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韶霆、傅筠及四個一等管事踏進窗明幾淨的議事堂內,一一在上首坐下,下方坐定的掌櫃管事們,一見魏韶霆面貌俊朗,可神情中帶著不好接近的冷漠,渾身上下又透著懾人的威嚴,個個額冒冷汗,頻頻以袖擦拭。
這幾年,魏韶霆將京城的事務交給魏韶華,兄弟處事方式大不同,傅韶華可親得多,他們也熟悉他不正經中帶著認真的辦事作風,怎麼今天又換成魏韶霆親自來了?
但誰敢問原由?一個個起身報告。
魏韶霆一手翻閱手中報表,一邊听著各管事報告事項,四名一等管事會適時提出問題,他一邊下指示,可謂一心多用。
偶而,他會看向坐在一旁的傅筠,見她意態從容,听得專注,也就由著她听,不過等到下幾個管事在提到一些與皇家織造廠相關采買的事務後,他就注意到她眉頭蹙起,似乎有愈听愈困惑的樣子。
他以眼神詢問,她朝他嫣然一笑再搖搖頭,要他放心,但自己的腦袋卻動個不停,記下一些待會兒要請教的問題,不想因為自己影響正常事務的進行。
匯報結束後,這些管事依往例會吃一頓飯再休憩一晚,翌日便各自離去。
魏韶霆則帶著傅筠漫步回風一堂的主院,傅筠心情極好,見九曲橋下的湖面如鏡般倒映著蔚藍天空,青青垂柳隨微風輕揚,好一幅動人的春日景致,便拉著魏韶霆欣賞了好一會兒,才笑咪咪的看著俊美無儔的丈夫道,「腦袋有沒有清空一些?我有不少問題要問呢。」
瞧她慧黠透亮的明眸,魏韶霆寵愛笑,擁著她來到寬敞的書房,甫在案桌後坐下,她就極為有禮的為他倒上一杯茶,在他的對面坐下。
魏韶霆喝口茶,放下茶杯,就見妻子雙眸亮燦燦的,他一點頭,她旋即迫不及待將剛剛一些弄不清楚的問題拿來請教。
「對布匹織造或生絲、熟絲、桑綿田的收作、魏家持續都有派人長期的嚴密掌控,就怕有些人為求得皇商光環,逼迫下面這些人弄出供應不足或斷貨的渣事,屆時,宮里怪罪下來,倒霉的也只是魏家,所以這方面支出的人事費用確實不少。」
她明白的點點頭,又問了一些問題,魏韶霆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對,所有布匹繳納上去後,是由內務府造冊點收。」
「做生意是如此,寧願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凡事下決定前都要思忖再三後再進行,賬冊是家店的脈絡,循著脈絡就可看出商家存續與否的價值,怎麼,熱血沸騰了?」他可清楚看見她的眼楮愈來愈亮。
她興奮的點頭,「好有意思,我都感覺到我身上經商的血脈在發燙呢,我想現在就去金繡坊,可以嗎?」
他起身走到她身邊,笑著說,「當然可以。」
他先派人過去金繡坊送個口信,夫妻倆才乘坐馬車出門。
一會兒後,馬車直接來到繁華的東市,這里商鋪林立,賣的東西琳瑯滿目,金繡坊則是東華大街上最大的鋪子,相當醒目,一如它火紅的生意。
金繡坊是一排三間的大門面,共兩層樓,一樓陳列各式布匹、衣飾、繡品等等,二樓是試衣間及休憩茶間,在樓層後方還連著三進院,佔地著實不小。
此刻在廳里,方面大耳的劉掌櫃與一名有著文人氣質的老賬房早已備妥賬冊恭候他們的到來。
由于傅筠婚後已來了金繡坊幾回,魏韶霆也陪同來過,雙方都算熟悉,不過,今日卻是第一次將一迭迭數量驚人的賬冊擺上長桌。
暗筠一邊看著近一年的賬冊,一邊听兩人口頭報告近兩年繡坊的一些人事營收帳務等等細節。
其實,這些日子她也接管了母親留給她的其它鋪子,傅老太太跟徐虹雖然佔了那些鋪子的收入多年,但不曾動過人事,所以掌櫃及伙計都是她母親的娘家人,極為盡心,可以續用,她才有更多時間去做她想做的事。
想到這些,她心里也下了一些決定。
魏韶霆看著她的神情,輕輕拍拍她的手,步出廳堂,他的妻子天姿聰穎又果斷,是天生經商的料子,看來獨當一面的日子不遠,他就不必擔心太多。
約莫半刻鐘後,傅筠在老賬房及劉掌櫃的陪同下步出正廳,就見不遠處魏韶霆與辜九站在典雅的亭台內。
魏韶霆一見她走出來,即朝她走來,「處理好了?」他問。
「嗯。」她說,再溫和淺笑的看著老賬房及劉掌櫃,「你們忙吧,日後一樣麻煩你們了。」
兩人恭敬行禮,目送一對壁人在丫鬟小廝的隨侍下離開。
劉掌櫃眼眶有點濕,老賬房眼眶也泛紅,兩人喃喃出口的都是,「像大姑娘,行事作風也像。」
暗筠一上馬車便很自在的窩在魏韶霆懷里,侃侃而談,「母親的經商之道寫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這些人忠心不說,而且經驗豐富,我請他們繼續管就行,要不,我這雛鳥入林亂闖,搞得雞飛狗跳反而壞事,你覺得呢?」
他一臉贊賞,伸手撫模她的臉,「我原本也有這樣意思,但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繡坊,也是你最在乎的一家鋪子,我不想干涉,沒想到你我有同樣的默契。」
「心有靈犀嗎?」她笑。
魏韶霆傾身,啄了她的紅唇,「是。」
兩人回到凡園,魏韶霆在疼寵妻子之余也意識到母親思念老家的老友,詢問母親的意思,在三日後便派人送母親及兒子去東廣城。
連魏子晨也一同走是楊氏的意思,想讓小兩口多些時間相處,也許幾個月後回來,傅筠肚子都大了,而且兒子也說了,媳婦要忙開坊的事,還要繡些小繡品試賣,就連兩個月後的皇太後壽辰,魏家的賀禮也要由媳婦親手繡制,在大出風頭之余,新繡坊亦會同日開幕,一炮雙響,京城勛貴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還怕媳婦兒的繡坊生意不好?
當娘的最清楚,這等順勢借勢的宣傳手法,兒子已是運用得爐火純青。
但兒子的眼光也好,媳婦是個貼心的棉祛,知她對繡技感興趣,將她娘親親筆寫的筆記暫借給她回東廣城練習,這是信任自己,畢章那是她親娘的遺物。
凡園一下子又只剩魏韶霆跟傅筠兩個主子,但魏韶霆又開始忙碌了,常常見不到人,傅筠更是沒有半點可以休憩的時間,光為了送給皇太後的繡作她便絞盡腦汁,還在魏韶霆的幫忙下邀了三皇子到凡園,讓她可以詢問皇太後的各種喜好,務必要繡出一幅送到心坎的好禮物。
因她太忙了,魏韶霆為查五石散,分身乏術,只能壓榨四個一等管事,逼得他們中有兩個不得不將自己的親親娘子貢獻出來,一起幫忙規劃開店事宜,也听听傅筠的意見。
嚴娘子爽朗直率,沈娘子溫柔細心與傅筠意外合拍,大有變成好友的趨勢。
時間來到榮國公府的賞花宴,這一日,天朗氣清,國公府大門前馬車一波波到來,熱鬧非凡,受邀賓客被請進美輪美奐的大廳內,男女賓客分成左右而行,最受矚目的魏韶霆與傅筠也在隨侍丫鬟的引領下分道而行。
榮國公府擁有佔地極廣的櫻花林,為了這次的賞花宴,可是搬來瓷盤瓷杯,雕刻精美的象牙箸等等,在開得繽紛燦爛的花林間布置席次,備舞伶、樂師演奏節目。
老國公大人及一干女眷負責招待女客,前來赴宴的皆是有身分地位的權貴或世家千金,婢女們在席間穿梭並適時的補上珍饌美酒。
暗筠有個名震天下的丈夫,還是第一次在這種場合亮相,原在就眾所矚目,再加上一身驚艷四座的精繡衣裙,圍攏在她身邊詢問的夫人小姐實在太多,她消受不起,只能以尿遁方式月兌身。
暗筠婉拒國公府少夫人的陪同,僅帶著兩個丫鬟刻意往偏僻的櫻林走。
「妤可怕,那些貴女看著夫人的眼楮亮得我都覺得刺眼了,好像夫人是什麼好吃到不行的山珍海味。」凌凌還余悸猶存的拍拍胸口。
「要是方圓在就好了,她站著就有氣勢,夫人也不會被圍得快不能呼吸了。」凌蘭額頭也直冒汗,連忙抬手拭了。
暗筠看著兩個面露驚恐的丫鬟,忍俊不住的笑了,「賞花宴還沒真正開始呢,你們就這點出息。」
她突然住口,看著兩人的後方,兩個丫鬟不解但動作一致的回頭,這一看,原就不太好的表情更差了,正朝她們走來的女人對她們而言就是大災難啊。
林靖芝一身華服的在一名丫鬟隨侍下緩緩走到傅筠主僕的面前,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現在該叫你一聲魏夫人了吧?你成親那日,我本想過府恭喜,又怕突兀,畢竟我並沒有收到傅府的帖子。」
暗筠愣愣的看著即使濃妝艷抹仍見憔悴的林靖芝,沒想到會在這里見到她,目光往下,落到她顯懷的肚子,听說徐汶謙在先後娶進她跟吳華倩後,因兩女交惡,搞得後宅不寧,這事兒凌凌在外听了一耳朵,回府就說給她听,她也就當八卦听听,但見林靖芝此時的模樣似乎很不好。
林靖芝顯然很敏感,苦笑一聲,「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听過慶伯侯府的笑話,是我傻,我早知男人朝秦暮楚,也知道不管妾或通房,男人都當她們是玩意兒,但對得不到的女人,男人的心就是不時的發癢。」
暗筠蹙眉,徐汶謙不是已將最愛的吳華倩抬為平妻?
林靖芝似乎深陷自己的情緒中,也不在乎她有無回應,紅唇一揚,徑自又說,「不知道我該感謝你還是恨你,我愛汶謙,但他的心不在我身上,即使兩人房事他也只是應付了事,也還好,我很快懷孕了,」她抿緊縴唇,低頭,雙手放在肚子上,「我也不想那些風花雪月的事了,若能生兒子,也能在府里立穩腳跟。」
暗筠看著她,不知該說什麼,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後果。
凌凌、凌蘭互看一眼,覺得林靖芝有些可憐。
林靖芝深呼吸,抬頭看著傅筠,她一襲粉女敕華服,行走間裙擺上的刺繡蝴蝶翩然而動,相當迷人,而她的容貌更是出色,膚若凝脂,一雙清靈的美眸顧盼間不僅純淨又透著一抹少婦的嫵媚,這才是徐汶謙真正放在心上的女人。
「他始終沒有放棄追問我那晚的事。」她突然說。
暗筠明白這個「他」指的是誰,「所以?」
「因為魏爺一直留在京城,他沒敢接近你,但我知道他從沒有放棄你,是恨也是愛,你要小心。」這是示警。
凌凌、凌蘭隱約也听出她在說誰,正想上前指責她這話,但傅筠示意她們稍安勿躁後,直視著林靖芝,「謝謝。」
「不用謝我,我也是存著壞心,想讓你不得安生,因為我嬤妒你,你過得滋潤,夫婿寵愛,而我雖得償所願,卻是……」她苦澀一笑,淚眼汪汪,卻突然看到什麼,迅速的別開臉,拭去落下的熱淚,再轉過頭來時又是一張傲氣的臉。
「真倒霉,在家躲不過便罷,沒想到櫻林這麼大,路這麼多,還是遇上了,這就是冤家路窄吧!」林靖芝雙手環胸的冷嗤一聲,在看到傅筠也回頭看著走過來的吳華倩時,露出一個她自認為最燦爛的笑容,「魏夫人,我給你介紹一個人,她是徐家遠房表親,因家道中落長年寄居慶伯侯府,與汶謙郎情妾意,外貌看似溫柔小意,其實心計深沉,使得一手好手段成為平妻的賤女人——吳華倩。」
「姊姊這些話定要說得天下皆知嗎?如此妒嫉的嘴臉實在難看,于姊姊的名譽也不好啊,魏夫人,你說是不是?」吳華倩看著傅筠,笑得溫柔,但袖內的雙手緊握,至今她仍不明白,為何徐汶謙不過去了一趟抿月山莊賞梅,與她原就不對盤的林靖芝竟然就踩在她上頭成了正妻,傅筠反成局外人。
暗筠看著她無懈可擊的笑顏,再看著繃著張臉的林靖芝,想到上一世吳華倩仗勢欺人的嘴臉,她一點也不想卷入這兩個女人的戰爭,「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已出來好一會兒,該回席宴去了。」
話語乍歇,榮國公府的嬤嬤正巧尋來,朝傅筠行禮,「魏夫人,老夫人見您遲遲不歸,派老奴來找,就怕您迷路了。」
「勞煩你家夫人擔心了,我正要回去,走吧。」她一邊回答一邊向林靖芝、吳華倩點個頭,便帶著凌凌、凌蘭離開了。
暗筠一行人一走,林靖芝待不住,也往回走,吳華倩只得也跟著回去。
席宴上,姿態婀娜的多名舞伶已在櫻花林下翩然起舞,盛裝打扮的女客們有說有笑的看著,但傅筠這一現身,席間突然靜下來,個個驚艷的看著她
暗筠背後是一片粉紅、粉白的櫻花,此時春風拂過,下起一場櫻花雨,粉的紅白櫻花漫天飛舞,傅筠身上那襲親手刺銹的衣裙隨著她的步伐展翅,步步走來,如身處蝶舞中的花中仙,魅惑著眾生。
「看到了吧?這才是夫婿放在心上的女人,不是你,也不是我。」林靖芝冷冷的朝身後的吳華倩丟了這句話,沒有入席,而是直接離開國公府,今日她會來也是因為知道傅筠會出席,該說的話既然已經說了就沒留下的必要。
吳華倩抿緊薄唇看著被眾女迎到席上坐下的傅筠,難道是真的?不!不可能!徐汶謙信誓旦旦的說他愛的是她,可是,抿月山莊那晚,林靖芝能成事听說就是因為傅筠,她也質問過徐汶謙,但他否認了,她便信了,因為她對自己的魅力有信心,因為她也遠遠見過傅筠,不認為她會是自己的對手。
而今,同為女子,她也能感受到傅筠似乎與以前不同了,現在的她深具魅力,那種由里而外散發的靈動自信與幸福的光采溢于言表,徐汶謙對她動心似乎理所當然。
意識到這一點,她一瞬不瞬的看著被眾星拱月的傅筠,一點點的恨意在胸臆間燃燒起來。
「魏夫人的繡技真是不凡,所以在金繡坊也能買到魏夫人的繡品了?」
「太好了,我一定要去!」
「繡品還不多,但繡坊已經在籌備,屆時,再請大家不吝過去走走逛逛。」
「魏大人太客氣了,你身上這套衣裳就夠讓人驚艷了,剛剛我家小廝過來說,魏爺那一身衣袍可讓男客那邊都妒嫉了,紛紛表示花重金也要求得一套,但魏爺沒答應,說女子的衣裳他不介意,但男子就只有他一人可以穿你親手所制的衣裳呢。」
「是啊,我家老爺也派人過來說,看我能不能跟魏夫人套點交情,那衣袍可真是好看,錢真不是問題的。」