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袁靖淵擬定自己的計劃,獨自在廂房用功,小院的其它人,包括焦黎兒都不敢去吵他,除了幫他洗衣縫補衣服外。
由于焦黎兒早上就擺攤,許毅大多在學堂,午膳時間,李宜鳳跟樂嬤嬤大都隨意弄點東西吃,一份送去給在顧攤的焦黎兒,另一份就由樂嬤嬤送去給袁靖淵,為此,焦黎兒還特別從自己存錢的銅鐘里拿了碎銀,但被李宜鳳罵了拒收,說她見外。
生活就在這樣的平靜中度過,袁靖淵大約每過兩日,在午憩過後不久,便會出去拜訪秦大儒,傍晚前回來,即使心情淚喪,但在面對收攤回來的焦黎兒,他總是保持笑臉,兩人獨處時,他喜歡抱抱她,親親她,倒沒有再過分的親近。
其實他在送母親上馬車時,母親已低聲跟他提及,焦黎兒是願意把自己給他的,若肚子早點有消息,也是好事。但他並不想隨心所欲,他仍打算在得到功名娶她後,再跟她生個小女圭女圭,他不想讓她被外人看輕。
他每隔兩日,就去拜訪秦瀚,然而,三顧茅廬卻不曾見到人,他不氣餒,想以耐心來向秦瀚證明,他是認真的。
時日一久,他從被擋在大門外,進展到能進屋子在廳堂等待,之後有了杯茶水,然而,他也只能靜坐著,管事也不催人,表情一貫平靜,態度良好。
「老爺交代,替公子奉上一壺茶。」赫總管對袁靖淵的毅力其實頗為看好。
老爺偕夫人回京時,求師的就一波波的來,但老爺態度堅定,不收學子,時日一久,無人再上門求師,沒想到,今年又來了個堅持不懈的。
袁靖淵等待的時候,天空突然暗了下來,風起雲涌,雷聲轟隆隆響,閃電頻頻,傾盆大雨便滂沱而下,听著嘩啦啦的雨聲,袁靖淵也沒帶傘,便順勢的多留了一會兒。
時間在雨聲中流逝,待到雨過天晴,他也該起身告退,廳堂里一名守著他的小廝見狀,就走上前,要帶他離開,此時他卻听到腳步聲,直覺的回頭,就見一名衣著富貴的男人在兩名小廝的隨侍下,態度從容的從另一邊的長廊走進廳堂。
他年紀約四十上下,龍眉鳳目,身上有著無法忽視的貴氣,在那個長夢里,袁靖淵是見過這個人的,不自覺的,他恭敬的向他行禮。
靖王見到這豐神俊朗、態度沉穩的年輕人,先是愣了一下,似乎想到什麼,回頭看了略落後他一步的赫總管,「他是?」
赫總管上前一步,低聲說了幾句話,靖王點點頭,示意袁靖淵再坐下,接著像在考學問般,一連回了他好幾個問題,沒想到袁靖淵竟能旁征博引、出口成章,可見是有真才實料,又听他自學,日日挑燈夜戰,不敢懈怠,靖王心中更是滿意。
靖王微微一笑,出言指點,「秦先生夫妻多年恩愛,兩人極為享受泡茶吃點心的時光,下回過來拜訪時,不妨帶上不同點心討好,也許有好事發生。」意思是吃人手短,或許會破例點頭。
「學生謝謝老爺建言。」因為靖王在言語間都未曾透露自己的身分,袁靖淵僅能恭敬又感激的行禮,以「老爺」稱之。
靖王起身,拍拍他的肩膀,「先生答不答應還是要看你的運氣了。」
他笑笑的走人,赫總管跟兩名小廝隨即跟上前去。
此時廳里另一名小廝在彎腰恭送下,直起身子後,就羨慕的看著袁靖淵,「公子真是好運,剛剛那位可是尊貴的靖王殿下啊。」
袁靖淵微微一笑,他知道靖王年輕時曾獲秦瀚的指導,算是秦瀚半個弟子,而靖王乃是當今聖上的六叔父。
此時,赫總管送靖王返回,若有所思的看袁靖淵一眼,袁靖淵拱手行禮,告辭離去。
去點心攤找焦黎兒時,他迫不及待的將今兒的事告知,畢意她比較清楚外面哪家鋪子的點心好吃。
听是大儒夫婦要吃的,焦黎兒從來沒認識過這樣有身分的人,頓時沒了主意,但看到袁靖淵雙眸明亮的看著自己,說白了,這還是頭一回他主動問她事情呢。
她很認真的想了想後說,「我覺得用買的顯現不出誠意,就自己做吧。」她愈說愈有自信,她手上其實還有很多點心食譜,有的特別好吃,但食材也特別,拿來賣算成本劃不來,所以只能舍棄,但事關袁靖淵的前途,錢就不在考慮之列了。
袁靖淵也點點頭,「沒錯,你有一手好廚藝,我何必舍近求遠,那就看你的了。」
他對她的信賴,讓她的心甜滋滋,不過……
她柳眉一蹙,「不知他們偏愛哪種口味?有沒有辦法打听?」
他想起有禮但疏離的赫總管,還有那名不敢多說話的小廝,向她搖搖頭。
她有點失望,但隨即笑開,「沒關系,那我就多備幾款,口味不同,甜咸皆備,總有大儒夫婦喜歡的,這叫亂槍打鳥,對不對?我那彈弓也好久沒使了呢,等你高中,我們回家,我就去林子里打個痛快。」
他就喜歡她這樂觀的個性。他將她擁入懷里,「那可不行,娘離開前可跟我說了,一旦我高中,回去那幾日就把婚事辦一辦,一來不讓我們再來回奔波,再者,她也真的等不及要抱孫子了。」
聞言,她粉臉紅通通的,她臉皮真是愈來愈薄了。
焦黎兒沒跟什麼高門貴戶往來的經驗,但李宜鳳在京城的時間很長,所以,她特別請教她,得知這尊貴人家喝上等茶,點心量不多但要巧。
李宜鳳進而得知她是為了袁靖淵拜師花心思,她笑著戳了她額頭一記,「真是上輩子欠他的,不對,上上輩子就欠,小小年紀就到袁家當童養媳,別人家再怎麼眼饞都沒轍了,名花有主。」
樂嬤嬤旁听了,也是頻頻點頭,不說別人,就說許久不見的楊彥杰,如果沒有袁靖淵,楊彥杰肯定利落的將後院妻妾全休了,就一心一意的疼寵她。
焦黎兒可不懂兩人心里的遺憾,比平時還要更早在廚房忙碌,這讓袁靖淵很不舍,但她想的卻是他是因自己而跟本家決裂,能為他出份心,她心里也好過些。
于是,她一天天做得勤快,他也一天天前往拜訪,就帶著當日新鮮出爐的糕點。
然而,各式各樣糕點日日被留下,袁靖淵還是未曾見到秦大儒。
焦黎兒為此更是卯足了勁,趁著早市能接觸到許多人,又或者向顧客隱諱的打探秦大儒夫人的事,還很聰明的這兒問一點,那兒問一點,大概就知道了秦大儒的夫人年近四十,因為腰部有傷,容易腰腿疼,她不能久坐、久站、不能勞累、急癥時還不得彎腰,天冷還得護其腰背,防濕邪侵襲,一直難以根治。
她進一步詢問大夫,得知此疾該多食核桃仁、黑藝麻及一些藥材活血類,她便試著以此研發幾款養生又健康的糕點,減少藥味,一塊一口好取用。
不過李宜鳳在試吃後,又給了建議,還是添幾款好吃的,畢竟美食人人愛,養生的就個一、兩種,免得壞了胃口,什麼也不想吃。
于是,她再以蛋黃跟綠豆粉做成甜點,不黏牙,軟彈好吃,又以茶葉磨碎做糕,尚未入口,就感到撲鼻茶香,形狀成葉子,特別討喜。
這一日,一只食盒里,就放了六款茶點。
秦府的中庭里,微風吹拂,六角亭台里,秦瀚夫妻就著茶配著這六款茶點,每吃一樣,秦瀚就見到妻子一臉滿足。
「真的是別出心裁,在外頭還真沒吃過,味道各異,但都覺得很合胃口,不過,天天白吃人家的東西,怎麼好意思?」
何氏善良而賢慧,與丈夫是青梅竹馬,兩人感情不一般,即使她身子不好,無法為他生下一男半女,他身邊也沒添半名女子,為了陪她尋醫,他辭官退隱,又為了她回京,面對一波波前來求師的人潮,她知道丈夫不是沒有心動過,畢竟那是他最熱愛的事,然而對于有腿疾的她,他又放心不下,總要親自守著。
素瀚好氣又好笑的看著愛妻一眼,他明明告知她袁靖淵天天送來糕點所為何來,她倒是吃人嘴軟,真當起說客了。
何氏接過丈夫遞給她的棉巾,拭了拭嘴,「你守我這麼多年還不夠?你不煩,我都煩了,再說了,人家公子天天留了一份熱騰騰的美味糕點,還入了你愛妻的眼,你這名聞遐邇的秦大儒臉皮何時成了銅牆鐵壁?吃了連點表示都沒有?」她故意打趣。
秦瀚深深的吸了口氣,伸手握住妻子的手,「我知道你為我著想,但……」
「行、行,是我想見人,還有,這小鮑子背後賁定有個手巧又聰慧的小娘子,讓他一起帶來,讓我這師母好好瞧瞧。」她笑眯眯的拍拍他的手。
他失笑了,「我尚未決定,你倒以師母自居了。」
她嗔他一眼,「我還不知道你嗎!真不想收,第一天送來的糕點就差人送回去了,還會送到我面前?」
秦瀚倒真是有點尷尬了,知他者莫若這老妻。
其實,在袁靖淵持之以恆的來拜訪幾回後,他便在廳外,透過窗子細細打量過他,對他不急不躁的氣質有了好印象,後來又觀察幾日,心里其實很滿意。
兩日後,袁靖淵按著赫總管指示帶著焦黎兒來拜訪秦瀚夫婦,兩人一進廳堂,赫總管便喊了另一名丫鬟,再看著焦愁兒道,「焦姑娘,請先隨這丫頭過去,我家夫人想單獨先見見你。」
焦黎兒回以一笑,向他行個禮,再看一眼袁靖淵,便跟著那名丫鬟走了。
秦府宅邸佔地廣闊,廳堂院落都見雅致,庭園更是綠意盎然,假山流水襯著錯落有致的花卉,走在其中,極為舒服。
丫鬟帶她進到一座院蕗,小院里栽花,還有一座涼亭,兩人再進屋,就見花格窗旁,有一張榻,上方躺臥一個雖然有點年紀、但風韻猶存的女子,此時她的裙子是往上卷,赤果雙腿正以熱布巾敷著,在她身前,一個小丫鬟坐在矮凳上,時不時的就著地上那銅盆里的熱水打濕布巾,另一名清秀的年輕丫鬟則坐在榻幾一隅,雙手有節奏的在揉捏她的雙腿。
「小泵娘先坐吧,真抱歉,我這樣見實在失禮,但這腿兒臨時才鬧牌氣,不這樣熱敷按摩一會兒,可無法好好的跟你說上話。」何氏說話輕柔,臉上帶笑,但臉色微微蒼白。
「沒有沒有,夫人身子有恙,還願意拔冗見黎兒,黎兒感謝都來不及呢,謝謝夫人願意見我,也謝謝夫人喜歡我做的糕點。」焦黎兒邊說邊行禮,她模樣兒長得俏,一雙眼眸清澈動人,讓人看了就喜歡。
「黎兒是嗎?這名字好听,是黎明的黎?」何氏問。
「是,但黎兒姓焦,每個人乍听我的名字都會笑的。」焦黎兒一臉自豪。
何氏愣了一下,回過神來,嫣然一笑,身邊兩個大丫鬟沒忍住也噗哧笑了出來。
「焦掉的梨兒,你這姓氏取這名字還真逗。」何氏笑說。
「黎兒的父母早逝,但黎兒的伯母有跟收養我的娘親說過,我親生的娘在懷我時特別愛吃梨,親爹那時候就對著娘的肚子直喊著‘小梨兒’,待我出了娘的肚子,爹不想舍了這名,就用同音的‘黎’來取名字了。」
她的聲音清脆含笑,屋里的三人听得津津有味,待丫鬟們替何氏熱敷按摩完,收拾妥當,何氏跟焦兒已聊得熱絡,何氏對她小小年紀便有一手好廚藝也特別有興趣,問了她不少事。
這時候,秦瀚帶著袁靖淵進屋。
焦黎兒是第一次見到秦大儒,見他溫文儒雅,飄逸如仙,再看看何氏,覺得兩人真像一對神仙眷侶,就她的攤位情報呢,秦大儒曾經為官,又名聲出眾,卻很難得的沒有半個妾室,雖然與元配沒孩子,但兩人還是這麼相守著。
「瞧瞧,袁公子跟小黎兒還真是一對璧人呢。」何氏看著這兩個年輕人,也有一樣的心思,大方的贊美起來。
秦瀚點頭贊同,男子俊美無儔,女子嬌小美麗,尤其那雙澄淨像初夏晨光般的眸子襯著一身素淨的水綠衣裙,怎麼看怎麼舒爽。
焦黎兒有點害羞,但仍大方的笑著。
「老爺,小黎兒這孩子可健談了,樣貌又好,手又巧。」她慈愛的拍拍焦黎兒略帶薄繭的手,再看身姿挺拔如松的袁靖淵,眼中也是贊賞,「這孩子也是眉目清朗,一看就非池中物,老爺可別錯過好苗子?」
此話一出,焦黎兒立即興奮的看向袁靖淵。
「夫人可真急,也不知他學問如何?」剛剛他在書房回些書信,還沒機會跟袁靖淵子好好談談,就往她們這里來了。
于是,兩男人就坐下來談古論今,秦瀚適時的問些問題,袁靖淵倒是引經據典,信手拈來再談民生政事,他見解也深,沒有一般文人的迂腐,或是不解世事。
袁靖淵是有自信的,在那場恍如前世的夢境,他官位高升靠的是真才實學,還有歲月中的種種歷練,早不是一般的青澀少年。
焦黎兒雖然不是很懂袁靖淵說的話,但她看得出來秦瀚夫妻的表情是極為驚艷、滿意的。
「如此學問,三甲有望。」秦瀚淺笑點頭,眼中有掩飾不了的贊賞。
袁靖淵從椅上起身,恭敬拱手,誠摯的道,「若學生能得先生指導,自是不敢懈怠,定當日以繼夜的勤于學習。」
「老爺,孺子可教也。」何氏也是喜歡的。
「一定的,靖淵是最用功的。」焦黎兒也忍不住從椅上起身,彎腰行禮。
「呵呵呵,小黎兒急了。」何氏瞅她一眼,出言打趣,「你以後可怎麼辦?所有心思都寫在臉上,這樣單純,萬一他日功成名就,添幾房妻妾,你可會被欺負慘了。」
「不會!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他心好人更好。」焦黎兒急著替他說話。
此話一出,秦瀚夫妻愣了愣,就連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們也詫異的互看一眼。
認真說來,單就外貌,還真看不出焦黎兒的年紀比袁靖淵大,相反的,袁靖淵的內斂沉穩讓人覺得他合該比她年長。
何氏來了興趣,好奇探問,焦黎兒粉臉微紅,雙眸倒是熠熠閃光,說著身為童養媳的過往,眼里都是對袁靖淵的信賴及崇拜,而袁靖淵看著她的眼神,有著心疼、深情及化不開的溫柔,除了他自己,無人得知那抹心疼里隱藏著多大的內疚。
秦瀚收學生不只看學問、資質,還看人品,看到袁靖淵的神角,知道意袁靖淵懂得珍惜對自己好的女子,品行不會差,于是,他讓袁靖淵當場磕了三個響頭便是拜師禮,他原也不愛那些繁文縟節。
何氏見焦黎兒笑中帶淚的模樣,心中喜愛,後又吩咐她不必天天做糕點往這里送,他們夫妻這樣吃下去,不成了大胖子?
但她拒絕了,說她做的多是養生糕點,不會影響他們的健康,何況……「做人不能太勢利,達到目的就不做了,這事我做不來。」
「好、好,但點心的錢就不能不收了。」何氏也堅持,小兩口手頭該是有點緊,瞧袁靖淵身上衣服都只有六成新,焦黎兒身上都是舊衣。
「不成不成,靖淵請大儒指點,就該付學費,那就以點心來抵,成吧?」她是萬萬不能收那點心錢的。
「你這丫頭雖然不想佔咱倆便宜,但還是乖乖佔便宜吧,我家老爺一堂課可收不少銀兩呢。」何氏見她可愛的瞪大了眼,忍俊不住的笑出來。
秦瀚見妻子笑得開心,他也笑了,這幾年來,她的腿疾反復,疼起來真是要人命,偏偏又難根治,即使不疼的時間,她多少也是郁郁寡歡,如今逗著可愛的小泵娘,神色都開朗起來,他益發覺得收袁靖淵這學生是對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