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筱悠茫然坐在大石上,身旁擱著一株帶土包著的駝子草,國師帶她進入瀑布後,一束光射來,她便昏過去,再醒過來時已不見國師……
而此刻入眼之處青山環繞,碧水淺灘,十分的熟悉,這里是……紫南山?!
意識到自己回到兩百年後,她反而又愣了半晌,將手掌攤開再握緊,讓指尖掐入掌心,一股清晰的刺痛襲來,不是夢,自己真回來了!
然而,她只覺心窩疼得很厲害,且在唇間嘗到一絲血瞪味,原來自己咬破唇沁出血了。眼淚慢慢自眼眶溢出,一滴兩滴,匯集成河。
「不,瀝諾——」她驀然仰頭大喊,喊到喉嚨生痛,飛鳥四驚,聲嘶力竭。
想起國師將她帶進瀑布前,瀝諾中箭倒下那一幕,她悲傷到無法呼吸,幾乎不想再活下去。他死了,瀝諾死了!
她終于知道瀝淵國祚短的原因,既非周保強也不是舒麗所害,是瀝淵太子亡,瀝淵無人承繼,所以改朝換代……
而造成這悲劇的不是別人,竟然是自己!
是自己!
她抱頭痛哭。
「國師……讓我回去……讓我回去……」
她哀哀哭倒,不知這樣哭了多久,忽然,她想起一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水,由地上爬起來,抓著駝子草跌跌撞撞地沖下山了。
她回到平縣,本該先回家見爹娘,但這事實在急,匆忙先往自家隔壁去,用力敲了門後,是阿志來應門,但她見了阿志卻怔住了。
想不到阿志居然是……拜敦的轉世!
其實阿志與拜敦長得一點都不像,但她就是能清楚認出他就是瀝淵身邊最忠心的侍衛拜敦,難怪,瀝諾到此會找他為自己守著宅子。
「藍少爺怎麼來了?」阿志一臉訝異。
「我——爹?!」
藍炯順忽然從瀝府大門內走出來,她一愣後立即熱淚盈眶,激動地抱住他,一年未見,終于見到思念至極的親爹了!
「你這死孩子,搶什麼駝子草,老子叫你別上山去攪和,你偏不听,去了半個月,現在總算從紫南山給老子滾回來了,這般哭哭啼啼,是不是在紫南山吃了苦頭了?話該!」藍炯順可沒她這麼驚喜激動,張著嘴罵罵咧咧。
她只消失了半個月?她都離開快一年了,怎麼會只有半個月?
且爹說她去紫南山搶駝子草……莫非,自己回來的時間點不是一年後,而是落在自己與瀝諾搶駝子草之時,所以爹才會說她上山半個月,而過去自己也常十天八天的不見人影,與狐群狗黨到處去吃喝玩樂,因此這次雖離家久了點也不至于讓爹太緊張,怪不得爹見了她回來沒先抱著哭,而是指著她鼻子痛罵再說。
她努力收了淚水,這樣也好,自己那時見到父母哭斷腸的情景沒真發生就好,讓兩老生氣總比傷心要強。
「爹怎麼會由瀝府出來?」她想清楚狀況後,鎮定下來問。
「你爹我找了你這小子半個月沒消息,你娘發火說兒子丟了我不聞不問,踢我出來隔壁問問,瞧瞧瀝公子可有遇見你,瀝公子沒回來,但巧的是讓我給逮到你這兔崽子!走,跟我回去,瞧你娘怎麼教訓你!」藍炯順揪起她的衣襟,拖著她要回自家去。
「爹……爹,等等,容我稍後回去,先讓我去瀝府後院一趟吧!」她要求道。
「你這鬧得還不夠,去人家後院做什麼?」他斥問道。
「我有件事得確認。」
「確認個鬼,別再給你爹我丟人了,走!」他拖著她要走。
「不,爹,我真有急事,非得去瀝府後院一趟不可!」她焦急的說。
「藍少爺,很抱歉,我家父代過,鄰里不投機,可以不往來,所以您想到咱們後院去,恐怕十分不方便,若真想來,只能等我家主子歸來,奴才請示過他同意後再拜訪才好。」阿志話說得極白,就是不歡迎她,後院不給進。
她傻眼,怎麼會忘了這時候兩家正交惡,自己擺明了是惡鄰,阿志怎麼肯放行,怕瀝諾回來他會挨罵。
「听到了沒有,好好個鄰居也給你弄得互不往來,避如蛇蠍,丟人現眼,真是丟人現眼,還不跟我走。」
藍炯順罵人時,藍筱悠突然轉身往自家跑了,他以為兒子怕他教訓,又要溜了,趕緊追回家去。
藍筱悠一回家先往後院去,看見與隔壁相鄰的牆被加高了,連自家老松伸過去的樹枝也被砍了,分明防堵她再爬到隔壁去,她一時愕然,不禁站在高牆前發起呆。
「你這小子瞧自己都干了什麼好事,讓隔壁的鄰居受不了,非得跟你隔得老遠,這下你見了這張牆,汗顏不?」藍炯順追著她回來後說。
何錦娘正在家里與幾個姊妹淘玩牌,听聞下人說少爺回來了,人就在後院,馬上從牌桌上跳起來,當著眾姊妹淘的面沖到後院去拽她的耳朵罵道︰「你這個不肖子,玩野了是吧,還知道回來,有種就別給老娘回來,這次敢失蹤半個月,瞧老娘不打死你!」
藍筱悠回神,不再失神的盯著高牆,但對干何錦娘當眾擰耳也不反抗,任何錦娘責罵,藍炯順已見慣這場面,命下人倒來涼茶在一旁看戲,倒是何錦娘的姊妹淘們看不下去,趕著過來幫著求情,可何錦娘火氣上來,反將這群女人全趕回去,翻出雞毛撢子要繼續給離家出走的小子好看。
然而,當拿出雞毛撢子要狠抽時,驀然發現這小子怪怪的,要是往常,哪里會這麼听話隨人打罵不逃的?
她不由朝其臉上看去,這小子居然一臉的憔悴蒼白,嚇得她丟下雞毛撢子,趕緊抱著她的臉問︰「我說兒子啊,你這是哪不舒服了?別這副德行嚇壞娘啦!」
「娘打我吧!用力地打,是我不孝,該打。」藍筱悠哽聲說,只要想起爹娘以為失去自己那擔憂尋死的模樣,就算此刻娘打死了自己也應該。
藍炯順也終于發現她不對勁了,放下茶碗站起來走過去,瞧著她。「你……你吃錯藥了,今日怎麼轉性了?」
「爹,我對不起你們,請你們原諒我。」她眼眶充滿淚水,歉意地說。
「你……你這孩子,這次在外頭到底都受了些什麼樣的苦啊?」何錦娘心驚的問。
她含淚頭,「沒受苦……你們不用擔心……」
「怎麼可能,瞧你都哭成這樣了。欸,都是你爹的錯,你不在的這幾日,他天天罵,道你被我寵壞了,到紫南山玩得不亦樂乎不回家,娘這才會生氣打狠了……」
何錦娘反怪到丈夫身上去了。
藍炯順抿了抿嘴,明明是妻子天天罵,道自己寵壞兒子,若兒子回來要給好看的,這會兒自己打狠了全賴他了。
「得了,你這小子上山這麼久,吃了苦頭,可有得到教訓了?」他擺出老爹的威嚴問。
藍筱悠吸著鼻子點點頭。「得到教訓了,下次不敢了,不過我找到駝子草了。」
「錦娘,听到了沒有,這也好,出門一趟受了苦就知道父母恩,得到教訓了,他下回八成不敢了——等等,你這小子剛說了什麼?找到駝子草了?」藍炯順反應過來她最後一句話說的是什麼,整個人都快驚跳起來。
「嗯,找到了。」
「真找到了?!」他瞪大眼將她拽過來。
「真找到了。」
他喜出望外。「你這小子總算干了件有用的大事!有了駝子草,咱們就能上京找墨王夫婦激功去了,想不到我飛黃騰達靠的竟然是你!」他摩拳擦掌,歡喜得都快飛天了。
「爹,咱們即刻上京去給墨王妃治眼楮吧!」瀝諾已教過她如何醫治王妃的眼楮,這也是她回來後的重要任務,還是盡早替瀝諾完成孝心的好。
「好好好,事不宜遲,咱們這就出發上京去。」他迫不及待地要去迎回大好前程了。
「這事有需要這麼急嗎?咱們兒子才剛回來就不能讓她喘口氣,好歹讓我給她補補身子,瞧她這會兒都瘦成皮包骨了。」何錦娘心疼的說,尤其自己方才打人打狠了,著實後悔,想好好補償。
「娘,我這身板硬朗得很,沒啥事的,還是救治王妃為要,爹說的對,事不宜遲,若讓好不容易帶回的駝子草給枯死了,便可惜了。」
「就是就是,你這做娘的想給兒子進補什麼時候都可以,可若這株草死了,那你補什麼都沒用了,老子先氣死再說。」
何錦娘對急功近利的丈夫翻個白眼。「去去去,早去早回,我在家炖補熬個幾日,等你們父子回來就是。」
墨王府內,墨王皇文諾與墨王妃魏綰煙並肩而坐,皇文諾劍眉星目,鼻梁高挺,眼神銳利,十分俊美,那相貌與瀝諾竟有七分像,年紀看起來亦只比瀝諾長上幾歲,難怪眾人都猜瀝諾是他流落在外的弟弟,但先皇已死不得相認,便認做義弟。
而魏綰煙雖失明,但擁有一張秀麗絕俗的臉龐,以及獨特出塵的氣質,與皇文諾一起,可說是天上皎皎的兩顆星辰,別人在他們面前僅能落個黯然失色的下場。
藍筱悠當著兩人面前,將新鮮的駝子草磨成細末,只是這草磨碎後腥味逼人,彌漫滿屋子,但待她劃破自己手指,滴出純陰之血進駝子草之中後,那腥味奇異的消失了。
她將駝子草與自己的血揉成一顆藥丸子,送至魏綰煙面前,讓魏綰煙服下。
「娘娘服下這丸子後,照瀝諾所言,大約半個時辰後娘娘即能逐漸重見光明。」她說。
皇文諾頷首,完全沒有質疑她的話,就是魏綰煙也沒有遲疑地立即吞下她送到嘴里的東西。
這教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藍炯順有點丈二金剛模不著頭腦,實在不明白眼下到底是什麼狀況,藍小子只說上紫南山取得了駝子草,怎麼連如何使用都曉得?
還有,為何要用上自己的血,這小子的血有什麼特別嗎?
再來就是,墨王關婦的態度,墨王夫婦是第一次見到他們父子吧,一開始他們父子上門請門房通稟時,那門房僅回復留下駝子草即可,他日若確定是稀有的神草,定會重賞,姿態客氣而冷淡,就像墨王一貫作風,若無真本事,想攀高枝,沒門!
而他們父子倆本就是來邀功攀高枝的,被這麼打發了,他原有些失望要回去了,可誰知藍小子遞了張條子以及不知什麼東西進去後,墨王最信任的貼身奴才、王府最大的總管五戒親自出來迎他們進去,這五戒平日除了王爺王妃,可沒給誰哈過腰,但見了自己兒子居然笑得牙齒全露,那腰就沒挺直過。
進了王府後,墨王夫婦親自接見,那王妃甚至情緒激動的拉過藍小子的手不放,情緒像喜又像悲,就連一向待人冷漠寡言的墨王爺也破天荒朝自己兒子微笑,目光帶著奇特的打量,像在審視什麼……
這情況著實是讓自己想不透,難道,墨王夫婦是怪人?
他想開口問明白,但礙于不想讓人知道他在狀況外,萬一問了不該問的蠢問題而影響前程,那就虧大了,便繼續站在一旁無聲地看,使勁地看,吃力地看,看能不能看出一絲端倪來,然而看了半天,仍是滿肚子的疑問。
「王爺,我……看見光了!」魏綰煙忽然喜道。
皇文諾頓時喜上眉稍,緊握住妻子的手。「真看見光了?」
她輕輕眨了幾下眼楮,適應一下四周的光線。「看見了……我還看見……」
「看見什麼了?」
「看見……你了!棒了這些年……我終于再度看見你了!」魏綰煙眼楮里含著淚水了。
皇文諾亦眼眶泛紅。「我可老了?」
明明是大男人,卻問這個,怕的是妻子看見後嫌棄,堂堂權傾一世的墨王爺,在妻子眼楮復明後第一件擔心的事竟是這個。
「老了些……可仍跟我記憶中的模樣一樣俊俏。」她哭笑著說。
「你這女人。」他聲音明顯一哽,用力將她抱進懷里。
「那我如何呢?這些年瞧不見自己的模樣,是否也老了許多?」她模著自己的臉龐問。「你依舊美麗如昔,在我心中,永遠未曾改變過。」
傲睨世人的墨王爺居然也會說甜言蜜語,這一刻,藍筱悠眼眸閃過淚光,正如瀝諾告訴她的,這兩人也是經過一番風而波折才能相知相守,他們珍惜彼此,相互倚賴,尤其是瀝諾來世的爹,可說對妻子毫無限制的寵溺與疼惜,如今自己親眼所見,果然教人羨慕,她忍不住想起瀝諾與自己他們相守無望,因為兩人不只是隔世情緣,或許更是天人永隔……
「駝子草是去淤聖品,純陰之血則是去除前世咒怨之用,這兩樣東西合在一起,正是治愈王妃眼楮的良藥。」她收起悲傷的思緒,說出瀝諾告訴她的話。
皇文諾感澈不已。「筱悠,你治愈了你娘的眼楮,為父感激在心。」
「是啊,孩子,多虧你了,若非你,娘此生到死只能注定活在黑暗里,再無重見光明的一日。」魏綰煙也感恩掉淚的說。
一旁的藍炯順耳朵豎起來。「敢問王爺與王妃何故對犬子稱爹娘?這……什麼意思?」他終于忍不住出聲問了。
墨王夫婦相視一眼後,又瞧向一身男子裝扮的藍筱悠,兩人的笑容極有深意。
「為感激筱悠治愈了本側妃的眼楮,本側妃與王爺打算認筱悠為義子。」魏綰煙說。
藍炯順張大了嘴巴。「認……認卑職的兒子做義子?」
「你不願意?」皇文諾問。
藍炯順太過吃驚,嘴巴一時闔不攏了,得靠手幫忙往上推回去,猛力吞了兩口唾沫,馬上欣喜若狂起來。
「願意,願意,小犬能蒙王爺夫婦垂青認做義子,自是他的造化,卑職感激在心,感激在心!」他忙說,不過心里卻是想,若論年紀認義弟比較恰當吧?好吧,不管年紀了,他萬萬沒想到,兒子治愈王妃,會讓夫婦倆認做兒子,這可是天大的喜事,雖說好處歸了兒子,自己沒撈到什麼高升的前程,但兒子鯉躍龍門、一步登天,可比自己想得到的回報還要更好。
「藍大人不必客氣,筱悠機靈乖巧,極得人緣,本側妃見了十分喜歡,筱悠,以後就稱我母妃吧!」魏綰煙轉向藍筱悠慈愛的說,那樣子就是一個母親的神態。
藍筱悠抿著笑。「母妃。」她喊得理所當然,毫不扭捏。
「還有本王呢?」皇文諾也含笑望著她。
「父王!」她立即喊,這一個是自己的公公,一個是婆婆,喊得當然順口。
墨王夫婦滿意極了,笑容滿面。
「筱悠,別急著回平縣了吧,留在京城陪母妃幾日,讓母妃好好瞧你,咱們仔仔細細說說話。」魏綰煙道,她這是想留下藍筱悠問清楚瀝諾的狀況。
他們夫婦接到她的條子,說出諾兒是瀝淵太子,又說她是諾兒的妻子,專程來替夫醫治來世娘親的眼楮,一開始他們還不敢相信,可見到條子附上的一枚鑄有赤兔馬的錢幣後,馬上相信了。
錢幣上頭的赤兔馬即是墨王坐騎黑幕的娘煥雲,瀝諾曾告訴他們,墨心為感謝煥雲曾救過她,因此將煥雲鑄印在國幣上,做為瀝淵王朝的國徽。
兩夫婦取出諾兒給他們保存的一枚瀝淵錢幣,與這枚相比,一模一樣,而瀝淵國祚短,國幣流通不久即消失,兩百年後的今天已再無可能尋到瀝淵錢幣,且藍筱悠的這枚錢幣新潁,顯然新鑄不久,莫不是藍筱悠也剛從瀝淵而來吧?
總之,他們夫婦已信了藍筱悠所言。
不過,他們心中也有許多疑問,包括,諾兒為何不能親自前來醫治,可是出了什麼事?藍筱悠又是怎麼去到瀝淵,如何回來的?
「很抱歉,筱悠在平縣還有要緊的事待確認,等確認了自會回來向父王與母妃詳說分明。」藍筱悠道,她急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