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孋心情愉快的給寧傾雪盤了個隨雲髻,「小姐真是好看。」
寧傾雪回過神看著銅鏡里的自己,娘親是南方人,逃難時來到西北,遇上了她爹,兩人相互扶持走過戰亂,她長得像她娘,不單五官神似,身子也一樣嬌小,不像寧若月長得美艷動人,眉眼間帶著一股溫柔,一雙眼明亮清澈,讓人看了舒服,易生好感。
只是她過怯懦,除了親近之人,從不敢直視外人,硬生生糟蹋了這副長相。
「是阿孋的手巧。」
劉孋爽朗的笑了笑。
看著劉孋的笑臉,她幾乎忘了自己當初是怎麼失心瘋,听了寧若月的話,把劉孋賞給了郡王府的一個管事。
她當時真的以為是門好親事,在離開邊城時讓劉孋可以留在繁華的屈申城過好日子,豈料沒過半年就從劉芙的口中得知這人是個狗仗人勢的敗類,跟著郡王世子一樣愛尋花問柳也就罷了,最後還染了賭癮,對劉孋不是打便是罵,當她急得想將人帶回時,劉孋卻已芳華早逝。
「小姐,雖然大小姐交代若小姐身子已好,今夜便要與小姐一同用膳,可奴婢以為小姐這幾日身子還不是很利索,不宜見客,不如回了大小姐,說小姐還要再歇個幾日,免得過了病氣給大小姐。」
這些話自然是劉孋美化過後說出口,要她說,她壓根不願自家小姐跟寧若月接近,同一個屋檐下相處久了,她很清楚這個眾人稱贊的大小姐並沒有想像中和善,但偏偏小姐單純內向,沒什麼閨中密友,寧若月對她好一點,她就真心把對方當成自己人,不見一絲防人之心,她雖有心想要護著,但畢竟是個奴婢,所為有限。
寧傾雪低垂著頭,對于寧若月,她的感覺復雜,听著劉孋的話,她不由怔忡,她的貼身丫鬟總是一心為她,生得一顆玲瓏心,但最後卻生生被她斷送了性命。
「小姐,你怎麼都不說話?」寧傾雪就算平時沉默少言,但卻從未像今日一般,「小姐,你若身子有什麼不妥可別瞞著奴婢,奴婢讓人去請少爺來看看可好?」
寧傾雪強迫自己打起精神,輕搖了下頭,「沒事,只是突然想爹娘了。」
劉孋聞言松了口氣,「小姐想將軍和夫人,等過些日子女學放了假,小姐就可以回邊城一趟。」
離授衣假還有好幾個月,她實在等不及了,她低頭看著自己手,兀自思量。
劉孋看寧傾雪沉默乖巧的樣子,心頭一軟,「小姐你一整天都沒吃東西了,你先打絡子,奴婢去給你備吃的。」
寧傾雪並不覺得餓,她拉住劉孋,興致缺缺的搖了下頭。
「小姐,不吃東西可不成。」劉孋像是哄孩子似的拿了個裝著絲線的竹籃放到寧傾雪面前,「小姐你瞧,這是前些日子你打的絡子,不是說完成後要送回邊城給將軍嗎?你先繼續打著,奴婢給你備膳,很快的。」
看著竹籃子里編了一半的福字絡子,這算是她在閨中少有的樂趣,見劉孋一臉期盼,她也不舍看她為自己煩憂,只好嘆道︰「好吧,你隨意讓何大娘弄點清淡的齋菜便成了。」
劉孋原本听她願意吃東西,臉上一樂,但隨即又一苦,這幾日寧傾雪吃得少,整個人瘦了一圈,她還打算要好好給小姐補補身子,卻沒想到她只願吃點清淡的齋菜,正要開口相勸,但是看著眨著水汪汪大眼盯著自己瞧的小姐,她又如同以往般心軟,安慰自己,小姐願意吃總比不吃好。
劉孋重振起精神,轉身離去,但走沒幾步,卻又猛然停了下來,腳跟一轉,興沖沖的來到寧傾雪面前。
寧傾雪手拿著絲線,不解的抬頭看她。
劉孋揚著一張燦爛笑臉,「小姐,奴婢讓人去外頭給小姐買些小點回來。」
永興坊的如意樓有著寧傾雪最愛的點心。
寧傾雪自小喜甜,將軍夫人寵愛閨女,甜食做得極好,來到屈申城之後,郡王妃卻以為寧傾雪身體著想為由,不讓下人多做甜食給她吃,理由或許听來充滿善意,但是全然禁止不許吃卻是極不合理的,在劉孋看來是郡王妃存心找麻煩,所以若是有機會,她這個小奴婢也會陽奉陰違的去買些許回來給寧傾雪解饞。
寧傾雪的眼楮一亮,劉孋雖未明說,但她知道劉孋肯定是會上如意樓買小點給她,記憶滑過腦海,她五、六歲時初次隨著爹娘來到屈申城給郡王過壽,才入城,娘便帶她與兄長到屈申城最知名的客棧如意樓用膳。
細節如何她早已忘卻,但那時的歡樂卻在多年後始終留在心房,記得那時她還天真的纏著娘想要買下如意樓,因此被笑話許久……
看著寧傾雪小臉上的笑,劉孋也是一樂,「奴婢立刻叫李尹一過來,讓他去給小姐包些好吃的。」
寧傾雪伸出手,拉住了劉孋。
劉孋被拉住,笑容一垮,「怎麼了?小姐不願?」
看出劉孋的失落,寧傾雪心頭一暖,站起身,點了點她的鼻子,越過她,走了出去。
寧傾雪不經意的一笑,弄得劉孋心肝兒一跳,等回過神時,就見寧傾雪已經跨出了門,她連忙跟出去。
郡王府經過幾次改建之後,除了正院,更有東、西、南三院,各院各有三進屋,在寧傾雪來屈申城前兩年,她爹受封地在西北的庸王所托,將她哥哥派至屈申城外的庸王私兵駐地。
原本武陵郡王想將寧齊戎安排住在郡王府南院,只是他卻以事務繁重、不便打擾為由拒絕,最後反而是她至屈申城就讀女學,被安排住進郡王府南院。
想起她哥哥對郡王府向來有禮卻不親近,寧傾雪不由感慨,他們一家個個聰明絕頂,偏就出了她這麼一個愚笨性子又拎不清的,她忍不住唾棄起自己。
平時守著南院院門的李尹一看到寧傾雪的身影,立刻迎了上來。
看著恭敬的李尹一,寧傾雪有些恍神。
李尹一是她六歲那一年在邊城隨娘親上香時遇見的,當時她爹才初至邊城沒幾年。
李尹一是城外附近一個小村莊的人家,連年戰亂加上父母早死,李尹一的日子與一般尋常人家一樣不好過,但慶幸他有個識字的祖父,平時給不識字的人寫些字、念家書,拿些酬謝金,倒也拉拔了李尹一長大。
李尹一也是個能干的,小小年紀就一身強壯,能獨自上山狩獵,可惜好景不長,原以為天下已定,日子會越發好過,誰知祖父生了場大病,為救唯一的親人,李尹一花光家底,仍沒將人救回,祖父死後身無分文,他便動了念頭要賣身將祖父好好埋葬。
當時天下初定,百姓普遍不富,十四歲的李尹一長得高頭大馬,身強體壯,要養出這體魄,可見一天的飯量不小,尋常人家算計了一番,都怕養不起這大食量的巨漢,根本就不敢買他回去。
寧傾雪卻一眼就看中了他……身旁帶的黑狗,是李尹一的祖父養來跟著李尹一上山狩獵,平時看家的,因為想要這條狗,所以寧傾雪纏著母親順道就將李尹一也買了回來。
事後證明,不論起因為何,結果確實值得。
李尹一一身力氣,寧九墉見他是個好苗子,送他進軍營跟新進士兵一起操練,過了幾年之後,便委以重任,讓他護著將軍府安危。
想起當戰亂再起時,自己將李尹一送到趙焱司身邊,讓他成為了趙焱司手中令人望而生畏的一把刀,她一時五味雜陳。
此時的李尹一還不是殺人如麻、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將軍,還是個厚道又心善的大個子。
李尹一帶著一抹憨厚的笑,「小姐,小的有一事要請小姐定奪。」
寧傾雪回神,不解的看著他。
「是小姐的赤霞。」李尹一解釋,「小姐落水那日,救了小姐的李公子將馬車借給少爺送小姐回府,如今馬車還在郡王府,小姐的赤霞則被李公子騎走了。」
寧傾雪還沒來得及反應,劉孋已經皺起了眉頭,赤霞不單是寧傾雪的坐騎,更是難得一見的汗血寶馬,血統純正,比起寧家任何一人的坐騎還要優良。
「你明知赤霞是將軍特意尋來贈予小姐,怎麼就隨意的讓它被人帶走?你這幾日又怎麼沒去把赤霞給帶回來?」
寧九墉在馬背上打天下,深知一匹好馬在危急之時是逃命的護身符,在寧九墉眼中,閨女不是男子漢,若遇危難只要想著躲或逃便好,所以他自小教導的防身術里,攻擊其次,閃躲遁逃才是重中之重,所以為了寶貝閨女的坐騎花了不少心思。
「我……」李尹一被訓斥,一時有些手足無措,整張臉都紅了。「少爺交代等小姐醒來之後再處理這事,但這幾日小姐因精神不好,都未曾踏出房門,所以我也……」
寧傾雪驚訝自己的赤霞被趙焱司帶走,但想到自己用了他的馬車,他騎走自己的馬也不是太了不得的事,只不過就是覺得有點怪異。
「你也怎麼樣?小姐不出房門,但你不是有見到我嗎?怎麼不跟我提一句?」劉孋一點都沒給李尹一留情面的說道︰「你說說,你長這麼大的個兒,吃這麼多的飯,養了一身的肉,卻沒半點眼色、腦子是怎麼一回事?」
李尹一低著頭,被數落得都快抬不起頭。
寧傾雪知道劉孋性子急,講話有時口無遮攔,只是李尹一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她已不是以前那個天真不識情滋味的小丫頭,看著李尹一的模樣,她的心頭一震——難不成李尹一對劉孋有意?
想起上輩子劉孋死後幾年李尹一對自己態度雖然恭敬,但似乎總帶著一絲冷淡,就連她作主要替他尋門親事都被他所拒,她的手不自覺的捂著自己的胸口,一陣難受,難不成上輩子她無知的拆散了兩人的姻緣?
「小姐。」劉孋一見寧傾雪神色不對,以為寧傾雪是動怒了,連忙伸手一扶,「小姐你別氣,奴婢立刻讓李尹一去把赤霞帶回來。」
寧傾雪反手拉著劉孋的手,開口想說話,千頭萬緒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想起劉孋最後的下場,這個人人夸贊的郡王府,幾乎快要令她窒息,她片刻都不想再留。
「我沒事,」她握著劉孋的手一緊,「李公子的馬車現在在何處?」
李尹一難掩愧色的說道︰「就在西院,少爺交代用著油布覆住,沒有一絲損壞。」
「很好。」寧傾雪輕聲說道︰「既有馬車,就無須通報郡王府,直接出府吧!」
劉孋與李尹一聞言同感驚訝,寧傾雪的性子溫和良善,這麼些年對郡王府更是敬重且言听計從,別說出府,連吃穿用度也是听著郡王府安排,如今出府竟不打算通報……
寧傾雪是李尹一的救命恩人,他向來以她的命令為依歸,所以一回過神就沒有遲疑的去準備馬車了。
劉孋眨了下眼,雖搞不清自家小姐態度轉變所為何來,但是她卻是巴不得寧傾雪的性子可以再強硬點,所以自然不會開口勸阻,只道︰「小姐,奴婢跟何大娘說一聲,若有人問起,就說小姐出府了。」
見寧傾雪點頭,沒有拒絕,劉孋心情愉快的去找了何大娘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