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戶部大門外,一輛豪華馬車停下來,接著,一名戴著帷帽的姑娘下了車,兩名丫鬟上前伺候,一行人到了大門,兩個郎中已急匆匆的從內迎了出來,拱手就要行禮,女子手一揮,示意不用了,即步入戶部街門。
「帶路。」葉櫻櫻的聲音從帷帽傳了出來,她來之前,可讓下人先跑了一趟,所以,這兩名曾得父親提拔的郎中應該已知悉她的打算,才跑出來接她。
聞言,兩人不敢流露太多想法,引著主僕三個往後面的部門去了。
葉櫻櫻是頂頭上司的掌上明珠,誰也不敢得罪她,她一開口要進來,也沒人敢擋,她的指示,只要不離譜,他們看在戶部尚書的面子上都是願意幫忙的。
像是在衙門里,原本與其它兩人一起辦公的袁靖淵就在她的開口下,移了位置,有了單獨的一間屋子。
兩人正要舉手敲門,葉櫻櫻已拿下帷帽,請他們先離開,兩人只能點頭,他們也知道袁靖淵這個探花郎有才有貌,更有幾個家世過人的同窗好友,看來的確前途無量,然而葉櫻櫻家世頂尖,不可能看上一個有婦之夫啊?
當敲門聲起,袁靖淵從案桌前抬頭,卻見門被打開,葉櫻櫻裊裊婷婷的走進來,朝他霹出一抹羞澀笑容時,他整個人都僵住了。
他就困惑,怎麼突然就他一個人被移到這處來辦公?原來是她。
葉櫻櫻今兒過來見心上人,自是費心的打扮一番,淡掃蛾眉,明眸皓齒,一襲繡著盛開牡丹的輕絲衣裙,社得她貌美如仙。
然而,她不知道,袁靖淵看到的是與那紈褲世子在毒發的他面前行苟且之事的蛇蠍毒婦,但他經歷兩世,沉穩內斂,任何心思都成功的掩在有禮的神態背後,他起身拱手,「葉姑娘。」
葉櫻櫻從父親那里知道袁靖淵與焦黎兒成親的事,她也知道袁泰均有告知袁靖淵她心悅于他想共結連理的事,所以她也不想掩飾對他的情感,羞答答的走到他身邊,「櫻櫻不顧矜持,前來一見,袁公子會不會輕視了我?」
「葉姑娘,靖淵已成親。」他說得干脆。
她深深的吸了口氣,想了想,竟然親自磨墨,為他鋪好紙張,拿了手筆為他沾了墨,遞給他,示意他坐下辦公。
他黑眸一冷,「葉姑娘不需如此。」
「沒關系,我也沒事,你坐嘛。」她嬌笑的說。
他只得坐下,還真的沒理她,接過她的筆,辦起公來。
室內跌入一片沉寂中,她咬著下唇,沒忍住又說起話來,「我以為袁公子對我也有情感,當日雨中贈傘,公子的眼神,櫻櫻是分辨得出來的。」她看著他拿著筆的手一頓,「公子高中,探花郎游街,櫻櫻知道是你,也特別在臨街酒樓想與你再見,可惜公子目視前方,未曾仰頭,但後來遇上驚馬,卻是公子出手相救,櫻櫻覺得月老……」
「葉姑娘,我已有妻子,我相信這世上定還有比靖淵更好的男子在等著你。」袁靖淵這已是明示,他對她不曾有過非分之想。
葉櫻櫻從進來至今一直是溫柔羞澀的,但這都非她的本性,她只是想討他歡心,而他這話明擺是在拒絕她,她無法接受,張揚跋扈的本性就露了出來,「公子的妻子不過是賣點心的村姑,你不覺她身分太低?」
「民以食為天,若沒有人動手做,某些十指不沾陽春水的達官貴人、高門千金想動口吃恐也無法,何來身分高低之說?更甭提我也不過是一個部小闢。」
「你可以休了她,有我跟我爹娘的幫助,你很快就會是個大官。」她難掩激動的說著。
「糟糠妻,不可棄,何況,我與她新婚燕爾,如膠似漆。」他面無表情,語氣轉冷,不說他心里只有小黎兒,就說他深知一旦成了她的夫婿,他的確能一步步登天,但離死亡也更近,他就不會再栽進這個坑。
她臉色蒼白,直直的瞪著他。
「葉姑娘請吧。」他直接下逐客令。
她雙手緊揪著裙子,什麼都沒說,轉身走出門外,兩名守在外頭的丫鬟一見她泛白的臉孔,什麼也不敢說,低著頭跟著她離開。
然而,葉櫻櫻從來不是一個容易放棄的人,她對自己有自信,她不信袁靖淵對自己的才貌家世無動于衷,她不會看錯雨中贈傘時他的眼神,那是驚艷的眼神,她從小到大看過太多一樣的眼神。
她知道男人愛面子,以為他剛任官職,成親不久,不好壞了聲名,才會對她淡漠,所以她仍時不時的就來戶部,來見見他,說說話,覺得總有一天,他會休了那小賤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畢竟是上司之女,袁靖淵也不願自己苦讀得了功名,卻毀在蛇蠍美人身上,所以,他態度不冷不熱,疏離有禮。
慶幸的是,她也懂得適可而止,上午過來,約莫待不到半刻鐘,便會離去。
在戶部,他多是跟著戶部同僚一起外出吃午膳,若是當日值夜,大約夕陽西下,就有夫人親手做的美味食盒可以享用,那散發著裊裊熱氣的香味實在太誘人,讓同僚們也垂涎三尺。
同僚們也請家中媳婦兒去焦黎兒的鋪子買些甜的、酸的,甚至辣味的各式點心,但人家生意好啊,不到午時就賣完,最後只能拜托袁靖淵值班時,請焦黎兒多做點,他們會給錢, 不過袁靖淵送了卻不收錢,他們覺得不好佔便宜,于是也不敢多求了,只這嘴讒不能享用,就像酷刑。
事實上,焦兒的點心鋪做的烙餅、煎餅、蔥油餅,皆是香脆好吃,不定時的烤鴨卷餅,還是限量的,眾人瘋搶,另外,還有蒜香涼皮兒,天熱吃來極為消暑,也很開胃,她的店可說是這陣子京城內最火紅的點心鋪了。
這一日,又是袁靖淵值班,一輪火紅正往西邊落下,兩名也是值班的戶部小闢卻替袁靖淵緊張起來——焦黎兒送晚膳來了,但他那獨立小屋里,還有個葉櫻櫻啊。
袁靖淵好相處,媳婦兒備的美食不忘分給他們,因此怕焦黎兒誤會,兩人還刻意陪著她往這小屋來。
葉櫻櫻兩個貼身丫鬟還門神似的杵在門口,緊接著門突然被打開,就見葉櫻櫻面帶愁容,她似有未竟之語,又回頭看了屋內一眼,紅唇微抿,眼中帶了哀怨。
兩人不自覺的就將目光又落在旁邊的焦黎兒身上,雖然是個賣點心的,但整個人有如出水芙蓉,清麗出塵,尤其婚後幸福,更添幾分溫柔嫵媚,揚眉一笑時,美眸慧黠俏皮動人,怎麼看都是賞心悅目。
葉櫻櫻回過頭來,正往前走,就看到焦黎兒,再見她手上的食盒,頓時心頭火起。
焦黎兒這注意到這位貴氣逼人的美人手上也提了食盒,她雖然不清楚她是誰,但見身旁丈夫的同僚禮貌的向她行禮,她想也沒想的就跟著行禮。
但葉櫻櫻僅是點個頭,便越過她走人,兩名丫鬟連忙跟上去,而袁靖淵的同僚們看焦黎兒神色自然,示意她進去小屋便走了。
焦兒提了食盒進屋,就見丈夫面色緊繃,見是她才露出笑,說,「你來了。」
她笑了笑,將食盒放到桌上,想問剛剛的女子來歷,但又覺得問了不好。
她那雙澄澈的明眸藏不住思緒,袁靖淵一看便知她在憂心什麼,他深吸口氣,「剛才離開的那位姑娘是戶部尚書之女葉櫻櫻。」
她點頭,狐疑的看著他,就這樣?只告訴她這麼多?
這表情讓他都要氣笑了,「你別多想,上回馬車狂奔,我救了她,只是來道謝而已。」他不想扯出這段時間葉櫻櫻的糾纏不清讓她擔心。
焦黎兒人單純,但不笨,何況成親後她到底懂了男女之情,覺得葉櫻櫻離開前那一眼可不只有感謝而已。
但丈夫溫潤俊逸,又有才氣,還有救命之恩,葉姑娘動了心,一點也不奇怪,不過,她不會像個妒女追問,從嫁他的那天起,她就想過了,她會一直做個安分的賢妻良母,萬一有一日,他想納妾或想娶個名門閨秀當平妻,她便會讓出妻子的位置,替他向爹娘求情,畢竟這一生能有機會成為他的妻,為他生兒育女,她已經很滿足了。
焦黎兒將食盒的菜擺出來,讓他邊吃,她邊說著今日的生意如何,一如過往。
另一邊,葉櫻櫻坐上馬車,一張麗顏陰沉得能滴出墨來。
難怪,難怪袁靖淵對自己毫無感覺,焦黎兒不似市井女子粗俗,婚後顯然很得寵,眉宇間見嫵媚,盡是光辨,還如此賢慧備來晚膳,難怪她親自帶來的餐食,他半點也不稀罕!
兩個丫鬟互看一眼,見葉櫻櫻沉默著,一雙美麗的眸子眼神陰森駭人,她們都覺得冷了,主子這些日子在袁靖淵那里踫了那麼多釘子,今日又見光采照人的焦黎兒,也不知道會不會失控做出什麼事來……
「付麼?面粉賣光了,糯米粉也缺貨?這京城那麼多家雜糧行,先去別家也沒有?」焦黎兒站在店內,一臉錯愕的看著陸曉山夫妻。
以往,上午這時辰,各供貨的店家早就將面粉或食材送到店內,集黎兒不喜歡一次叫半個月的量,而是五天一回,食材也較新鮮,何況,店鋪不大,塞太多食材會覺擁擠,可此刻,該有好幾袋放在長桌上的食材,竟然只有三、五包。
陸曉山無奈的點頭,在向焦黎兒報告完,他就急著帶著自家婆娘出去張羅了。
但問題還沒完,本該定時送來的紅豆、牛女乃等制作甜點材料的供貨店家竟然同時出現狀況,他們臨時供貨給他人,還來不及叫貨,因此也無法給他們。
好吧!焦黎兒就只能暫時只做幾樣應付。
可是一連幾日,這種情形竟是接二連三的發生,到後來,供貨商家能給的量少得可憐,根本無法拿來制作足夠的點心,連店鋪都無法開門做生意了。
由于袁靖淵這陣子持別忙,焦黎兒不想讓他擔心,回家也沒提及,只親自去找了那幾個常往來的店家掌櫃,但眾人都一臉為難、支支吾吾含糊其辭。
直到問了一位對她的豪爽及性情相當欣賞的老板,對方將她請到店鋪後方會客的廂房時,才私下隱諱的提點幾句。
「小娘子近日有得罪人吧?那方不是容易應付的啊,我們也得罪不起。」
其實,焦黎兒走了那麼多店家,也看到店家明明有貨卻不出貨給她,她就是再遲鈍也知道有人從中作梗,但她實在想不出來她得罪了誰。
偏偏李宜鳳跟著樂嬤嬤下江南去探望許毅,秦瀚夫婦在返京前,也是在江南生活,兩方又從上回喝喜酒後有了交情,加上何氏腳疾好轉,四人便同行了,她現在還真不知道要找誰討主意。
最後,她只能寫了一張寫著因廚房器具更新、暫停營業的紙貼在半開的門板上,等著袁靖淵從戶部回來看到,她就找他討主意吧。
才這麼想,她竟然就見到袁靖淵,他見到那張告示也一愣,關切的問,「怎麼回事?」
他走進鋪子,她將店門關上,坐下來後,替兩人倒了茶,她喝了一整杯,這才開口,「不知誰在找碴,供貨商說是我得罪人,但不管我怎麼問他們都不說……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
「戶部有事出來辦,辦妥了,想說繞過來看看……」他看她無精打采的,起身將她擁入懷里,「你先休息,我先回戶部,你別急,我找方景嶸他們問問,他們既然入股分紅,總得有些貢獻吧。」
她眼楮頓時一亮,「對啊,他們三個跟我們可不同,在京城都是有頭有臉的,那些供貨商家也許看在他們身分的分上就肯說了。」她高懸的心頓時落下一半。
他見她臉上又有笑,這才放心的出門。
袁靖淵雖說要問方景嶸等人,但心里其實已有答案,那女人跟他走了一世,他很清楚她的陰沉執拗。
只是才步出店門不久,就見兩名勁裝年輕男子走上前,他不解的看著他們。
其中一人朝他拱手,「袁爺,點心鋪的事,我們已查出來了、食材被買斷或不敢出貨,因葉櫻櫻派人警告那些掌櫃,若敢賣給夫夫或出貨,絕對會讓他們後悔莫及。」
他打量兩人,「你們是楊彥杰的人?」
兩人點頭,其中一人又道,「我們爺出遠門辦事兒,交代我們要關照夫人,這事兒,我們也利用特殊的送信管道請示過我們家爺,爺要我們告知袁爺,還說了句,咳,要你別拈花惹草,禍及他妹妹。」
袁靖淵繃著一張俊顏,雖然不喜楊彥本的插手,但不得不佩服他的確有心,他還是要他們向楊彥杰表達謝意,再請他們將此事告知方景嶸等三人,另外,還向他們要了被葉櫻櫻威嚇的那幾家店的名單,他隨即去找那幾家店鋪的掌櫃。
「我在戶部當差,葉姑娘雖然是文德郡主及戶部尚書之女,身分是尊貴,但若是我將此事捅到皇上跟前,葉姑娘會承認是她指使你們?還是哭訴你們誣陷她?你認為最後遭罪的是誰?」
袁靖淵此話一出,沒有人臉色不變的。
接著,這些店家全照他的意思,寫了葉櫻櫻找人跟他們說了什麼,還給了銀票封口的事,再簽了名,連同銀票交給袁靖淵。
做完這些事,袁靖淵回到家已是夜幕低垂,他三名好友也已找上門來,四人關起門來說了些話。
第二日,袁靖淵前往戶部當差,在戶部送交的文書中,夾了一封「尚書大人親啟」的厚厚信函,葉尚書在看完後,臉色丕變,當下返回尚書府,一步入書房,就派人去將女兒請過來。
但女兒還沒來,老總管又急匆匆的過來稟告,「大人,景安將軍府的三少爺,寧安候府的少爺,還有王次輔的二公子前來拜見,三人表情都不好啊。」
這三人跟袁靖淵在書院時就是同窗好友,听聞三人也入股其妻的點心鋪,再想到來在戶部文書里的信,葉尚書的頭都大了。
他讓下人將幾人客氣的請進大廳,他腳步未歇的迎過去了,雖然是三個晚輩,但這三人的父輩或祖父輩都是朝中重臣,他可不想壞了交情。
從袁靖淵那封信函,他也知道女兒拿著他戶部尚書的頭餃去威嚇那些雜貨鋪、糧行等店家,誰敢出貨,就安個名目去查賬本,就怕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現下三人來討個說法。
丙不其然,三人正是為了焦黎兒的點心鋪而來。
昨日從楊彥杰的手下口里听說焦黎兒鋪子遇到的困境,當然是火冒三丈,他們三人好說話,不代表可以讓人踩到頭上,只是他們沒想到葉尚書這麼上道,說會好好教訓自家閨女,這事絕不會再犯,請他們看在他的面上原諒她。
他們是男人,也沒想跟個女子計較,既然事情說開了,三人便走了。
葉尚書不要老臉,對三個晚輩說好話,心里也是憋悶的,他臉色鐵青的回到書房,就見自家女正看著袁靖淵寫的那封信,她愈看愈氣,最後更是將它撕得粉碎扔到地上。
「你真是胡涂!你是嫌你爹的官做得太大?」他也怒了。
葉櫻櫻委屈不平,淚如雨下的對著最疼愛她的爹告狀,「爹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他?我替他想方設法,要他讓那賤人當妾,他的名聲也圓了,他卻答我‘有官就丟糟糠妻,正妻成了妾,這還有名聲可圓’?我說他可以有更好的前途,如果他有一個有靠山的妻子,他卻說‘這事不需葉姑娘費心,袁某覺得內人極好’。」
葉櫻櫻不吐不快,將近日她到戶部與他的對話全說了——
「袁公子已有官職,由妻子在外營生賺錢,好似養不活她似的。」
「內人賺錢一是為趣,二是為我與她有的家付一分心力,不說市井小民,就連皇帝也有皇家產業,勛貴世家也有私人商鋪。」
「就算她是個好的,善良又堅韌,然而,學識不夠,出身卑微,怎能當公子良配?」
「葉姑娘覺得‘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敢問,若無其它的農工商,不論尊卑,人人都能有所依有所食?」
說到後來,葉櫻櫻更覺得胸口發疼,她向父親哭訴,「他為什麼就是不懂,我是為他好呢?」
葉尚書的臉色卻是難看到了極點,他突然走出書房,喚了兩個孔武有力的嬤嬤進來後,冷聲道,「將大小姐帶回她的院子,禁足一個月。」
「父親,為什麼?放開我!我要找娘!」葉櫻櫻要掙月兌兩個嬤嬤的手,但她們是葉尚書這邊的人,根本不听她的話。
「一個月後,你來告訴我為什麼,如果再想不通,那就再禁足一個月,直到你明白為止!」他額冒青筋,火冒三丈的道。
文德郡主在外串門回來,一听女兒被禁足,馬上就來找丈夫理論,但在清楚寶貝女兒做了什麼後,她也明白事情輕重,不再跟丈夫爭論,而是去開導女兒,踏進女兒的閨房,見到被女兒砸得一片狼藉的屋子,她只能苦口婆心的勸著,這天底下好男子甚多,她樣貌家世都好,何必糾纏一個有婦之夫。
如此仗著家世恣意妄為,不只替自己的名聲抹黑,更會害得葉尚書被扣上一個擅權欺壓百姓的罪名,整個葉家搞不好都得賠進去。
但這番勸說反而惹得葉櫻櫻更加憤怒,她根本沒把母親的話听進去,只想著如何對付焦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