜芸是有了親生兒子後才敢有這樣的大膽行徑,她看到抓周的小兒子便萌生除去長子長女的念頭,她不願兒子長大後只分到那點點雞肋般的家產,要就是全部。
蘇子晴的溺水只不過是她的測試,想看看丈夫的反應,若是丈夫毫不在意嫡長女的死,那麼她便能進行下一步,除根苗,可惜蘇子晴沒死,她懊惱之余不免有幾分心驚,因此便悄悄停了手,想著再等一些時候吧!
誰知這一等就是兩年,孿生兄妹都九歲了,她心想不行,再等下去兩人羽翼都長豐了,她還能穩佔上風嗎?
于是她琢磨著下手,可命運就是如此奇妙,生命出現了轉折點,正當她想著各種惡毒方式時,兩人的外祖父過世了。
老人家的死給了兄妹倆一個機會,讓他們可以改變目前的困境,擺月兌受人擺布的日子。
「妹妹,是哥哥對不起你,我沒保護好你。」自責不已的蘇子軒滿臉愧疚,覺得自己辜負母親臨終前的托付。
蘇子晴扮傻連蘇子軒都騙過,她一直到張靜芸認為她不是威脅而放松戒心時才私下告知他,得知妹妹不是傻子,他又驚又喜,雖不知原因卻也幫著掩護。
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妹妹扮傻的背後是因為危機重重,讓他覺得要不是自己沒用,妹妹也不用這樣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