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府入夜,用過晚膳後,練武場的比試幾乎已成定規。
在嘴皮子上失了面子,寧九墉很不客氣的用拳腳功夫找回來。
幾天下來,寧傾雪倒是看出趙焱司並沒有使盡全力,但他也狡猾的沒讓她爹察覺,看在趙焱司是為了讓她爹痛快,也沒真的傷筋動骨的分上,她沒打算拆穿。
柳牧妍則是沒再關注兩人比劃,畢竟以寧九墉的性子,若是有她在,原只用八分的力就會用上全力,就為了不在她面前失了顏面,所以索性她就不在場,寧九墉才會收斂些。
用完晚膳,柳牧妍拉著寧傾雪,沒讓她去練武場。今日她讓人從庫房里挑了幾匹布料,要讓寧傾雪瞧瞧可有中意的,給她制新衣。
在練武場上,寧九墉正與趙焱司打得痛快,但是門外的侍衛急急的走來,寧九墉眼角余光瞧見,立刻收了拳頭。
趙焱司也退了一步,停下了動作。
「將軍。」侍衛低頭說道︰「郡王府的人在門外求見。」
提到郡王府,寧九墉挑了下眉,接過帕巾隨意的一抹臉上汗水,「把人帶進來。」
沒一會兒功夫,侍衛帶著郡王府的人來到面前。
「將軍,小的吳勤,奉郡王之命給將軍送信。」
寧九墉接過,也沒有避著趙焱司直接將信打開,信很簡短,他很快的看完,皺起了眉。
趙焱司雖未靠前,但見寧九墉神情轉變,開口說道︰「可是為了吳越大雨成災一事?」
寧九墉側過身,「看不出來,你還是個先知。」
趙焱司沒在意寧九墉口氣中似有若無的諷刺,只道︰「回去轉達郡王,將軍不日便至。」
吳勤遲疑的看著趙焱司,又看向寧九墉。
寧九墉的神情一凝,但也順著趙焱司的話︰「回吧,就這麼對郡王說。」
吳勤立刻點頭,行禮告退。
「給我個理由。」人一走,寧九墉馬上神色不善的質問,他可不喜歡被人左右,縱使趙焱司是皇子也是一樣,方才不發火,是因為這幾日的相處下來,他明白趙焱司雖不討人喜歡,卻不是個蠢人,一言一行自有其道理與目的,所以他可以勉為其難的听听解釋。
「于情于理,郡王都不該為吳越水患事找上將軍,若真要將軍出面,只有一人有權下令。」
寧九墉一個撇嘴,「我知道,天下有權可以指使我的,只是你的皇帝老子。但郡王是我的兄長,他開口要見我,你以為我該拒絕?」
「不為將軍,也該為將軍手底下出生入死的將士著想。」
寧九墉心一突,他的兄長是要他帶隊輕騎前往屈申城,以他對兄長的了解,圖的是他帶兵協助,到時救災有功,有助郡王府聲望,他也不在乎這丁點虛名,能救助百姓便好,卻沒細思過帶了一隊人離開駐地,若有心人深究,到時可以扣一頂叛亂的大帽子下來。
他雖張狂,卻也不會失了分寸,拿自己的將士冒險。
「將軍不如先上書朝廷,說明原由,在朝廷未下詔前稍安勿躁,若將軍心懷百姓,就盡快集結邊城糧食,倘若將軍顧忌一路糧食安危,就多令幾個可信將士護送,邊城百姓若有心願一同前往,也能跟隨,待事成之後,有功百姓再予以賞賜便是。」
寧九墉細想,這倒是個好點子。看了眼趙焱司,雖說不討人喜歡,但卻是個聰明的,只是——他將手中的信塞進了趙焱司的手中,不悅的說︰「可你方才明明已經答應了郡王府的人,說我不日便至。」
趙焱司低頭瞄了一眼,「這等小事,由我替將軍走一趟便成了。」
寧九墉挑了下眉,難得整天只會圍著他閨女打轉的人,竟然會主動提及要離去,說到底也算是件好事。
看穿寧九墉心中所想,趙焱司也沒有點破,只道︰「明日一早我便啟程,但有些事還是得要將軍手諭。」
寧九墉的手一揮,轉身大步走,「到我書房談。」
趙焱司一臉平靜的跟在寧九墉的背後,但是握著信的大手卻是用力的收緊了。
「嘖!別出聲。」
寧傾雪猛然被捂著嘴,驚恐的看著黑暗中趙焱司晶亮的眸子,這人膽子也太大了,竟然夜闖她房里,還壓在她的身上。
「明日一大早我就走了,」他低聲在她的耳際說道︰「你讓我抱一會兒便好。」
听到他要離去,寧傾雪心頭一驚,方才她回房時,從下人口中得知寧九墉與趙焱司還在書房,她還覺得奇怪,平日水火不容的兩人,竟然可以徹夜長談。
她用眼神示意,讓他移開手,一能出聲,她便低聲問道︰「你要去那里?」
「屈申城。」他也沒有瞞她,吻了下她的臉頰,「郡王來信,為了吳越大災讓將軍走一趟。」
她瞪大了眼,難掩擔憂,「那我爹——」
「我勸住了將軍,」他對她微揚了下嘴角,「他留在邊城,由我代他走一趟。」
她有些難以置信,在她心目中,她爹最大的弱點是她娘親,但還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是太過重視與郡王之間的兄弟情誼。
這原不是什麼大問題,但若是踫上郡王府那班狼子野心的禽獸,就會出大事。
「你如何說服他?」
「只要是人都會有弱點。」他的額輕觸著她,除了親人,寧九墉身邊還有出生入死的將士,與親人無異。
他灼熱的氣息噴在她身上,她微垂下眼,「你要阻止我兄長。」
她沒說出她心中擔憂,但知道他懂。
他輕應了一聲,「你乖乖的待在這里,我事一了就回來。」
「你有何打算?」
「不管打算如何,我都會平安回來,你兄長也會沒事。」
她的心一擰,沒費心的開口追問,他的個性,若是不願透露便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從他口中听到一字半句,上輩子的他便是如此,只是當時她並不懂,以為他是因為認為她一無是處,所以不願跟她多提,如今卻是明白了,他不願說,只是不想令她擔憂,徒增她的煩惱。
她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脖子,拉他靠近,印上他的唇。
他抱著她的手臂一緊,用力的回吻她。「等我回來。」
她的鼻息間盡是他身上的氣息,手心緊貼他的胸膛,感受他跳動的心。
從一開始相遇,兩人之間的關系便已理不清,斬不斷,原本劃清界線的念頭在他期待的眼神下慢慢淡去。
曾經,她用了畢生的勇氣不顧爹娘反對跟他走,而今重新來過,她一樣願意跟隨,不單是因為勇氣,而是她已不想再懦弱。
屈申城的夜漸深,郡王府柏節堂傳來瓷器破碎聲和下人哀嚎聲。
郡王所居正院與柏節堂相對,喧鬧聲在向來寂靜的正院听來分外刺耳,正打算更衣歇息的寧從文皺起了眉頭。「外頭鬧什麼?」
門外的管事推開門,一臉的遲疑上前。
「說!」寧從文滿臉不悅,對他而言,這一年多來可說是諸事不順。
先是京城有人參他一本,說他貪贓枉法,他被召進京,慶幸有二皇子出面替他說情,洗清罪名。
回到郡王府才沒幾日,不料一個賞花宴後,城百姓都贊頌著庸王府與寧家和善……偏偏這寧家指的不是郡王府,而是寧傾雪那丫頭。
萬萬沒料到平時畏怯悶不吭聲的一個人,卻有腦子在賞花宴上倒打了郡王府一耙,輕易的博得好名聲。
原本還能安慰自己吳越災情不大,縱使朝廷面,賑銀也不多,但如今傳來的消息卻是吳越江河潰堤,百姓哀鴻遍野,西北一帶在短短時日便已集結三百萬兩賑銀,由庸王派人押送吳越。
三百萬兩——想起白花花的銀兩,二皇子暗中養私兵,花費不少,這是一次很好暗中來錢的機會。這幾日他焦急的等著寧九墉到來,偏偏後院吵吵鬧鬧,沒個安生。
「回郡王爺,是夫人……」
「她又鬧騰什麼?」提及發妻,寧從文臉色更難看,要不是礙于名聲顏面,他早就丟出一封休書,休了這個妒婦。
避事動了動嘴巴,不知從何說起。
見管事不說,寧從文起身,大步的走了出去。
才一進柏節堂的院子,就看堂外跪了一排奴僕,屋內叫罵聲不斷,不見一絲過往的井然有序,寧從文的神情更為陰沉。
「爹。」站在屋外的寧若月一看到他,立刻恭敬上前叫喚。
「嗯。」寧從文隨意的應了一聲,不顧阻擋著的老嬤嬤,進了堂內,看到一地的狼藉,氣得喘了一大口氣,斥道︰「你這是做什麼?」
原本歇斯底里的郡王妃听到聲音,突然像被掐住了脖子,失了聲音,死命拿著帕子捂著自己的臉,縮在榻上。
看著她一副窩囊樣,寧從文的怒氣更盛,「成天鬧騰,我看你這個主母是不想當了。」
「我……我不是。」郡王妃身子似有若無的顫抖。
寧從文察覺不對,皺著眉頭,幾個大步向前,不顧她掙扎的拉開了她的手。
待一看清出現在眼前的那張臉,他著實嚇得倒抽了氣,一個個的紅疙瘩布滿了整張臉,還有些地方化了膿,讓人心頭直冒惡心,他驚駭的松開了手,退了幾步,「你……你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看到寧從文一臉嫌棄,郡王妃再也受不了的大哭出聲,「我也不知是怎麼回事……前幾日不過些許痛癢,誰知這兩天突然就變成了這模樣。」
看到郡王妃那張丑陋臉上的淚痕,寧從文的厭惡沒有隱藏,他與郡王妃的情感本就所剩無幾,對著這張臉,他更是連看一眼都煩,不耐的開口問︰「大夫呢?」
「大夫也查不出所以然。」郡王妃早已亂了方寸,她向來重視自己的外貌,如今變成這副鬼樣子,連她看到鏡中的自己都會被嚇住,她幾乎找遍了西北能找到的名醫進府,但都沒有成效,她拉著寧從文的手,祈求的看著他,「郡王,你派人去把寧齊戎那個小畜生押進府吧!我派人去請了幾次,他都置之不理,王爺你快去將人押回來。」
她對寧齊戎的厭惡極深,若非不得已,壓根不會想找上他,偏偏她開了口,寧齊戎卻次次推托,方才她便是忍不住發火,失控鬧出動靜驚動了寧從文。
寧從文嫌惡的拉回自己的手,冷冷的眼神不帶一絲情感,「那小子有骨氣得很,你以為他這麼容易被左右嗎。」
說起寧齊戎,不單郡王妃厭惡,對寧從文而言也始終是心中的一根刺,雖說寧傾雪在這次賞花宴的作為令人驚艷了一把,但這丫頭天性良善,做不來傷天害理之事,他根本不放在眼里,可寧齊戎卻不同,他一身醫術又聰穎過人,若這孩子是自己的,他肯定驕傲自得,但他不是,他是寧九墉的長子,這個人注定留不得!
「郡王爺,」府中的管事忽地出現,「戎少爺在外頭求見。」
寧從文還沒有反應,郡王妃已經激動的喊道︰「那個小畜生來了,快!立刻把人叫進來。」
門外的總管遲疑的看著寧從文,「郡王爺,戎少爺說了,他並非前來醫治王妃,而是受將軍所托求見郡王,若郡王沒空一見,他改日再來。」
「你說什麼?」顧不得端著平時高高在上的架子,郡王妃就要沖出去。
「混賬。」寧從文知道寧齊戊說到做到,如今他掛心的是要送往吳越的賑銀,壓根不在乎那王妃那張臉,開口讓幾個粗使婆子將人壓住,「月兒,還不過來顧好你娘,別讓她跑到外頭撒潑。」
寧從文聲音里的嚴厲讓寧若月從屋外的陰影處現身,這幾日她格外的低調沉靜,但寧從文並沒有放在心上,他不顧尖叫的郡王妃,往外走去,「大少爺呢?」
避事回道︰「大少爺前幾日從外頭回府後染了風寒,一直待在房里不見人。」
「屈屈一個風寒,難不成還會要他的命不成,」寧從文火大的說道︰「叫他到正廳去。」
這次護送賑銀一事,他是一定得派人跟隨,而自己的兒子自然是最好的人選。
寧若月冷眼看寧從文走遠,走進堂內,看著被壓住而不停掙扎的娘親和滿屋子的狼籍,她隱隱察覺情況已超出他們的掌控,只不過她說的話,從來不會有人在意,所以她索性不多費唇舌。
踏進正廳時,寧從文已經掩飾好心中怒火,一臉慈愛,只是他沒料到等著他的除了寧齊戎外,還有個俊俏的少年郎。
見到寧從文,寧齊戎立刻拱手一揖,「郡王。」他對寧從文的稱謂從不親近,听得出只是表面上以禮相待。
寧從文曾就此事說過寧齊戎幾次,但寧齊戎皆是裝傻充楞,不願改口,身為郡王又是長輩,他也不好總揪著這事不放,最終只能由著他。
「怎麼是你來了,」寧從文和善的問︰「你爹呢?」
「父親邊城有事,不克前來,特修書一封,命寶樂前來,若郡王真有要事,轉達寶樂便可。」
寧從文聞言,臉上的和善幾乎要繃不住,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寧九墉會不理會自己的命令,他的目光落在寧齊戎身後的趙焱司身上,「寶樂?」
「李公子,名寶樂,」寧齊戎進一步解釋,「前些日子福寶落水,慶幸李公子出手相救。」
寧傾雪落水一事,寧從文回來後也已經听聞,對李寶樂的名號自然不陌生,這人來到西北年余,出手雖闊綽但行事並不張狂,他讓寧修揚查過此人,並無不妥,便沒將他放在心上,卻沒料到頭一回相見,竟是寧齊戎帶他進郡王府。
「郡王爺。」趙焱司抬頭看了寧從文一眼,很快垂下眼,與寧齊戎一樣拱手行禮。
對視的一瞬間,寧從文察覺一股莫名的凌厲壓迫氣息迎面而來,他皺起眉頭,隱隱的感覺不安,這感覺已經許久未曾出現。
「我見過你。」寧從文肯定,但卻想不不起是在何處。
「郡王好記性。」趙焱司也沒有隱瞞,「年幼時,在下與郡王爺在城陽郡有過一面之緣。」
城陽郡?寧從文細細思索,此生他只去過一次城陽郡,當時天下初定不久,先皇後的父親李大將軍辭官,他正好與庸王被宣進京,便隨著庸王去了趟城陽郡呂縣向李將軍拜壽。
「你是李大將軍後人?」
趙焱司點頭,並不打算多做解釋。
他自小被養在城陽郡,不被父皇待見,外祖也早已遠離京城權勢,若不是今日提及,寧從文怕是早就忘了李家。
寧從文確實沒想過有朝一日還能再見李家後人,更沒料到李家人會來到武陵郡還與守齊戎交好,隱隱覺得事有蹊蹺,正想多問幾句,趙焱司卻率先開了口,「將軍讓晚輩給郡王送信。」
寧從文的心思一下子就飛到了寧九墉的信上,他使了個眼神讓一旁的管事上前去拿趙焱司手中的信。
接過手後,他飛快的打開,信很簡短,看完後他難以置信的啐了一句,「荒唐!」
信中,寧九墉直言不諱的說要多陪伴閨女,所以近日無法至屈申城,若有事便轉達寧齊戎或李寶樂,由幾個小輩代勞。
為了妻女置他的命令于不顧,這確實是寧九墉會干的事,寧從文萬分氣惱,這個小熬養的庶弟,一輩子就是這麼點出息。
寧齊戎听著寧從文咒罵,不以為然的神情表露無遺,「不知郡王到底所為何事,急如星火的找上父親?」
寧從文吸了口氣,壓下怒氣,目光如炯的看向寧齊戎,「吳越災禍,不容擔擱,但你瞧瞧你爹這——」他用力的將信給拍到了一旁的桌上。
寧從文的嚴厲只換來寧齊戎不以為然的撇嘴,「吳越災禍確實茲事體大,不容擔擱,只是與我父親何干?」
寧從文氣得瞪大眼,「他是邊城守將,朝廷命官!」
「郡王說的是,父親乃邊城守將,若今日是聖上下詔要父親去賑濟,父親離開邊城師出有名,但如今聖上未下詔,郡王找上我父親,顯然極為不適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