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一早,祖孫倆便搭上了村里的驢車去了鎮上。
興隆鎮是距離黃土村最近的一個小鎮,也是前往延昌城的必經之地,因為去往延昌城至少必須走上一天的時間,所以大多人會選擇花點錢到這里來搭馬車去延昌城。
其實比起到興隆鎮找病患,喬雨青更想直接到延昌城去,畢竟那里人多,許多在小鎮醫館治不好的病人都會轉往那里去。
不過在還沒替爺爺建立好信心之前,她可不敢一下子把腳步跨那麼大,否則爺爺肯定會認為她好高騖遠、不切實際,進而對她產生失望之心的,她可不希望這樣。
所以,就先讓她在這個興隆小鎮上牛刀小試一下吧。
只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她想試也要看別人願不願意給她試的機會啊,她都和爺爺連續蹲在這間醫館外三天了,竟然找不到一個願意讓他們祖孫倆醫治的病人,這也太打擊人了吧。
「爺爺,這樣不行,咱們得換個方式才行。」又再一次慘遭病患家屬的拒絕後,喬雨青痛定思痛的對爺爺說道。
喬薊堂不由自主的輕嘆了一聲。他從一開始就不認為孫女這法子可行,偏偏孫女一臉信心十足的模樣,他也只能舍老命陪孫女撞撞南牆了。
可是怎麼這孩子都撞了三天的牆了,卻還堅持不回頭呢?
「丫頭,咱們還是回村子里吧,以後有人找爺爺看病,你就替爺爺去,只要你的醫術夠好,名聲還是會慢慢地傳開的。」他終于忍不住開口勸道。
「爺爺,我要的不是出名,而是學以致用,不浪費爺爺教導我的醫術,能多救一個人就多救一個人。」喬雨青認真的道。
「你還年輕,以後救人的機會有很多,不用心急。」
喬雨青目不轉楮的看著爺爺,突然問道︰「爺爺,我可以一輩子不成親、不嫁人嗎?」
「說什麼傻話,爺爺不是說過了,男大當婚,女大當嫁。」
「那麼爺爺認為將來我所嫁的人家,有幾成的可能性會同意讓我繼續在外頭拋頭露面的行醫救人?」喬雨青目不轉楮的看著爺爺,認真的問道。
「這……」喬薊堂頓時語塞,眉頭不由自主的輕蹙了起來,因為從沒想過這個問題。想了一會兒後,他只能說︰「爺爺會替你好好的把關,找一戶通情達理的人家。」
喬雨青卻對他搖了搖頭。「爺爺,要人家通情達理也需要有別人無法反對或反駁的理由才行,如果我只是個名聲不顯的小大夫,在成親嫁人之後卻不安分的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硬要拋頭露面的行醫救人,有幾個人會通情達理的諒解我這樣的行為?」
喬薊堂頓時無話可說。
「所以爺爺,」喬雨青接著說︰「為了不辜負您這些年對我悉心的教導,以及我所學習到的這些醫術,我便得努力打響我身為一個大夫的知名度 ?爺,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或許當初就不該讓你跟我習醫。」喬薊堂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
「爺爺這話我可不愛听。」喬雨青嘟嘴道。「您都說我是習醫的天才了,這才能可不能白白浪費了,不然會天打雷劈的。」
「胡說八道。」喬薊堂倏然瞪眼道。這話能隨便亂說嗎!
喬雨青吐了吐舌頭,下了結論,「總之爺爺您听我的,我這回想的辦法肯定能成!」
「什麼辦法?」
「就是山不就咱們,咱們可以主動去就山啊。」
喬薊堂帶著一臉問號隨賣關子的孫女走到鎮里生意最好的「珍味酒樓」門外。
他看著眼前的酒樓,不解的問孫女,「丫頭,還不到飯點,你這是肚子餓了?」不然到這里來做什麼?
「不是,咱們是來治病的。」喬雨青對爺爺咧嘴一笑。
「來治病的?」喬薊堂已從滿臉問號升級到滿頭問號了。
「爺爺,您知道每回您到鎮上賣草藥時,為何我總愛往集巿里跑嗎?因為那里人來人往的,除了可買可看的東西多之外,各式各樣的八卦消息也特別多。我便在那里听見過這酒樓里有個孝子的事。」喬雨青笑著對爺爺說。
「孝子?」
「是啊,是一名酒樓里的伙計。听說當年他為了替他娘治病放棄了讀書,不僅把束修拿去為他娘抓藥治病,連他娘為他存下來娶媳婦的錢都耗盡了,導致現今都二十好幾了卻還是個連媳婦都娶不上的王老五。」喬雨青如數家珍般的說道。
「丫頭啊,這事你怎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喬薊堂表情有些不解。
「剛不是和爺爺說了嗎?我在集巿里听來的。總之,等會兒您什麼都別說,一切都交給我。」喬雨青說完給了爺爺一個「放心」的微笑後,逕自舉步走進酒樓。
喬薊堂雖無奈卻也只能隨後跟進。
「客官兩位用餐嗎?這邊有座位,這邊請。」
祖孫倆一踏進酒樓里便有眼尖的店小二迎上前來招呼。
「小二哥,慢點。我們祖孫倆不是來吃飯是來找人的。」喬雨青攔住店小二道。
「兩位客官要找誰?」店小二輕蹙了下眉頭。
「童壯。」
店小二頓時露出疑惑與些許防備的神情。他懷疑的看著他們,說︰「我並不認識你們,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原來你就是童大哥啊。」喬雨青咧嘴微笑,明麗的笑臉讓人不知不覺卸下了戒心。
她看著童壯微笑道︰「是這樣的,我們祖孫倆都是大夫,家住黃土村。之前在集巿里听說了童大哥家里的事,很佩服童大哥的孝心,所以想試試看能否治好大娘的病。我們沒有惡意,若是治不好大娘的病也不需要診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幫得上什麼忙。」
「黃土村?你們姓喬?」童壯懷疑的問道。
「是。」喬雨青心喜的點頭道。「童大哥也听過我爺爺是不是?」
童壯頓時整個戒心都放了下來,因為他的確是听過黃土村里有位姓喬的大夫的事。
他娘都病了好些年了,也看了許多大夫,但都沒能治好他娘的病。前兩年家里還有些積蓄時,他也曾帶娘到延昌城去求診,無奈娘的病就是時好時壞根本無法根治,鎮上的大夫也束手無策。
他沒什麼本事,沒辦法帶娘到更遠的州城去看病,只能開始打听一些鄉野大夫,而黃土村的喬大夫便是他近來剛打听出來名聲還不錯的大夫。本來他都打算好了,等領了月銀之後就要帶娘去黃土村求診的,不料大夫今日卻自動找上門來了。
不用帶娘翻山越嶺到黃土村去求診自然是好事,童壯再三確認來人真是黃土村那位喬大夫之後便立即轉身去請假。
這「珍味酒樓」的掌櫃也是個好人,揮揮手就準假放人了。
于是喬薊堂和喬雨青祖孫倆便一路隨著童壯去了童家。
童家距離「珍味酒樓」不遠,就在酒樓後方的一個胡同內。
家徒四壁的小院里除了童家母子倆外,還住了一戶四口之家,是童家的房客。童壯為了籌措他娘的醫藥費也算是絞盡腦汁了,連住的房子都租出去一半。
走進母子倆居住的東屋,只見家徒四壁,一名眼眶深陷,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如柴的婦人正靜靜地躺在炕床上。
「娘,我帶大夫回來給您看病了。」童壯走到床邊輕聲喚道。
熬人聞聲睜開了眼楮,但下一秒卻是開口斥責兒子。
「你怎麼這個時候回來,酒樓的差事不要了嗎?娘跟你說過多少次,讓你好好的工作,不要再管娘的病,也不要再浪費錢給娘請大夫了,你怎麼就是講不听呢?你是不是想要氣死娘啊?」
童壯面不改色,大概是听慣了這些話,只是柔聲對他娘道︰「娘,這位是黃土村的喬大夫,今日剛巧有事到鎮上來,听聞娘生病的事便主動說要來替娘看病。孩兒只是陪大夫回來,一會兒等大夫替娘看完病就回酒樓工作。」
「看病不用錢嗎?」婦人瞪著兒子,依舊生著氣。
「大娘,治不好你的病,我們不收錢。」喬雨青適時插口道。
此話一出,炕床上的婦人不禁轉頭看向他們祖孫倆。
「治不好你的病,我們就不收診費,等你的病徹底好了再給診費就行。」喬雨青正視著婦人,明確的又說了一次。
熬人看了她一會兒,又將目光轉向她身後喬薊堂所在的地方,似乎沒辦法相信她這個小泵娘的話,得听見大人親口確定才肯相信。
「我孫女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喬薊堂朝婦人點頭道。
熬人聞言後,臉上嚴厲的神情頓時軟化了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歉意。
「對不起了,大夫。」她有些悲淒的開口道︰「我這也是沒了辦法,為了要治我這身病,這幾年來家底都被掏空了,我實在不能再讓孩子為我這不治之癥白白浪費錢了。」
「娘,您別亂說話,誰說您的病是不治之癥了?治不好您的大夫都承認是他們學藝不精才治不好您的病,沒有人說那是不治之癥。」童壯激動又生氣的說。
喬雨青也開口道︰「大娘,你這病可不是什麼不治之癥,治不好你的大夫的確是有些學藝不精——」
「丫頭,別亂說話!」喬薊堂沉聲喝道。
「是。」喬雨青立刻端正姿態,言歸正傳。「爺爺,您先過來替大娘把把脈,之後我再把,看咱們倆對大娘病癥的看法是否相同再做討論。」
喬薊堂點頭,走上前坐進童壯特別為他端來的椅子上,屏氣凝神的為童母號脈。
餅了一會兒,喬薊堂收手起身,讓座給孫女。
喬雨青不客氣的坐下,同她爺爺一樣伸手為童母號脈。
她的神情肅然,比滿頭白發的老大夫更為嚴肅凜然,讓原本以為她只是來打下手的童氏母子倆都不由得正視起這個明顯未及笄的小泵娘。
餅了好一會兒,喬雨青終于收手,一旁的童壯關切的立即出聲問道︰「怎麼樣?我娘的病你們能治嗎?」
喬雨青沒理他,先轉頭詢問爺爺,「爺爺,您有什麼想法?」
「似厥陰之癥,卻又有些奇怪。丫頭,你怎麼看?」
「大娘發病時是否胸月復常會劇痛,手足暴冷,且食不下咽?」喬雨青先轉頭問童壯。
後者立刻點頭如搗蒜的應答道︰「沒錯,沒錯。」
「那麼應該就是厥陰之癥了。」喬薊堂說,不料卻見孫女搖頭。
「厥陰之脈應大小皆澀,但大娘的寸脈卻是沉而急,不符厥陰的脈象。」
「這便是爺爺剛說的奇怪之處。」喬薊堂蹙緊眉頭。
「爺爺可還記得爺爺所收集的孤本醫書中有一本提到過一種罕見之癥,名喚顛寒痹心之癥,其病癥與厥陰極為相似?」喬雨青若有所思的說道。
喬薊堂瞬間瞠大雙眼,怎麼也沒想到這丫頭連那些孤本里所提到的罕見之癥都記住了,還能夠將其診斷出來。
「丫頭,你確定嗎?」他嚴肅的問。
喬雨青沒有回答,卻是轉向躺在床上的婦人,問道︰「大娘是不是常在半夜里莫名的感覺到心痛與胸悶,它來得快也去得快,事後除了讓大娘冒身冷汗之外,並無其他不適之處。」
熬人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月兌口道︰「姑娘怎會知道?」
「因為我是一名大夫。」喬雨青對她微笑道,然後才轉頭回答爺爺剛才問她的問題。她說︰「爺爺,我確定了。」
喬薊堂這一刻的心情真是筆墨難以形容,他沒想到這丫頭當真把他和大多數大夫都診斷不出來的病癥給診斷出來了,真是太不可思議也太讓他震驚了。他當然不會懷疑丫頭的判斷有誤,因為病患剛剛的反應已經證明了一切。
這丫頭果然是個真正的天才,雖然他早就知道了,可是這回她的初試身手還是讓他震驚了。
青出于藍已無法形容她的優秀,如果她能一直在醫路上走下去,未來能走多遠多高他不知道,但絕對能讓多數大夫們望塵莫及。
這丫頭啊,當真是生錯了性別,否則她未來肯定有本事能進入太醫院做御醫,專門替宮里的貴人們看病,那將會是多大的榮耀啊。
唉,想太遠了,丫頭的性別不能改,他自然也無須去想那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還是先讓丫頭把眼前的病人給治好比較實在。
「丫頭,既然已經確定了,那就開藥方吧。」他說︰「爺爺對這罕見之癥了解得不如你,在藥方與藥量的輕重上無法替你把關,你要仔細斟酌,千萬不可大意。」
「是,爺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