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桐戲 第7章(2)

書名︰紅桐戲|作者︰煓梓|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棄兒意外干脆的態度,大大嚇了楊子豪一跳,看來這兩個人的感情並不如外面傳說來得好,他隨便挑撥一、兩句就水到渠成,兩人甚至未曾交談。

楊子豪得意洋洋地等在花廳,準備帶回最新的戰利品,心想這次順天之行果真是大有斬獲,竟然只花了幾千兩銀子就可以買到一個絕世美女回家,旁人一定羨慕死。

當棄兒再度回到花廳,手上已經多了個小包袱,身上的衣服也換回原先的破棉襖,擺明不想帶走賀英燁買給她的任何東西。

她唯一舍不得放下的,是賀英燁送給她的牡丹鳥。那是她唯一的朋友,喜兒走了以後唯一的依靠,曾經她以為可以依靠賀英燁,但她不會再作夢了,在賀英燁的心中,她什麼也不是。

「咱們走吧!」棄兒一身破爛可沒嚇著楊子豪,反正他大爺有的是錢,想買幾箱的衣服就買幾箱的衣服,他一定會好好疼她的。

楊子豪迫不及待地想帶走棄兒,棄兒手拿著鳥籠和包袱跟在楊子豪後頭,當著賀英燁的面離開他的生命。

一步、兩步。

賀英燁原本以為自己可以毫不在乎地甩掉棄兒,所以他從頭到尾不看棄兒,也不跟她多說話,就是想證明自己還是當初那個賀英燁,不會對任何女人動心。

三步、四步。

然而,他錯了!他沒有辦法忍受她離開,沒有辦法親眼看她跟著其他男人離去,事實上,他連男人多看她一眼都嫉妒得快要發狂,又怎麼可能允許她走出他的生命,走出他的視線?他辦不到!他……他愛她,不能沒有她。

這一刻,賀英燁終于向自己承認︰他愛棄兒,愛得快要發狂!

「等一下。」他從牙縫蹦出這句話,叫住楊子豪。「我改變主意了,紅桐不能給你。」

隨著賀英燁的臨時反悔,楊子豪和棄兒同時轉身,同時看賀英燁。

「你想毀約?!」楊子豪大呼小叫。

「隨便你怎麼說,紅桐就是不能給你。」賀英燁走過去,緊緊抓住棄兒的柔荑將她拉到身後,發誓再也不讓人看見。

「你出爾反爾,知道後果有多嚴重嗎?」生意場上,最注重承諾。點頭之前要多考慮,一旦答應了就得照著協議走,誰違反常規,誰就要吃虧。

「後果我自會負責,不勞你操心。」賀英燁冷冷回道,更加深楊子豪的怒氣。

「看來你是真的很在乎這個女人,連商譽都不要了。」楊子豪冷哼。「罷了,不過是個戲子,花錢買就有。」

他故意把話說得很難听,凸顯棄兒低下的身分,以強調自己對賀英燁的不屑。

「但是你放心,今天你對我的羞辱,我全都記下了,改天必定加倍奉還!」話畢,榻子豪旋即轉身離去,賀英燁從此又多樹立了一個敵人。

自始至終,棄兒就像一具傀儡任由他們擺來擺去,一會兒被丟到楊子豪身邊,一會兒又被賀英燁搶回來,她都懷疑自己還是不是人?

賀英燁看著棄兒蒼白的臉色,心里有種無法說明的抱歉,但他同時也生氣棄兒的態度,她幾乎跟他一樣冷漠。

「你倒沉得住氣。」也許這才是他真正在意的。「都要被帶走了,還不說一句話,完全不吭聲。」也許他也想試探她內心真正的想法,才會答應楊子豪荒謬的提議,結果卻得到反效果,比她早一步坦承自己的愛意。

「有我說話的余地嗎?」她不是不想說,不是不想大聲吼出她的不滿,但是她沒有立場!在賀府,在他的心中,她什麼都不是。

棄兒淡淡的一句回話,當場反打賀英燁一巴掌,打得他不知所措。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關系,遠比外人印象中要復雜得多,沒有那麼簡單。

賀英燁知道自己理虧,似乎在她面前,他永遠都在做愚蠢的事,永遠都把事情搞砸,他怎麼會變得如此可笑?

「回房間去,不準再讓別的男人看見你,給我添麻煩。」他首先要厘清的是自己的感情,和令人難堪的新發現,他竟然愛上一名戲子。

棄兒回到房間,心煩意亂地逗弄著牡丹鳥,逗著逗著,掉下淚來。

「嗚……」為什麼要如此對她,為什麼?

愛情讓每個人都心碎,使每個人都流淚。

窗外的大雪紛飛,像撕碎的棉帛,也像桐花。

「這兒要清掃干淨!」

「把那張桌搬到這邊來。」

「各廂房的被子都換過了沒有?」

隨著此起彼落的腳步聲和吆喝聲,賀府進入了最忙碌的季節,每個下人都忙著除舊布新好過年,就棄兒一個人閑著。

無聊地凝視窗外的雪景發呆,棄兒全身的力氣,好像在這寂靜無聲的日子中耗盡,做什麼事兒都提不起勁。

遠處偶爾傳來的打鬧聲,伴隨著女僕又跑又笑的模糊身影,竄入棄兒的眼簾。她雖然看得不是很清楚,但羨慕她們的悠閑自在,至少她們的心是自己的,不必為誰囚禁。

「哈哈哈……」像花蝴蝶一般四處飛舞,女僕縱使干活兒也開心。

女僕身上各種花色的棉襖,隨著她們之間的追逐晃動,好像元宵節燈市中施放的煙火,勾起棄兒對家鄉的回憶。

她突然想起洪江的街道,以及一些特殊的風俗。每年一到除夕,家家戶戶就要貼門神,因為是商城,所以大多貼上兩個「福」字或「東成西就」、「南通北達」、「江河順遂」、「萬事如意」這類和商業有關的吉祥話。到了晚上,團圓飯桌上頭還得擺上屠蘇酒、青菜和魚,祈求來年清清泰泰,余錢余米,十足商城本色。

這些記憶都在棄兒腦中揮之不去,成了午夜夢回令人悵然的殘影。如今她雖然錦衣玉食,再也不必害怕遭受班主兒子凌辱,或被戲班子的女眷排擠,但那時她至少是戲班子的一份子,就算日子過得再苦也有她一份,熱鬧她也多多少少能夠參與,而不像現在只能關在看似豪華的院落,過著有如籠中鳥的生活。

「哈哈哈……」

女僕嬉鬧的聲音離她越來越遠,囚禁她的牢籠也越縮越小,壓得她無法喘氣。

「在想什麼?」

賀英燁即是囚禁她的凶手,困住她心靈的人。

「沒想什麼,只是覺得府里面很熱鬧。」大家都在準備過大年的事,跑來跑去就像是翅膀斑斕的花蝴蝶,在一片雪白中特別顯眼。

「既然覺得熱鬧,為什麼不去和大家聊天?」還要獨自神傷。

「是你自己要我沒事兒別踏出房間,免得替你招惹麻煩。」她淡淡地說出他先前的交代,怎麼都無法撫平內心的創傷,他竟然想把她給別人。

「你真听話。」賀英燁走到棄兒面前,仔細觀察她臉上的表情,沒有抱怨,只有一絲看不見的傷痛。

「我一向如此。」棄兒的微笑中帶有太多無奈,命運沒有給她太多選擇的權利,好像別人塞給她什麼,她就得接受什麼,唯一一次的叛逆是主動找他,如今看起來也是失敗,他根本不在乎她。

他不在乎她嗎?

看著棄兒一天比一天還要嬌艷的雪顏,賀英燁仿佛看見白色的牡丹花張開了華麗的花瓣,不久就要驚艷全世界。

他不在乎她嗎?

恐怕他是太在乎了,才會憂心忡忡鎮日不安。

「有時候我真希望你不要這麼听話。」讓他不安的原因,不只是她有如毒藥般的吸引力,還有她高深莫測的心情,他完全猜不透她在想什麼。

「你希望我反抗你嗎?」她還是那句老話,並期待得到同樣的回答。

「……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令棄兒訝異的是這回賀英燁的答案居然不同,可以說是大翻盤。

「我必須承認,我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他既想要她全然臣服,又害怕自己擁有的只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軀體,自從當日她險些被楊子豪帶走以後,他就一直存在著這樣的恐懼,且隨著時間的腳步,心中的恐懼越積越深。

他真的很害怕。

捧起棄兒的臉,深深地吻她,賀英燁決定以實際行動掃除心中的疑慮。他想要踫觸她的心,她的靈魂,不想她身體的溫度慢慢冷卻掉,他想要保有她全部的熱情。

侵略性十足的吻在賀英燁捧起棄兒小臉時瞬間落下,如同燒紅的烙鐵烙進她的唇腔之間,在她的心上烙下永恆的姓名。

……

棄兒照例在歡愛過後便背對著他縮在床角,躲進自己的世界,讓他無法觸及。

「你在想什麼?」他問過千百次同樣的問題,亦千百次得到相同的回答。

「沒想什麼。」只是想念洪江的一切,她在這里好像外人,連氣都不敢大聲喘一口。

「你想出去走走嗎,到花園散步?」也許心情會好一些。

「不想。」花園再美,也是人的手打造出來的,不如洪江的風景自然闊麗。

賀英燁深深的嘆氣,不曉得拿棄兒怎麼辦,她最近似乎對什麼事情都沒興趣,連讀書也沒勁兒。

是因為他嗎?是因為他差點把她給楊子豪,藉此表達無言的抗議?

「你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嗎?我買給你。」沒辦法跟她低頭說對不起,賀英燁只得用禮物補償對棄兒的虧欠,卻形同打她一巴掌。

「我沒有什麼特別想要的東西。」只除了他的心,但他給不起,她也要不起。

「還是你想看什麼特別的風景,可以告訴我。」賀英燁踫棄兒的軟釘子踫到怕了,她比他想象中倔強千倍。

想看的風景?

棄兒的腦中倏然掠過洪江的燈市,每年的元宵節,燈市的主事人都會請戲班子唱戲和施放煙火,那是她最歡喜的時刻。

她搖搖頭,不認為賀英燁會真的帶自己出門,他根本以她為恥,怕人家嘲笑身邊帶了個戲子。

賀英燁見狀重重嘆一口氣,伸出手臂想將她的身子扳正。

「紅桐——」

「喀喀喀。」

門外突然傳來的敲門聲,打斷賀英燁伸手的動作。

「誰?」好大膽敢打擾他。

「少爺,是我。」總管語帶歉意地在門外喊道。「鋪子的大掌櫃托人傳話,說是請您到鋪子去一趟,有重要的客人來訪。」

現在是油號最忙碌的時刻,照理說賀英燁應該留在油號接見各分號來的掌櫃或是油商,他卻時常找機會溜回來。

「跟大掌櫃說我馬上過去。」賀英燁蹙緊眉頭瞪向門外,幸好有門板擋著,總管才沒平白挨白眼。

「是,少爺。」總管傳完話後馬上溜之大吉,最近少爺和紅桐姑娘之間的氣氛怪怪的,害他們這些下人也跟著為難。

賀英燁著實躊躇了一會兒,才下床著裝。

「我去鋪子了。」他根本完全把她當妻子看待,連要去哪里都跟她報備。

「嗯。」棄兒隨便應了一聲,完全不想理他。

他著好裝以後,打開房門就要離去,卻在這個時候听見一個微弱到不能再微弱的聲音。

「我想看煙火。」

棄兒的聲音小到自己都听不見,但賀英燁卻听得一清二楚。

輕輕帶上門,賀英燁微笑。

她想看煙火,他听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