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東華殿內。
「師父,她還能醒過來嗎?」瀝諾心痛如絞的問。
瞧著床上的女人,燭光映照在她的臉上,肌膚蒼白勝雪,這已躺足了五十日,再不醒來他都快要崩潰。
柄師撫須眯眼的盯著藍筱悠,眼神中有著說不出的復雜,半晌後才終于開口道︰「舒麗說的沒錯,她並沒有下毒,側妃會呈現幾近假死狀態,與她無關。」
「那悠兒為何昏迷不醒?」他用盡方法皆喚不醒她,如今師父醒了,或許會知道原因。
「唉,你忘了她不屬于這里,她是兩百年後的人啊!」國師提醒他這件事。
瀝諾一愣。「師父是說……」
「你每每穿越到晏金見你的來世父母,為師皆要求你八個月內定得回來,而你從未逾時,便不曾像她一般昏睡,所以你不知這事的嚴重性。」
他臉色泛白了。「會發生什……什麼事?」就如同師父所說,他從未逾時歸來,便不知後果,才會對她的昏迷一無所知。
「她僅能待在此地一年,八個月後會長時間的昏睡,但隔一段時間會醒,醒來沒多久便又會昏睡,最後在睡夢中死亡,而她已昏睡近兩個月了,如此已在瀝淵待了近十個月,若繼續待下去,便等著一覺不醒。」國師告訴他結果。
他震驚焦急起來,「一覺不醒……不,她不能死!師父,她與徒兒已是兩情相悅,請師父幫徒兒讓她留下,並且正常的活著,師父一定做得到的是不?」他懇求道。
柄師望著滿臉企盼的徒兒,嘆了一口氣。「對不起,為師做不到,她留下只有死路一條,無法可想。」
瀝諾如遭雷擊,連呼吸都停止了。他曉得不同世的人,無法僅悟,所以他之前才會期待師父醒來後,告訴他留下藍筱悠的方法,然而他怎麼也想不到,根本沒有方法!
「那徒兒帶著她去晏金——」
「那死的換成是你,你們依然無法相守的。」國師頭。
他胸口如受重捶,撕裂般疼痛。
呆坐半晌後,他憤而取出長劍,蹌踉沖了出去,在外頭揮起長劍一陣亂砍,對著長空怒吼,淒厲破雲。
柄師走了出來,不住頭長嘆。「都怪為師不好,明明算出你上一趟去到晏金會有劫難,但為師卻算不出自己何時會真正壽盡,偏偏在你遇劫時昏迷,讓你與這女子發展出不該有的情感,是為師誤了你。」
瀝諾丟了長劍,在師父面前跪下了。「師父,為何不能是她?」
「你與她無緣又無分,她此生另有正緣,你……別浪費時間了。」
「既不是徒兒,那與她有緣有分之人又是誰?」他語氣里帶出一股恨了。
「天機不可泄。」
他忍不住嗤笑。「徒兒逆行于天地,早已窺知天下事,這天于徒兒能有什麼機密?」
「你擁有來去自如的機運,是得天獨厚的異數,但若違天逆天,也難逃劫數!」國師當頭棒喝。
他語氣晦澀不已。「師父,徒兒與她就……真不可能嗎?」
「不可能!」
「您如此斷然……」他慢慢跌坐下去,之後臉上是死一般的寂靜。
「諾兒,天命如此,就別強求了,趁還收得住情感及早抽身吧!」
他苦笑,「師父有所不知,徒兒早已情根深種,收不回來了……」
「你真糊涂。」
「對不起,徒兒自己也不知會對她放下如此深的感情,如今只盼師父容徒兒去見見她的命中人,若那人值得托付,徒兒也就甘心放下,不去強求了。」
「不成,你不得去見這人!」
「為何不能見,莫非這人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都與你無關,為師說過,你與她無緣無分,她的事你根本不該過問。」
「若真無緣無分,徒兒就不會與她相遇,師父的話未免矛盾。」
「你質疑為師?!」
「不,徒兒就事論事。」
「你!總之,你二人在被此的這一世里都是不可能的,記住為師的話,離她遠一點,她干你沒有好處。」
「師父……這是情願見徒兒苦?」
「苦總比……」
「總比什麼?師父為何不將話對徒兒說清楚?」
「唉……能說得清,為師怎麼會不說……」
「瀝諾……」忽然,殿門邊響起了微弱的呼喊聲。
瀝諾一震,循聲望去,藍筱悠醒了,正虛弱的坐在門邊,淚水大顆大顆的往下掉,他與師父的對話,她全听見了……
藍筱悠趴在床上,頭深深的埋在被子里,大聲的哭,喉嚨都哭到嘶啞了。
瀝諾坐在床邊,胸口劇烈的疼痛,心像是被絞擰著。「別……別哭……你之前不是一直吵著要回去,如今……師父醒了,他能送你回去了……」他無比艱澀的說著這些話。
她聞言哭得更厲害。「沒錯,我是想回去,我想爹娘,我想家,可該死的你,為什麼要招惹我,讓我做什麼側妃,嫁了人了,就是回去心也切了半截,你讓我怎麼辦?怎麼辦……」
「對不起……」他苦澀黯然極了。
她拉下被子,露出那哭得紅腫的眼楮,發狠的看著他。「我留下是死,你跟我回去也是死,那不如咱們一起痛快的死,殉情去吧。」
「你舍得自己的爹娘?若舍得我便是陪你去死又如何?」
藍筱悠張口無言了,還清晰記得在洛洛山時見到爹娘尋不到自己時那傷心欲絕的模樣,自己真能自私的拋下兩老不管嗎?
她……不能。
「瀝諾,國師說我不屬于這里,待超過八個月,身子就會逐漸產生異狀,甚至死亡,可若我每次不逾時,八個月便走,或者你跟著我去到晏金,咱們來來去去,即便聚少離多,還是能在一起的不是嗎?」她想到法子,充滿渴求的問。
「我本來也有此打算,可師父告訴我,這回許是你也由晏金來了,觸犯了天則,老天將我穿越的通道給封了,我再不能來去自如,而你本不該來此,回去後,再不可能穿越來找我。」只要能與她在一起,各種法子他都想過,就是因為都行不通,他才會絕望。
她愣住了。「什麼?你我若不能再見……那真就斷了咱們倆的緣!還有那墨王妃怎麼辦?她還得你去醫治,你若不能再去,她眼楮如何能好?」
「由紫南山帶來的駝子草我一直養著,待你離去時交給你,我會告訴你治愈來世娘親眼楮的方法,來世娘親的眼楮只能拜托你了。」
她眼淚啪答啪答地再度往下掉。「你真的無法再去到晏金了……若此生咱們不能再相見,你可會……忘了我?」
她從沒想到與他分開,自己會這般難受,她早不可自拔的愛上他,自己以前怎麼會認為可以瀟灑離去呢?光此刻想到他會忘了自己,一顆心就無法抑制的慌痛,心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里面啃咬。
「不會,我不會忘記你,可我希望你忘記我,這樣你便不會遺憾了。」他哀傷的說。
「嗚嗚……我現在就萬分遺憾,即便忘了你,也無法忘記心痛的滋味。」她撲進他的懷里。
他哽咽地抱緊她。「師父說,觀過天象,明日是天地開闔的日子,明日就能送你回去了。」
「明日……這麼快?」她唇角微顫。「不,我還得再待幾日,不能明天就走。」她慌亂的說。
「你身子越來越弱,不好再拖了,萬一體力耗盡,或是之後再無天地開闔的日子,誤了你回家的路,于你有險。」他也舍不得她馬上就走,但為了她的性命,自己不能留她。
「你師父不是說,最長一年,只要咱們不超過這時間,老天不會將我收去的,況且我這才留下十個月而已,還能再待兩個月的。」
「可是你的身子……」
「我的身子若吃不消頂多昏睡,大不了你見苗頭不對,看好日子直接將我送回去便是,而我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不能就這樣走。」
「非留下不可的理由?那是什麼?」
「現在不說,到時候你便知。」
「娘娘……嗚嗚……您為何老是一睡不醒,你這又睡五天了,這是要急死菱菱嗎?」小爆女在她床邊嚶嚶哭泣。
藍筱悠昏沉醒來就听見這哭聲。「我這不醒了,別哭了。」
菱菱驚喜的停了哭泣。「醒了就好,娘娘到底有什麼問題,上回睡了近兩個月才醒,之後每隔幾日又會沉睡一、兩日,這回睡了足足五天,您嚇死菱菱了!」
「我……這是得了怪病,恐怕……恐怕不久于人世了」無法告訴菱菱自己不久便得離開瀝淵,回到兩百年後去,但平白無故消失也說不過去,只得這樣告訴她。
誰知這一說,菱菱放聲大哭了。
「娘娘怎麼會突然得怪病?奴婢去找太醫再來給娘娘瞧瞧。」說著起身要往外沖去。
「菱菱,回來。」藍筱悠起身將人喊住。
菱菱聞聲趕緊回過頭來。「娘娘怎麼起來了,您睡了這麼多天,沒進食任何東西,哪有力氣下床,等奴婢去喚來太醫後,便去請御廚做碗粥給您用。您先躺著,奴娘去去就回——」
「喝粥行,但請太醫就不必了。」她說。
「什麼不必了,娘娘還年輕,得了病就得醫,況且您還是東宮寵妃,多少人羨慕著,您別自暴自棄啊!」
「我沒自暴自棄,我只是——」
「嗚嗚……娘娘,您拒絕讓太醫看看就是放棄大好人生,還說沒自暴自棄,您別死啊,您可是奴婢見過最有趣、最聰明,待人又好的主子了,奴婢能伺候您,是莫大的榮幸,若您真不幸怎麼了,奴婢、奴婢……哇——」菱菱說著,再度驚天動地的哭了。
藍筱悠不禁瞧了瞧自己來到瀝淵皇宮認識的第一個小奴婢,菱菱從未看不起她「山野」出身的身分,待她始終真心,喊她娘娘也是發自內心,這個貼心的小爆娥是真急哭了,她忍不住靶動的握了菱菱的手。「生死有命,我這是壽命盡了,醫也醫不好的。」
「若是天命問題,奴婢去找國師,您是太子殿下的寵妃,國師看在殿下面上,定會幫您延壽的。」
她苦笑著,這小爆娥還直舍不得她死。「殿下已請國師為我測算過了,國師也無救我的辦法。」她輕嘆。
「那……」菱菱嘴一扁,準備再次放聲大哭了。
她見狀趕緊再道︰「求求你別哭了,我死不了,死不了可好——哎喲,我好幾日沒進食,這會兒餓得胃都疼了。」
菱菱一听也不忙著哭了,立即抹淚。「都是奴婢不好,奴婢先去給娘娘備吃的去。」小爆娥這才匆匆離去,不一會兒就端來香噴噴的肉粥。
藍筱悠喝著粥的同時,這利落的小爆娥已替她備好水。五天沒洗澡,是得好好沬浴一番了。
「太子殿下呢?」等吃飽洗干淨後,她問起瀝諾來,前面幾次自己睡醒後,第一個瞧見的人一定是這家伙,他總守在自己身旁,可這回怎麼不見人影?
「殿下一早出宮去,听說是去辦點事。」碁荖邊替她梳整頭發邊說。
「所以他此刻不在宮中,那我便可以外出而無人阻攔了。」她露出喜色,自她身子出現異樣後,他處處小心,哪里也不給她去,根本可以說是把她鎖在東華殿里日夜照看著,這會兒自己這只潑猴終于有機會出去透透氣了。
穿戴妥當,她立刻起身往外走。
「娘娘,你這還病著,若太子殿下曉得您擅自下床還出宮去,會責備奴婢的。」菱菱忙跟上說。
「不會的,有我在,他罰不了你。你讓人備馬車,我要去一趟柳縣。」她走沒幾步發現有點喘了,這身子果真不行了。
「柳縣?娘娘怎麼會突然要去那里?」菱菱好奇的問,見她喘著,趕緊過去扶住她。
「別多問,去了便知。」她沒多說。
「這……好吧。」菱菱違逆不了她,只得去備車了。
到了柳縣後,她四周打量一番,最後指著路,讓馬車在一處農田前停下。
「菱菱,去喚來這里的地方官吧。」她吩咐。
菱菱雖不知她要做什麼,但也只能依她的交代去喚人過來。
柳縣的縣令听聞太子側妃駕到,火速坐著馬車趕來了。
天下人多少知道太子殿下對一名側妃寵愛有加,甚至為了側妃廢去太子妃,獨寵此女,柳縣縣令哪里敢怠慢,到了後,恭敬的行了大禮。
「娘娘駕臨柳縣,下官有失遠迎,還請娘娘見諒。」
「本側妃來得突然,驚擾大人了,有一事請托,還請大人幫忙。」她客氣地道。
「娘娘快別這麼說,有事盡避吩咐,下官定當效勞。」
「多謝了,本側妃要你設法買下這兩塊地。」她指著前方連著的兩大塊農田說。
「啊,您要買地?」那縣令露出吃驚的神色。
「怎麼了?有困難?放心,不管對方開什麼價錢,本側妃都買,本側妃要你不計代價的購得此地。」
「不……不是錢的問題。」他趕緊手道。
「那是什麼問題?!」
「這……不瞞娘娘,這兩大塊地已教太子殿下買走了。」
「瀝諾買走了?」她愣住。
「是的,這兩塊地我買下了,正讓人立合同時听聞你來了,便隨縣令過來了。」瀝諾居然由縣令的馬車里下來,一副就是想看她玩什麼把戲,這才暫且不現身的模樣。
她更訝然了。「你怎麼會……」
他微笑道︰「買地就是你所說要留下來必須辦的事?」
他走上前,攬著元氣漸失,身子明顯消瘦的她。
她點點頭「原來你曉得我要做什麼。」
「你與我想的一樣,這兩塊地非買不可。」他邊說,邊揮手讓縣令以及菱菱等人都遠遠等著,他摟著她逕自往前走。
「可不是。」她也笑了。
兩人站在兩塊地的中央,舉目望了望,柳縣即縣兩百年後的晏金平縣,而這兩塊地正是未來晏金的縣令官以及隔壁瀝諾家。
「左邊這塊是我家,右邊那塊是你的,我家那塊東邊角落將來會有口井,再過去是廚房,左側則是連接你家的後院,你那後院的亭子大概落在院子的中央。」她比劃著說。
「那亭子我挺喜歡的,大概是一百五十年後才會建蓋,緊靠亭子的地方有塊造型奇特的石頭,這塊石頭兩百年來屹立不,歷代人皆听說過這是塊興家旺業的石頭,數百年過去,這塊地不管歷經幾個買主,始終都沒人移動過這塊石頭,就怕壞了好風水。」
他才說完,拜敦讓人用車運來了一塊約人身大小,造型如一只猴子的石頭,往他說的地方擺下,石頭重,剛落地便牢牢沉嵌入土中。
藍筱悠倚在他懷由,笑著睨他。「我終于知道這塊石頭怎麼來了,當初還說你院子的石頭丑,與漂亮的亭子根本不搭,原來……哼哼,你真當我是潑猴?」她這才知道,這塊石頭造型這麼奇怪,這是意指她,這家伙消譴她來著!
「不是嗎?」他輕笑。
她鼻孔朝天。「我就算是潑猴,也是大鬧天宮那一只,你可別小看我。」
「我可不敢小看你,就是如來佛也制不住你啊!」
她這才滿意的笑了。「說的好,如來佛也治不了我!炳哈哈!」
瞧著她那得意的神色,他啞然失笑,這陣子她精神沒好過,今日難得有些好氣色,他瞧了也高興。「你這潑猴當知我搬這塊石子過來的意思了吧?」
她用力點頭,「你可算是用心良苫,想得比我周全,我只想著買下將來咱們踫面相識的地方,並未深想接下來要怎麼做,可你已都安排好了,這塊石子是福石,兩百年不能移,咱們的東西就埋在這里吧!」
他淺淺笑著,卻漫出了一股哀傷來。「就埋在這里吧,讓你不會忘記我。」
她喉嚨發緊,鼻子發酸。「我忘不了你的……」
她親手將一件東西埋到石頭底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