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濟世堂關上了大門,卻還是遲遲沒等到寧齊戎回來,寧傾雪也沒有多想,趁著劉孋去交代今日晚膳時,翻著手中的醫案靜靜的看著。
突然醫館大門被用力的敲擊。
林格西已經離開,醫館還在整理藥材的小廝連忙上前將門給打開,就見裘子從外頭沖了進來,一股腦的來到寧傾雪面前。
「小姐、小姐救命啊!」
寧傾雪看著裘子哭得把一鼻涕一把眼淚,心頭一緊,「出了什麼事?」
「是我家主子。」裘子整個人跪了下來,聲聲哀嚎,「我家主子與寧大夫听完戲,被寧大夫拖著去了軍營,也不知怎麼回事,馬突然發了狂,我家主子受了傷,腿可能要廢了。」
寧傾雪的臉色慘白,怎麼可能?他早該擺月兌了上輩子惡運,如今機關算盡,難不成還是逃不過命運?驕傲如他,如何承受得起?
「他人呢?」她急急的問。
「我……」裘子哭得淒涼,「主子被送回了山莊,但是小的心急,就來告訴小姐。小姐,你說——這可如何是好?」
寧傾雪眼眶泛紅,無法回答他,起身往外走,只想第一時間看到人。
裘子立刻一抹眼淚,從地上爬了起來,「小的備了馬車,就等在外頭。」
馬車飛馳在黑夜之中,寧傾雪心亂如麻,想起趙焱司毫不留情奪人機運,難不成真是報應?縱使機關算盡,也是無力回天?
人的一生總有許多求之不得,天道倫常,報應不爽……她用力的閉了下眼,眉宇之間有著說不出的低落。
馬車一停下,寧傾雪不等裘子帶路,急急的徑自往素馨園而去。
素馨園內燈火通明,茉莉花香中夾雜著淡淡藥味,她踏進門,在燭光下,看著躺在床上的趙焱,她腳步急促的接近。
裘子跟在身後,示意站在床旁的幾個奴婢退出來。
趙焱司閉著雙眸,可以察覺有人接近,他並沒有費心的睜開眼,隨著她靠近,熟悉的淡香傳來,他睜開了眼,與她四目相接。
她的聲音有些許哽咽,「你的腿不會廢,我一定會找到方法,一定能將你的腿治好……」
她眼中閃動的淚光讓他的心狠狠一跳,「你是不是傻了,非要我成了廢人才願意接近?」
「你不是廢人,」淚不可抑制的從眼中滑落,「不會有事,你不會有事!」
她的淚讓這陣子因她的推拒帶來的郁氣消失得無影無蹤,他伸出手,扣住她的頸項,用力的將她拉向自己,她的唇被他狠狠吻住,寧傾雪連掙扎都不敢,就怕踫到他的傷口。
「誰能開口跟我解釋是怎麼回事?」
寧齊戎的聲音令寧傾雪的身子一僵,轉頭看過去,就見自己的兄長好整以暇的冷眼看著。
他方才親自在屋外熬藥,就看見自己的妹妹焦急的奔進了屋內,那副模樣,寧齊戎再不能自欺欺人的認為寧傾雪對趙焱司心中並無一絲悸動,更別提方才兩人的擁吻了,他神色復雜。
「哥哥,不管如何都要保住他的腿。」
寧齊戎一臉的莫名其妙,甩開了擋在他前頭的裘子,「他不過就是扭了下腳,養個幾天就能活蹦亂了,誰跟你說他腿要廢了?」
「扭……扭了腳?」她腦子一轟,呆若木雞。
「是。」寧齊戎不客氣的伸手拉開蓋在趙焱司腿上的絲被,就見腳踝處明顯的紅腫。
寧齊戎伸手將一旁下人端著的藥膏涂在趙焱司的腿傷處,將醫者父母心的那一套全丟到了腦後,動作迅速又粗魯。
趙焱司痛得皺了下眉,卻有沒有發出聲響。
寧傾雪緩緩回過了神,看向趙焱司的眼神帶著憤怒,沒料到他連騙人的把戲都使到她身上了。
對他氣惱之余,有更多的不悅是對著自己,縱使騙盡天下來,也騙不了自己,她始終心屬于他。
她站起身,片刻都不想再留。
趙焱司不顧正在包扎的寧齊戎,眼捷手快的拉住她。
「放下!」寧傾雪的聲音微冷,看到裘子上前,意欲解釋,她先發制人,「什麼都不要多言,我知你向來護主,很多事,縱使非你主子授意,但你是他的奴才,你的言行舉止在外人眼中就是代表著他。」
寧傾雪的話令裘子當場愣住。
趙焱司也沒多做解釋,知道寧傾雪正在氣頭上,任何言論在她耳里听來都是欲欲蓋彌彰。
寧齊戎反應則是直接許多,他不管兩人之間發生何事,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不允許外人欺負自己的妹妹。
他伸出手,將寧傾雪拉到身旁,沒有理會趙焱司眼底的陰沉,徑自說道︰「這幾日你就好生養著,別四處走動。」
裘子看著寧齊戎拉著寧傾雪離去,正要上前攔人,趙焱司出聲,「讓他們走。」
裘子立刻停下步,轉身面對趙焱司跪了下來,「主子,奴才該死。」
趙焱司不發一言,看著自己的腿,他早該知道,她看著溫柔,性子卻倔強,一旦認定,至死都不回頭。
就如同上輩子,她不給自己或他留下一絲機會,從城牆之上一躍而下。
天空碧藍透澈,萬里無雲,不帶一絲輕風,烈日灼燒大地。
寧傾雪放下手上的醫案,望著窗外,若有所思——
明日便將離開屈申城,大部分的東西都已收拾妥當,劉孋正幫著她將整理好的書冊放進了箱籠。
看著外頭天色,她輕聲喚道︰「阿孋。」
劉孋听到叫喚,抬起了頭,「小姐?」
「備馬車。」
東西收拾到一半,劉孋有些意外,「小姐要出去?」
寧傾雪淺淺一笑,點頭,「郡王府。」
從她們離開郡王府後,小姐便從未再提過郡王府的任何人與事,就算是大小姐上門,小姐也是不冷不熱的接待著,如今在離城的前夕要上門,難不成是想辭行?劉孋心中狐疑,腳下卻沒遲疑,快速的出去吩咐。
寧齊戎今日不在濟世堂,寧傾雪便向林格西交代了一聲,帶劉孋上了李尹一駕的馬車,往郡王府而去。
「小姐,你這幾夜為了收拾東西都沒歇好,今日東西收拾得差不多,你也能早點歇息,何必在這大熱天來郡王府活受罪?」
听著劉孋的咕噥,寧傾雪沒有答腔,只是低頭撫著衣裙。
若能選擇,她也情願待在濟世堂,只是她將回邊城的日子定在明日,為的便是今日——今日是每年一度的郡王府賞花宴。
上輩子此時她住在郡王府,小石的死雖鬧出軒然大波,卻身不由己的被寧若月拉著參與賞花宴與眾貴女周旋。
一場賞花宴下來,她只記得眾人的指指點點,失神之中還被個下人一撞,撞壞了不少育著奇花的瓷瓶。
她一身厚重如老婆子的衣裳濕透,跌坐在地上狼狽可笑,偏偏她向來心軟,不願下人受到責罰,靜靜的認了是自己失足,與下人無關,更惹得眾家千金一陣笑話。
如今她離開郡王府了,照理賞花宴與她無關,但今晶她卻是誓言必定要來一趟。
她的性子溫吞,但不代表她蠢,以前明知吃虧,為了表面平和可以咬牙吞下,但如今可不成——縱使她沒聰明才智足以與郡王府為敵,卻也不打算眼睜睜看郡王府壯大。
濟世堂與郡王府相距並不遠,不過一刻鐘便到了,她來得遲,郡王府四周已停了不少馬車。
李尹一在大門前停下,讓劉孋扶著寧傾雪下馬車,兩人在引路丫鬟的帶領下進府。
賞花宴往年都設在郡王府曲院賞花池,一色的水榭坐落于池面上,五座小巧曲橋襯托著池中的水榭,連接水榭的長廊擺著各色花草,奼紫嫣紅,微風吹來,飄來淡淡暗香。
青磚鋪路,假山流水,每看過一次,寧傾雪就驚艷一次,這美景就連京城大戶人家都未必能比,大費周章搜羅來花草擺放,想起自己上輩子打翻了那排花瓶的狼狽記憶,景色再美又如何?離開土地的花草,刻意營造的美景,縱使再美,終是死物。
她的心隨著一步步的接近安定了下來,今日賞花宴請來的都是些西北世家大戶的年輕小輩,女子三三兩兩的在右側入門處的水榭,遠遠望去池中央也來了幾家公子,雖說是涇渭分明,實際卻也是能相互打量。
寧若月在寧傾雪來到曲院前就已從下人口中得知,她心中驚訝,根本沒料到她會出現在賞花宴上。
離開郡王府後,寧傾雪連女學都沒再去,但濟世堂坐堂大夫的名氣卻一日盛過一日的響亮。
她曾去過濟世堂,可寧傾雪因患者多無法與她多,她在一旁等了許久,當時便看出這個柔弱的堂妹已完全超乎她意料之外。
她百感交集的看著緩緩走來的嬌小身影,面上始終和善,上前幾步,親熱的拉著她的手,「福寶可來了!我等你許久,還怕你不來。」
寧傾雪回她一笑,沒有拆穿她的謊言。若真想要她來,早就該派人相邀,但這些日子自己可沒听到郡王府半點消息。
寧傾雪今日穿得素淡,鵝黃的上衣,素白的裙子,不如盛裝打扮的寧若月,兩人站在一起,猛一看寧傾雪不引人注目,然而她臉上略帶嬌憨的明亮笑容卻讓人難以忽略。
「平時你不喜跟貴女們打交道,但是今日來可不許使性子!眾家小姐都是極好之人,大部分也與你一道就讀女學,偏偏你念了幾年書,卻也沒個交心的手帕交,如今你年歲不小,縱使再不喜,也得受著,跟大家好好相處。」
寧若月的話乍听是為寧傾雪著想,但細細一品,言下之意,卻是不留情的勾起眾家貴女對她的不滿。
平時她是三棍子打下也不吭一聲,但今日——她意味深長的看著寧若月。
寧若月對上她彷佛洞察一切的銳利眼神,心頭微震。
「姊姊該是最清楚我的性子,我本一心欲與眾位妹姊交好,」寧傾雪知道自己內向少言的性子並不討喜,但是她的聲音軟糯,極為好听,所她一開口,雖然聲音不大,但還是吸引了離得近的幾位貴女的注意,「只是姊姊不停耳提面命的說這些貴女們表面溫柔似水,背地卻一個個心眼跟針尖似的,時刻想著算計人。我初來乍到,人又愚鈍,不像姊姊聰明靈俐,懂得與人談笑風生,只能牢記姊姊交代,越發沉默,姊姊不也一直認為我這樣極好,今日怎麼又會在眾家姐妹面前數落我呢?」
寧若月看著寧傾雪黑亮的眸子,頓時啞口無言,她是震驚得說不出話——從未想過懦弱的寧傾雪也有反擊的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